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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归类] 纯情年代中的刻骨铭心(转载文集)  关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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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42: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终于觉得爱上一个人之后,也是危险的。悬崖之巅的感情,一阵轻风就把它摧毁。薇凉在坠落的过程中,觉得有些东西是再也回不去了。

  

十年

文/七月薇凉

  

薇凉认识家言,是1993年夏天的事了。隔着世纪的转换回头看,恍惚之间,倒真有十年的距离。家言当初的面容,她在两张旧合影里看见,清瘦和干净,是那时女生觉得好看的类型。可薇凉不属于那一群女生,她一直都不知道判断男生好看的标准是什么。用流行的词是酷和帅。但薇凉拒绝用这样的词去形容周围的人,即使本身含着赞美,也会让她觉得俗不可耐。

凡说薇凉你这样不行,独立特行的女孩会让人生畏,而且不可接近。可薇凉一直无法改变,就像她永远不会去跟班上好看的男生搭讪一样,骨子里的天性让她永远被动的安静,等待别人来和她说话。

凡是来找薇凉说话的,界也是。她们都是生活中很闹的女孩子,所以,也只有她们才会走近薇凉,和她说话。

界说:“薇凉,你这样,你会成为一只等爱的狐狸。谁是你的小王子呢?”

薇凉笑着不语。那时已是2001年的夏天。高考,毕业和离别,冲散了太多的人。拍毕业照的那个下午,她在散场的人群中看着一个个远去的背影,那些很快便会消失在眼前然后可能一生再也不见的人,那里面,也有家言吧。

  

隔着长长的时空看上个世纪,算起来,薇凉和家言只同班三年,做过同桌。家言是那时女生眼中的焦点,却是薇凉眼中拔不去的刺。她讨厌家言,就因为班上风传她和家言“好”的谣言。自小循规蹈矩,一直是别人眼中优秀听话的乖乖女的薇凉,自是容不得这样的流言成为罪名加在自己头上。看见他就莫名其妙和他吵架。吵过之后他总是在一旁微笑:“我们和好吧。”

无辜的家言,并不知道薇凉对他的敌意。其实,真的与他无关,一切只是自己的骄傲在作祟。

后来,不在一个班了,彼此也只是点头微笑的朋友。那个年龄时,男女生之间已经变得敏感。薇凉再次听到了有关家言的传闻,和另外一个女生。终于不再深陷流言,她本应开心。可那一刻,心却突然不安。

传言是凡告诉薇凉的:“他们是一对。”

薇凉一向对这些新闻反应慵懒,只是不经意的应着:“不错啊。”

可凡不知道薇凉心里的天翻地覆。潜意识中,仿佛他还与自己有关,听到的却是公开的事实,一切清晰明了,一切有板有眼,她却固执的告诉自己:“怎么可能?”

也许那一刻,家言便成了薇凉的秘密。凡不知道,界不知道,自己的小王子,居然就是曾经讨厌之极的家言,见面就想吵嘴的男孩,是别人故事的主角。而薇凉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就是沙漠里那只等爱的狐狸。

可自己不喜欢他,是么?薇凉说,我只是固执的认为,那个人,他应该是向我走来的。

之后,看见他也不讲话。听着他的故事走过高三毕业。他的去向薇凉不知道,就只能,在落日的余辉里,看着他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是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的人。

  

大学里。薇凉依旧做着独立特行的女生。哲学课的时候给凡和界写信。写新看的外语电影,淘来的原声大碟,写专卖店里的好看衣服,在石头记里看中的“爱情密码”,写世界杯和蓝色意大利,写寥落的心情。但不会写到家言,不会写到爱情。

同系的男生给薇凉发短信:“你骄傲得站那么高,总有一天你会摔死的。”

他气急败坏,薇凉不理会。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骄傲的理由。神情淡弱地淹没在城市的人海里,在学校,从不热衷什么活动,不认真学习,不另类不张扬,不美丽之极也不招摇过市。只是一个人走路,也并不感到孤独。只是对他说,我喜欢相似的灵魂倾诉,而你不是。

