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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搁置在异乡的土地上——关于《喜福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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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1-29 02:57: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标题:被搁置在异乡的土地上——关于《喜福会》(转)  
作者:章红

   被搁置在异乡的土地上
  
   1、命运
  
   一个女人,抱着一只从上海的菜市上买来的“天鹅”,飘洋过海。在滔滔的太
  平洋上,她和它,都伸直着脖子往美国的所在观望着。后来,她踏上了美国的土地
  ,除了一根天鹅的羽毛,什么都没有剩下。她忘记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美国,
  还有,她在自己背后,舍弃的又是什么。她唯一希望的,是把这根天鹅的羽毛留给
  女儿,告诉她,她要女儿成为一只比期望中还要好上一百倍的美丽的天鹅!
  
   这是谭恩美(Amy Tan)在讲述她自己母亲的故事。迄今为止, 她所有的书—
  —《喜福会》、《灶神之妻》、《百种秘密知觉》、《接骨大夫的女儿》都是在讲
  与她的母亲有关的故事。对谭恩美这样的“香蕉人”(她是第二代移民)来说,母
  亲,恐怕是惟一与自己神秘的血脉、神秘的种族、神秘的故土相联系的人物了。
   这位美籍华裔女作家自《喜福会》一举成名后,推出的每一本书都颇受关注,
  除了获得批评界的如潮好评,还都十分畅销。
   我经常为这个事实感到纳闷。这个制造了“好莱坞模式”的国家是被Amy Tan
  的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弦?
   别误会,我一点也不反感好莱坞,我认为好莱坞是有史以来运作得最为成功的
  商业文化的一个范例。好莱坞大片要进入哪一个国家,该国的国产电影就要为自己
  的票房感到危机和恐慌了。据说,隔多少分钟要让观众或者哭一下或者笑一下或者
  激动一下,好莱坞都是经过了精确科学的研究,掌握了极其有效的节奏感的。
   人的情感在好莱坞那儿就像日本卡通画中美女的眼睛一样,按照一定之规被夸
  张、放大。把情感程式化,是票房的需要,——你相不相信,为大众广泛接受的东
  西,是一定要有一点程式化的,如果你不想落入俗套,你就不要去写畅销的书、去
  搞畅销的电影。在好莱坞那里,人的情感被商业的需要利用,它的高明之处是,你
  心甘情愿被利用。你像消费一袋爆米花一样消费好莱坞,得到吃零食般的快感;你
  像消费一包纸巾一样消费好莱坞,因为身体里有像鼻涕一样需要被清除的赘物。消
  费完毕,你就可以把好莱坞抛在脑后,清清爽爽地重新做人了。
   可是《喜福会》,它不是那种好莱坞式的成人童话。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此地生此地长的炎黄子孙,读AmyTan的小说有一点既亲切
  又陌生的古怪感觉。那些关于上一辈中国人的事情,每一点蛛丝马迹我好象都是很
  熟悉的:指腹为婚哪,童养媳呀,龙舟社戏什么的……但是,跟我所了解的故事又
  觉着哪儿有点不一样,在我这个中国人眼里,老有点看《百年孤独》的感觉,好象是
  另一个民族、比如拉美人的根的故事,有一点间离效果,那种离奇的氛围冲淡了现
  实残酷的成份。
   但是, 《喜福会》仍然是大大地打动了我……听说它已经翻成了二十几种语
  言,也就是说,它总共打动过二十几种说着不同语言的人们。所以,我想,作为读
  者的我和作为作者的谭恩美同为华人,这一点也许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的
  书中有打动所有的母亲和女儿、所有的流离在外的失根之人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战火中恍惚的逃难?流落他乡的尴尬境遇? 对故土的张望和怀
  念?……
   平凡人生像条汩汩流淌的地下河,奔涌着不为人所知的大悲大恸, 大的忧伤
  和大的期待。四个中国女人坐在麻将桌旁,出牌,摸牌,心平气和地对命运逆来顺
  受,优雅合体的旗袍之下裹着惊弓之鸟一般的心。她们在牌桌旁演绎命运,如同洪
  水中的初民苟安于方舟之中……内心的洪水自始至终没有退去,衔着橄榄枝的鸽子
  没有飞回,大陆不曾出现……女儿们在很久以后才略略窥视到她们内心的恐慌不安,
  她们的痛苦与挣扎,她们永不放弃的巨大希望。这是一部关于命运的书。是的,我
  坚信,击中人们心弦的,不是什么神秘的东方文化、东方情调,而是命运,人类共
  通的命运感!
   它是关于命运的纠缠不清的记忆,是记忆中的一大片阴影,而光亮正生自阴影;
  它提醒你,你有来处,也终将有去处。这中间的一切并不会被轻易抹去。
  