相反,薇凉会觉得自己很低很低。就像和家言发短信,她用平视甚至是仰视的角度和他说话。

有他的号码,纯粹是偶然。存在手机里,也是从来没想过去碰它。只是那个没吃晚饭的晚上发短信催室友给自己带晚饭,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回过来的,却是家言的号码。

将错就错地聊。

聊到熟悉的人和事,他说他是苏家言。

薇凉平静,我是夏薇凉。

他惊讶,却看不出有其他惊喜的反应。

说着些客套话之后,薇凉知道了,他,七年没有好好说过话的家言,刚失恋。

是的,狐狸最初遇见小王子时,他在流眼泪。

他在一段新恋情的结局里不能自拔,薇凉只好尽可能说着宽慰的话。看着他描述对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女生的喜爱,薇凉没有一点伤心。那已是02年的秋天,她已经快把家言忘了。从家言说他的新世界时,薇凉已经不再是那只等爱的狐狸。在薇凉的原则里,她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任何人,包括家言。因为她明白也清楚了,那个叫夏薇凉的女孩子,没有在家言的生命中留下什么。

因为,小王子有他自己种的玫瑰花。

  

  

可依旧觉得不容易。隔着茫茫人海和他说话,竟也是小心翼翼。安慰的话语,客气的祝福,都是在别的男生面前不会出现的薇凉。

她想,就和家言做这样贴心说话的朋友吧。因为相投的地方的确很多。话说的多了,会有莫名的开心。家言是,薇凉也是。

家言,还记得放学总要经过的那条马路吗?

记得,我们总是隔着那条马路骑车。

你还记得我在你对面的车道骑车?

是啊,薇凉,你那时总是骑得飞快。

可我们那时不会和对方说话。

是的,不会像现在一样。也许,我们注定要有这样的对话,即使现在隔着多少条马路。

薇凉在黑暗中看着一闪一闪的感应器微笑。

圣诞节前夜,家言说,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薇凉却是没有见他的打算。想了好久,还是答应了他。

便去赴一个不算约会的约会。没有修饰,依旧平静。在约定的地点下车,一个匆忙经过的大男孩在薇凉面前停下,便是家言。两年不见的家言,七年没有认真看过的家言,在薇凉面前对她微笑。

薇凉睁大了眼睛看了几秒钟才认出他来,与她旧合影上的样子已经改变好多。面容英气,棱角分明,戴着眼镜,目光却锐利得一眼可以看穿自己,却是,没有从前好看了。

薇凉也对他微笑,然后一起走路说话。想想没有什么可兴奋的,却是事隔多年那么近又和他在一起,自己已经不讨厌他了。

  

看的电影是那时的大片《英雄》。里面有他喜欢的甄子丹,亦有薇凉喜欢的王菲唱的主题曲。只可惜,薇凉没有听到,电影没有放到歌就亮灯,她只能随着人群散场。

因为家言,他不会陪自己听王菲的歌。至少那时薇凉不会让他陪自己。

其实那天薇凉见他,也是抱着很大的决心。觉得这一面,要么是从此淡了联系,要么便会有故事。薇凉直觉到这两个选择,但猜不到结果。

  

冬天若是能开出花的话,那一定是开在薇凉心里。等家言开始说着关心和暧昧的话时,薇凉开始爱上了那个冬天。农历年,家言说:“凉,我喜欢你。”

深夜的告白,是在短信里。薇凉在被窝里看着迟迟不回应。屏幕上已经被呼吸蒙上了雾气。薇凉没有预料中的狂喜,只觉得一切来得太快和不可思议。她不相信,家言这么就爱上了自己,不相信他已经忘了之前那个女生。

可那句从来没有想过的告白,他对自己说了。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薇凉等到了曾是她秘密的小王子。

家言继续问:“你喜欢我么?”

这个问句薇凉自然不会回答。他便说:“凉,原来你不喜欢我。”

相似的对白,是《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范柳原之间。可家言没有给薇凉念“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没有问薇凉:“你的窗子里看得见月亮么?”