  
   2、丢失
  
  
   书中共有四位母亲。在到达美国前,她们都有一个关于自己的与“丢失”有关
  的故事。
   素云的逃亡之路是这样的:她将围巾结成两个吊袋环搭在肩头,两边各兜着一
  个孩子,两只手各提一只口袋,一边是衣服,另一边是吃食,她徒步走在从桂林到
  重庆的路上,走呀走呀,手腕处被勒得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手腕淌到掌心,滑腻腻
  的令手指直打滑。她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了,她松开了左手,又松开了右手……她
  开始拉痢疾,人虚弱得濒临死亡……她用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取出所有的珠宝,分
  别放在两个双胞胎孩子的襁褓中,恳请人们收留孩子。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重庆的医院里,她得救了,然而孑然一身,两
  手空空,除了套在身上的三件漂亮而肮脏的绸衣。
  
   “有一次您问过我,我将留下怎样的记忆。
   喏,就是这本书,还有这以外的很多很多……”
  
   我想说说“这以外的很多很多”。
   去年,我跟随一个旅游团去张家界。当汽车在山岭之间奔驰,那块土地突然以
  无比的熟稔和亲切感扑向我。冉冉升起的白色炊烟,红色的质感粗糙的泥土地,小
  饭店熏腊肉的烟香味,还有人们的乡音——“何解呀?”他们婉转悠扬地问着,操着和
  我的亲人们一样的口音。
   我的外婆和舅舅就住在湖南的汨罗。
   当《喜福会》中的四位女性伫立在太平洋的海轮上遥望那个陌生的国度时,我
  的外婆则在长江上逆流行驶,向中国的内陆逃亡。
   她刚刚20几岁,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如果不是手上牵着的三岁孩童——那是我  
  的在南京出生的大舅舅,别人会以为她还是个念书的女学生。
   年代几乎是一样的,都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抗日战争期间。国军节节败退,
  终于要放弃南京,退守陪都——重庆。比外婆大17岁的外祖父当时是国民政府中的
  一个文职官员,他在撤退的人流中心事重重,举棋不定:在湖南老家乡下,他还有
  一个瞎眼的老父。对后面的时局他有清楚的预感:国军失败已成定局,重庆是死守
  不下去的,最后的退路无非是台湾。此一去恐怕就是永诀,他再不能回来侍奉老父。
   从南京一路行来到了武汉,外祖父的决定还没有做出。当船在武汉停下休息的
  时候,他请船上一个有“张半仙”之称的同事算了一命。“张半仙”郑重其事地为
  他打卦,告诉他,卦相显示,返乡才是正路。外祖父当即遵照命运所显示的方向,
  收拾起所有行当,由两名勤务兵挑着,外婆抱着大舅舅跟在后面,在武汉下了船,
  返回湖南老家。船只继续前行,到达重庆,不久后船上的人大多逃到了台湾。
  
   再往前追述一点,我的外婆是古都洛阳一个世代行医人家的16岁的女儿,当时
  驻扎在洛阳、尚未婚配的外祖父在来店里买药时惊鸿一瞥,看到了外婆。然后是提
  亲,嫁娶,命运从此揭开了序幕。
   外婆先是跟着外公从北方到了长江边的城市南京。外公在总统府里办公,外婆进
  了南洋女子中学读书。一年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再不好意思去见自己的同学
  老师,就此中断了学业。那个在南京出生的孩子是我的大舅舅。
  