薇凉的窗子里看见的是过年放的烟火。瞬间的灿烂和美丽,是心里甜蜜的花儿。她也像白流苏那样,第二天醒来,在过年忙碌的活动中,疑是做了场梦一般。

薇凉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可家言的热情和甜美淹没了她。薇凉后来给家言写信,说自己是战火中的上海,身不由己地沦陷了。

家言说这句话不恰当。

不去追究,因为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做着许多恋爱中的人都会做的事,验证了那句“幸福是相似的”。没完没了地煲电话粥和发短信,每个周末的见面,一起吃饭和看电影。

吃饭的时候,家言问薇凉:“凉,你会不会烧饭啊?”

薇凉说:“我会用微波炉热菜。”

家言说:“小傻瓜,你不会我不会那以后我们吃什么?”

薇凉想了想说:“我只会为自己和最喜欢的人学做饭。”

家言笑了:“我很笨的,凉,你以后嫁给我一定会很辛苦。”

他是笨,薇凉想,我又没有说最喜欢的人是你。可自己比他还笨,那一刻,薇凉有了下厨房学做饭的决心。

在黑暗的广场的一角,家言握着薇凉柔软的手指,注视着薇凉明亮清澈的眼睛。薇凉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一个男孩子的面容,家言的唇贴近时薇凉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颤抖,闭上眼睛,蔷薇花被潮水吞没。脸滚烫得想推开他时却被家言紧紧抱着,听他在耳边说:“一生一世都想这么抱着你,不放你走。”

一字一句,说得薇凉一阵心跳。

那是二月的初春,草坪上开始有微微的绿色。那样青青的绿,是生命最初的青涩和成长。

  

家言想薇凉的时候,会不分场合地打薇凉的手机。说:“老婆,又降温了,要加衣服。”,说:“我今天睡过头没去上量子物理课,老婆。”,说:“猪猪你再不好好吃晚饭就不理你。”,说:“我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将来你不要工作,在家休息和带宝宝。周末的时候我开车带你们出去旅行。”

也说:“我爱你。”

不能免俗的字眼和对白,是薇凉初次的爱情。薇凉笑着感觉家言的宠爱,想他若是一辈子这么怜爱自己,真的可以答应他不考研,不要有出色的事业,将来就做个居家女子也愿意。她甚至觉得那个时候,她已经成了小王子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薇凉掩藏了自己的骄傲,动摇了人生目标。她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独立特行坚持梦想的薇凉了。戴着家言的SONYMD在校园里走,她的嘴角开始有浅浅的微笑。

室友都说薇凉开始像正常人了,围成一圈“审问”薇凉。薇凉笑着躲到上铺给凡和界写信,她说,我和苏家言在一起了。

她们无一例外地惊讶,说薇凉你就这么接受他了。薇凉没有解释很多,偶尔做做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好。

  

家言打电话过来说:“凉,我今天做了件错事。”

薇凉笑问:“什么?”

家言说:“为了今天能来看你,我没有告诉你我感冒。”

薇凉不明白:“那你错在哪里啊?”

家言在那头急了:“你要吃点感冒药,我们在一起一天,你会被我传染的。”

握着听筒不知说什么了。宿舍里在放伊能静的歌《你是我的幸福吗》。那一刻,薇凉的全部幸福,应该就是那个叫家言的男孩子给的。

  

四月的时候,张国荣跳楼自杀,薇凉养的那条小金鱼莫名其妙死了。

五号意甲联赛,薇凉喜欢的国际米兰和家言喜欢的罗马队对战。薇凉记得家言曾经问自己:“那一天我们会不会吵架啊?”

3:3的比分,平淡而没有激情的结局,不会有吵架的发生。薇凉看着这个结果,心突然有一种空空的感觉。那个周末,家言没有来看她,他回家了。

然后,是全国的流行病蔓延。那一度的恐慌在薇凉看来有一点乱世的感觉。想起了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也想起了战火里的白流苏和范柳原。

小说里,香港的陷落成全了白流苏,但张爱玲也说:

“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

在这场并不倾城倾国的爱情里,薇凉第一次感到了家言的遥远。那种心的一点一点的离开。

薇凉预感自信很准,她只是在心里说:“家言,我只要你陪我过七月那个生日。我们,坚持到七月好不好?”

  

在宿舍等家言的电话,每天一个的电话。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薇凉总会一惊。豆豆笑她,薇凉拿叮当猫去砸她。方方拿着塔罗牌要给薇凉算命,薇凉坐在旁边听方方一本正经解释:“你的命牌 ‘命运之轮 ’说你的感情是峰回路转的轮回。”

薇凉不懂问:“什么意思啊?轮回干吗?”

方方说:“书上这么写的嘛。所以薇凉你今天一定会等到电话的。”

薇凉笑:“你就会瞎扯。”

闹过之后,薇凉坐下来翻译英文课的《Paradise Bird》,是齐豫唱过的一首英文歌:

  

Paradise bird fly away.

天堂鸟飞远了

What have I gotta to keep a hold on you.

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

Maybe I can understand Why you acted underhand .

也许我能理解 你为何如此躲躲藏藏

……

Seems like only yesterday You were begging me to stay

好像在不久之前是你在乞求我留下

Funny how the tables turn We never learn.

奇怪风水流转我们永远无法掌握

you`re hard to find Paradise bird you`re hard to find Paradise bird,you`re hard to find .

Fly away,fly away.

天堂鸟,难寻的鸟。天堂鸟,难寻的鸟。

飞远了,飞远了。

……

Paradise bird you`re hard to find

天堂鸟,多么难得。

  

薇凉写着写着,忽然就落下泪来。

洗脸的时候接到了家言的电话,在室友的“哦”的四声变换中薇凉接过电话机。家言在那头小心翼翼,说着注意身体的话。薇凉是个直率的人,问家言:“怎么你一夜之间变得不像你了?”家言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凉,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时间。”

薇凉是聪明的女孩子,也看过周围人的分分合合。感觉这句话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放下听筒的时候,洗脸水已经冷了。手伸进去,是冰到心底的透彻。

在宏观经济学课上想着和家言瞬间的天翻地覆,明白作一个决定是多么不容易。宏经老师在上面讲经济周期。对家言的感情,那么久,快赶上一个朱格拉周期了,可和他在一起连40个月的短周期都没有。还要继续爱吗,最长的康德拉季耶夫周期才50年。爱一个人50年,薇凉可以,大约家言是不可以的。

年轻时的一生一世,终究是太奢侈了。

  

薇凉还是去见了家言,像多少次周末出门去见他一样,坐着熟悉的公交路线,去熟悉的老地点。一路闪过爱的片断,都是过去了。

家言依旧是家言,黑色的bossini外套,浅色的格子衬衫,是薇凉所喜欢的装束;薇凉依旧是薇凉,红色的Giordano外套,白色的棉布衬衫,是家言喜欢的装束。可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平静的湖水下藏着暗涌。

在一张长木椅上,他们坐下。简爱在桑菲尔德的长木椅上听罗切斯特说:“简,你嫁给我好吗?”可薇凉只能看着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爱,说:“家言,我只要你给我一个原因。”

家言想了半天,说:“就像吃三文鱼一样,芥末放得不多不少,那感觉才对。我是一个挑剔的人,一直都是。”

薇凉问:“什么才是不多不少呢?”