   现在我的外婆住在一所由庙宇改建成的房子里,他们称它为“庵子”。住了几
  十年,再也不愿意离开。几十年中,她再也没有重返过北方。几年前,她的二哥哥
  还健在,他们通过几封信,在信上说,大家都老了,再也走不动了,没有办法去看
  望对方了。去年,二哥哥去世了,16岁之前的生活从此连根拔断,再无丁点瓜葛。
   当我终于到了汨罗市,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庵子”。和表弟电话联系后,
  他们对我突然的到来非常惊讶。表弟骑了摩托车来接我。那天下着小雨,经过一段
  乡村公路后摩托车开始在泥泞的山路上跳跃前进,令我胆战心惊,我知道我已进入
  乡间的腹地。
   见到外婆的一刹那,我们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都哭了。深知这样的到来会
  有多少次呢,看一次少一次,来了就来了,走了呢,差不多也就是生离死别。
   门口两棵树正繁花满枝,我问外婆那是什么花,她立刻很有兴趣地告诉我是
  芙蓉花,每年都开;又拉着我的手去看屋边山崖上残存的一枝杜鹃,说是如果四月
  来的话满山都是,非常好看。
   在那乡村呆的三天,舅母在灶间蒸腊肉,炒麻辣子鸡,我和外婆坐在小竹椅上
  说话。舅舅在旁边听了几句,就起身走了,那么沉重的往事,他至今没有力量回首
  。
    
   “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这头的人把我一推,我就到了那头; 那头的人又狠劲
  一推,我就到了这头;人倒在地上,他们就用脚踢,从这头踢到那头……”
   “划了成份第二天就不让教书了,还扫地出门,一家人就住到庵子里。 锅啊碗
  啊全砸光了,没有被子盖,一个卖荒货的找了条破棉絮送给我们。到晚上,痒得睡
  不着,点起油灯一看,被子上密密麻麻的跳虱,白白的,往外钻……”
   “活不下去,逃难到湖北……”
   说到14岁的田四舅舅死在湖北,我们一起哭,没有声音的,只有大串大串泪水,
  不间断地淌。这当儿表妹夫赶来看我,我们赶紧收住眼泪,装作若无其事。表妹夫
  问长问短,我僵硬而礼貌地回答。这样的情境竟然相当滑稽,我和外婆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得表妹夫莫名其妙……表妹夫出去了,我们止住笑,继续
  哭……
  
   就是这样,为命运所驱策的女人们,仓惶地走在路上,一路上不停地丢失、  
  丢失……
   素云丢失了故土,丢失了丈夫,丢失了两个双胞胎孩子,到了美国。
   外婆丢失了北方的故乡,丢失了阴丹士林布旗袍,丢失了外公,丢失了田四舅
  舅……剩下的是赤裸裸的生存。我真奇怪啊,从那么严酷的生存环境中苟活下来,
  我的外婆居然还没有丢失女人爱花的天性,居然还能够颖悟生活中荒诞幽默的刹那!
   她讲一口带北方口音的柔软的湖南话, 清爽文雅的外形完全区别于大多数乡
  下婆婆。她早已认湖南是故乡,认庵子是终老之地,可是到老了她仍旧像一棵异地
  移栽的植物,带着水土不服的痕迹。
   血脉就如此这般地传承下来,中国的血脉,不管在哪儿都一样地流淌。那就是
  我们的背景,不管你在哪儿出生,这个巨大的背景都嵬然不动地屹立在身后。
    
  
   隐痛
  
  
   多年以后,素云出生在美国的女儿已渐渐长大成人。多年来, 素云盼望她成
  为一只天鹅,把一个母亲全部的希望倾注在她身上——像所有的中国母亲一样。但
  女儿不愿意承受这样的希望,她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所以,她反抗母亲了:
  
   “‘我希望我没有出世,希望我已经死了,就跟桂林的双胞胎一样!’
   “ 好象我念了什么咒似的,顿时,她呆住了,她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蹒
  跚地回到自己房里,就像秋天一片落叶,又薄又脆弱,没有一点生命的活力。”
  