家言回答:“说不清的。”

薇凉依旧不明白,那个想跟自己一辈子在一起的男孩,这么快就想离开。却无法问的再清楚,而家言的眼睛,已经不再是锐利得可以一眼看穿自己,当薇凉看他时,他的目光便躲开。

小王子驯服了沙漠里的狐狸,还是要离开。

因为薇凉,不是他亲手种的玫瑰花。

没有人能控制青春的无常,泛滥的一辈子的承诺注定是一个人的幻觉。

  

“那么,结束吧。”薇凉淡淡地说,像完成一个仪式。

又陆陆续续说了其他的话题,分别时,家言没有让薇凉陪他走回学校,也没有嘱咐薇凉到宿舍给他个电话告诉他安全到达。只是在闹市的街口,送薇凉上了车。薇凉隔着窗玻璃和家言对望,车开动,景物倒退,他便消失不见。

薇凉仍疑是做了场梦一般,回宿舍好久才明白,她失去了他,或者说他失去了她,可结果都是一样。

第二天,她还可以做回原来那个独立特行的女孩吗?

可一切不是电脑命令,不是家言说“我喜欢你”就可以开始,家言说“给我点时间”就可以结束,薇凉在床上看《乞力马扎罗的雪》时,不时地看手机,希望家言来和自己说一切是个玩笑。

宿舍里方方分手,是哭掉了两个隐型眼镜;豆豆失恋,薇凉在操场的草坪上看她喝了3罐“百威”。自己没有大哭大闹,跟平常无异。可所有的想法竟跟其他分手的人一样期待奇迹出现。令人叹息的感情,这是薇凉给自己的最后评价。

可终究是不甘心的,在校园里走,看旁边成双成对的恋人走过,看他们的笑,拉手,旁若无人的拥抱,薇凉忽然很谅解地笑,瞬间羡慕这样天天平淡却坚持的恋情,即使所见的人和画面是自己曾经所不齿的。

依然想念家言。喝帕玛拉特酸奶,去他们常去的自习教室,看家言写给她的第一封信,看足球场上的男生过人进球,听到他们第一次吵架后他给自己录的《Try To Remember》,薇凉所有忙碌之余所遇见的一个个场景,都不经意与家言有关。若他们之间什么没有发生只是朋友一般过,她自然不会老惦记着他;可偏偏,他带给她那些刻骨铭心的温暖,以及那个往事过境就会疼痛的伤口。

狐狸对小王子说:“你驯服了我,我的生活一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像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你再看,你看到那边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薇凉知道自己麦子的颜色,知道风吹麦浪的声音。就忍不住发短信找家言,写E-mail给他,跟他说好玩的事,讲自己现在的生活,也开玩笑问他身边是不是有了面容如鲜的女子相伴。带着朋友的身份和他交流,家言依旧在逃。只说一半的话,不会正面回答的问题,生硬的回应,在薇凉看来,都是敷衍。

终于觉得爱上一个人之后,也是危险的。悬崖之巅的感情,一阵轻风就把它摧毁。薇凉在坠落的过程中,觉得有些东西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次放下矜持,认认真真爱一个人。那样的年龄,花一样娇嫩,是禁不起冷清和伤害的。可心里依然是骄傲的,即使有满满的委屈。薇凉的倔强,让她面对家言时,用无所谓和强装的微笑,盖住了家言看不见的,她流下的眼泪。

  

她去还家言MD时,是下着雨的七月。他们没有坚持到的七月,在薇凉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落雨的夏天,让她想起第一次和家言真正约会的初春。也是这样的大雨,不尽的汹涌的水,薇凉就那样坐着出租去见他,她今生的第一个约会,是那样潮湿的天气,那时薇凉心底却是一片阳光。

齐豫的《七点钟》唱:“今生就是那么地开始的。”

可也是这么地结束的。

她撑着伞远远看着家言向自己走来。那个总喜欢穿黑衣的男孩子,是一身黑T恤。没有激情的对视之后,薇凉把东西给他:“看一下,连碟在一起,有没有弄坏的。”

家言接过去:“不用了,我一直都很放心你。”

薇凉微笑着对他说:“我明天就放假了,你不带我到你学校坐坐?”看着家言不等他回答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愿意,说说而已。”

家言说:“原来你还是那么喜欢喝酸奶。”

薇凉不解:“怎么?”