   女儿的反抗,击中了母亲内心深处最疼痛最脆弱的那一块。那是无以言说又永
  远也不会消失的痛楚。那就是隐痛。
   隐痛就是这样的东西,即使亲如母女,即使彼此相爱,她们也不能帮对方减轻
  痛楚。隐痛就是一定要由自己去承担的那种宿命。
   四位母亲和四位女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痛。
  
   顾映映永远直勾勾地瞪着双眼,警惕地守卫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直到
  她再也瞪不动了。女儿小时候,只要出门她便永远紧紧攥住女儿的手,一刻也不敢让
  孩子离开;她永远在调整家俱的位置、房间的摆设,好让它们符合“风水”;她会从
  一张倾斜的茶几预见出女儿婚姻的真相,告诉她,“你怎么不想个办法制止它呢?”
  
   安梅的家仿效美国家庭的生活方式,周末到海滩上野餐,结果,海水吞走了这
  个家庭最小的一个孩子。安梅把她自己的母亲留给她的纪念物,一枚珍贵的蓝宝
  石戒指扔进大海,做为祭物献祭给海龙王,希望它能放出自己的孩子。
  
   就是这样,她们永远与亲人失散了。耽搁在异乡的母亲们永远充满担忧、不安、
  失重感。世界是空旷陌生、危机四伏的,灾难随时会降临。她们永远处于一种惊疑
  不定的等待中,学会了从一切事物中去预测灾难的征兆,以躲过那暗藏的旋涡。
   后来,她们的精神程度不同地崩溃了。“不是突发的,而只是像碟子般一只只从
  架子上落下来,一只接一只,跌下来,碎了。”切菜切到一半,举着菜刀的手会木
  然地凝住,眼泪开始扑簌簌落下来。在餐桌边吃着饭,会突然放下叉子,掩脸哭泣。
  水龙头开着,水哗哗地漫出水槽,却毫无感觉……
   一个给搁置在异乡的女人就是这样的,那是一种深怀隐痛的生活。 美国像她
  们的第二辈子。她们既像婴儿一样脆弱无助,又像老人一般饱经沧桑,深含痛楚。
    
   女儿们呢?这些在美国出生的孩子,由“可口可乐和意大利薄饼喂大
  ”的一代,也有着自己难言的隐痛:
   “她们自认是美国人,但母亲却用中国人的准则去要求她们,而社会又将她们
  排在‘少数民族’之列、正宗的美国人之外,这种偏见,甚至影响了她们的婚姻。
  更令她们苦恼的是,那流在她们体内的中国血液。她们有着天生的中国式的谦虚温
  顺,这使她们对自己的真正的美国丈夫、纯美国式的家庭生活方式束手无策,迷惑
  不已,从而导致了婚姻上的危机甚至完全的失败。”
   美国式的“游戏规则”不断与中国式的母爱发生冲突,女儿们只顾要去做一  
  个完全的美国人,在中国母爱的缝隙中苦苦挣扎。她们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不
  知道母亲的过去,就不能理解母亲那无微不至的爱意的源头,不能懂得母亲那巨大
  的希望所在。
   女儿和母亲互相失散了。
   素云去世之后,精美开始竭力去看清和理解母亲的一生。当精美刚开始有点了
  解母亲的时候,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的母亲。
   这样的隐痛,于女儿们恐怕是终生都难以复原的。
  
  
   人在异乡的生活,因为充满了动荡不安和对故土的怀恋,特别能体现出人性的
  深邃与真实。一面是现实世界中坚硬的生存,另一面是精神领域与过往的生活割不
  断、理还乱的关系。肉体消亡了,但曾经的愿望像一缕幽灵将永远地漂荡下去。女
  性的坚韧与脆弱,希望与怀旧,将她们的生命雕塑成凄美的花朵,开放在飘零的生
  活当中。
   某种意义上,谁又不是生活在异乡呢?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故乡,也许是并不
  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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