家言说:“你干吗非得把话说那么酸。”

薇凉转过头看下着的雨,透明的,清澈的,那样绝望的自由落体。突然下了很大决心说:“家言,你不要再害怕了。这些话,这些问题,我以后都不会再说。”,然后手指着灰色的天空:“我发誓,我再问我就考不上研究生。够毒了。”

家言笑:“不需要啦。”

薇凉本来想说“家言,其实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并不了解你,你亦是不了解我的,尽管我们曾经那么灵魂相通”,可说出口的却是:“我走了。”

家言说:“凉,再见。”

薇凉说:“再见。”

两个人都没有动。薇凉看着家言,转过了身,向着十字路口走去。走了不多远回头看时,家言已经不在了。

《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回头时没有看见完治的眼睛。

薇凉在心里说,你不知道,在我,这是和你的最后一面。

风把雨打在自己脸上,周围都是人,赶公车的,骑车的,奔跑的,过马路的,可薇凉都看不见。路口的音像店放着很吵的歌:

“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第一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太阳下山 太阳下山 冰淇淋流泪

第二口蛋糕的滋味 第二件玩具带来的安慰

大风吹 大风吹 爆米花好美

从头到尾 忘记了谁 想起了谁

从头到尾 再数一回 再数一回 有没有荒废

……

忽然天亮 忽然天黑 诸如此类

远走高飞 一二三岁 四五六岁 千秋万岁。”

玩具不见了,蛋糕的滋味还在,可哪里有药水呢?薇凉想,我找不到啊找不到啊。

爆米花好美,冰淇淋流泪。

这条她爱极了的马路,她站着停了好久,仿佛真要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回来。

  

生活,终于恢复日复一日的平静。室友说薇凉没有事吧,你的王子呢?

薇凉说我们不在一起了,他去了加拿大。

她在图书馆给凡和界写信。窗外,已经闻不到栀子花的清香。平静地告诉她们,我又一个人了。

凡和界都说,知道你不会忍受二人世界多久的。你一直是生活在别处的。

薇凉笑,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伤口。她的习惯,改变了很多。开始学打网球,爱上了吃三文鱼,在自习教室坐下之前会用面纸把桌子擦一遍,手机开成静音任是有多少短信一天都懒得看几次。

每天晚上,非得听着电台的法语歌才能安静地入睡。

豆豆说:“薇凉,和我一起去参加个派对吧。认识新的一些人,你会把旧的东西忘记得快一点。”

薇凉没有像从前一样推脱不去,和豆豆一起出门。派对在学校附近一个叫“Anniversary”的酒吧,老板是去过欧洲的,酒吧装饰得有亚平宁风情。席间自是热闹,玩一个叫“神经衰弱”的游戏。薇凉那天一直恍惚,总是输,输了是要被罚酒的。豆豆说:“薇凉酒量很好的。”

旁边一个男生递给薇凉一杯深蓝色的液体,轻声说:“这是冰水,不是酒。女孩子喝酒不好。”薇凉接过去,看着深至灵魂却透明的蓝色,说:“谢谢。”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一口气喝掉。

酒吧乐队唱《California Hotel》时,薇凉问旁边的男生:“冰水什么名字?”

男生说:“我常来,名字是我取的,叫‘海洋之心’。”

薇凉摇头:“不对,这种第二次都难以遇见的蓝色,它应该叫‘绝恋 ’。”

然后她在昏暗的灯光中,看很多人讲着笑话笑成一团。自己却怎么也动不了脸上的笑神经,只是微微地嘴角上扬,应着这个派对的一个又一个高潮。

男生的目光,却再也没离开过薇凉。

结束时很多人说还要去唱歌,豆豆也要去。薇凉跟她说不舒服想先回去,给她冰水的男生说我送你回去。

“你不快乐吗?”回去的路上男生问薇凉。

薇凉不回答,跟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走在前面。

等回到6楼的阳台时,男生还在下面的路灯下往上望。

薇凉突然发现,她很害怕这样的陌生人。

  

男生的关心和想念,会让薇凉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些不经意的时光。她倒是好久不去想从前的人和事情了。她目标中的理想生活让自己忙碌。背很厚的英文字典,在图书馆看古文,读很多本的《二十五史》,在有阳光照到的窗口,可以闻到那个时代太阳的味道。

断断续续听到家言的消息是说他要出国。薇凉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标着红圈的温哥华,红颜色有些旧了。她自是知道家言的去向。他以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上,做到的没有做到的,有关的或者无关的,到现在,也只是自己生活之外的另一个人的事情。他们共同偏爱的国度,是薇凉天空中,遥远的一颗星。

男生在薇凉下自习回宿舍的路上拦住她,递给她两盘碟,《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和《开往春天的地铁》,薇凉一直想找的电影,他记在心上了。男生认真地说:“相信我,我会永远让你开心。”

薇凉皱眉,推开碟指着天空说:“我现在看见永远的东西,只有这天上的月亮。”然后,一个人头不回往宿舍跑。

  

她不停地写信给远方的朋友:“我想出去走走,去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去看一些古老而又永恒的东西。”

冬天的时候,她在一个平常的周末出去看这个城市的城墙。

这个种着许多法国梧桐的城市,有着许多古老的石头。很冷的冬天,闲游的人自是少。薇凉喜欢在没有多少人的城楼上,摸那一块块砖石,这些某个朝代留下的墙壁,会让她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话。

可那么多才子佳人的地老天荒,说过之后,也已经埋葬在灰飞烟灭里,又有谁去见证。倒是这些冰凉的石头,有着如此温情的永恒。

薇凉在走上一个城楼的台阶时想起范柳原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没有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侯在着墙根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到楼顶时,薇凉想:什么又是真心呢?到底他们遇见了,那一场倾城之恋。可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的侧脸,在橙色的光线里。她熟悉的侧脸,年少时那么多女生说好看的侧脸,曾经贴着自己的脸说“一辈子珍惜你”的侧脸。

苏家言的侧脸。

城楼上再没有其他人,家言穿着白色毛衣和黑色外套,看着远方。风很大,吹着薇凉的长发和蓝色围巾。

薇凉不知道他为何也来这城楼上,也许是想事情,也许是等人。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他是孤独的。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可这一次,薇凉知道她什么都不会再问。他们之间,有了太多不能触碰的东西。纵是像现在一样没有任何人,那些东西已经生生地拦在他们之间,是跨也跨不过去了。

夕阳下我向你眺望,你带着流水的忧伤。

夕阳下你若向我眺望,我也带着流水的忧伤。

如果我们相对,你会不会对我说些真心话,家言?

可薇凉只是轻轻地转过了身。

等家言转过头看时,地老天荒的城楼上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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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43:35 |只看该作者
拍我头:傻丫头,你什么时候能从云端下来呢?
我说:等你搭天梯。



   
  尘世爱
文/嘉芙莲

门铃响,拉开门,欢快地说:嘿,渥太华。

他皱起眉头:去去,你还不如叫我多伦多。

我拉开门放他进来,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不耐地说:那又为什么叫我渥太华?

我大笑:因为你叫陈太华啊,就差一个字而已。

他不理我,到处找拖鞋,未果,更加生气:你不是答应为我备一双拖鞋吗?

我抱歉:呀,我又忘了。

他脱下鞋,不明气体弥漫整个房间,我堵起鼻子命令他:穿上穿上,会出人命的。

他假装没听见,唤我倒茶,我忙不迭地烧水,搞得乌烟瘴气,他呻吟:菠菜,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居然没给饿死。

我回头教训他:你看,你叫我菠菜我都不生气,你多么小气。

他嘀咕:你当然不生气,尤其在看了流星花园之后,巴不得自己摇身一变成杉菜,可惜我不是那个什么寺。

我叉起腰:道明寺!

又叹气:若你有他那么英俊,哦——

做陶醉状,他气愤地走开:弱智。

渥太华总是这样侮辱我,好在我大人大量,从不计较。

终于给他泡上茶,他也穿上鞋,我们举案齐眉地谈心。

与其说是谈心,不如说是各说各话。

他:今天处长又摆脸子,我摔门就走了,靠,又不是他给我发工资,都吃公家饭,他凭什么作威作福?

我:今天课上又有学生睡觉,我想唤醒他又觉没面子,论文还是没有写出。

他取出报纸,细心看体育新闻,我打开电视看卡通片,是看了一万遍的米老鼠与唐老鸭,他放下报纸问:晚饭吃什么?

我止住笑,茫然地说:什么?

他叹口气:就这样怎么能嫁我呢?还不被你饿死。

我振振有词:我一样在外面奔波挣钱啊,为什么是我饿死你不是你饿死我?

他双目无神:过去那种贤淑的小女人都跑哪去了?

我打断他的臆想:那种女人都被你们解放了,是你们逼她们到社会上去打拼,个个练得钢盔铁甲,你们却又突然开始怀旧,思念温柔的往昔,贪心的男人!

他抱住头:我只说一句,就引出你这么多话,你是不是一天没和人说话憋坏了。

我说:是是,我等到眼睛发绿才等到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为什么不一说为快?

他投降:请你出去吃饭。

我恨恨地追上一句:要吃龙虾,要吃螃蟹。

渥太华是我男友,说起男友这桩事,其实也很莫名其妙,我们不过是在一起混久了,并没有天崩地裂的爱恋,但也俨如一对恋人。我总结是:不外是寂寞。我们太寂寞,所以随便抓住一个人打发光阴,又怕不够名正言顺,于是就冠上名号:男(女)朋友。

当然渥太华是不同意的,他还沾沾自喜:像我这样的才俊,啧啧,你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

他自恋,我并不与他计较:我还等我的王子哪天骑着白马来接我,他的眼睛那么温柔,目光能杀死人。

我努力学外国男星的眼神射他,他做呕吐状:只怕他是牵着黑驴而来,原来他是卖驴的,哈哈。

他仿佛沾到了天大便宜,笑个不停,像个傻瓜。

我冷冷地看着他,此人,永远穿休闲装,裤子颜色暧昧不清,衬衫只穿深色的,我猜是因为耐脏,一两年不洗也看不出来,在机关里混个小职位还心满意足,咦?不仔细看还不觉得,仔细一看简直想嚎淘大哭。

我不理他,大力撕下螃蟹腿,幻想王子的容貌。

面前螃蟹腿、龙虾壳堆积如山的时候,他的目光开始迷乱,我知道他又困了,他是个没有夜生活的人,每天恨不得天一黑就睡觉,真适合生在古代,日落而息,我假装体贴地问:是不是想睡了?

他眼睛一亮:邀我上床?

我白他一眼,正待训他,他止住我: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圣女贞德,要守身如玉到人老珠黄,我满足你。

我们在饭店门口分手,我没有让他送我,告诉他我要找韭菜出来坐坐,他警告我:别到太晚啊,别去那种乱七八糟的酒吧。

又狐疑地说:你们?你们两个没问题吧?两个女的有什么好混的?

一溜烟跑远,我对着他的背影跳脚。

韭菜一呼即到,韭菜当然不是韭菜,就如我不是菠菜一样,我们两个的大名都是渥太华所赐,我叫刘波,她叫徐久,于是我们便成了菠菜与韭菜,好在我们大度,不以为意,于是便让他叫顺了口,在朋友中广为流传。

韭菜一路抱怨:吃完饭才想起来叫我,刚集中精神想看书,老耽误我。

我挽住她胳膊:吃饭时间我哪次约得到你,那么多痴心男子等着你接见。知道你书也看不进去,冬天不是读书天,古人说的。

她喝一口酒:真的不是读书天,一个短文看了半天还没看进一句话,我们是中国人,为什么什么考试都要英语?真媚外。

她要考博士,近日埋头苦读,抱怨良多。

我往杯子里加冰:因为人家有钱,这世界,谁有钱谁便是大爷,不仰人鼻息哪行?

她哼了一声,问:你那渥太华呢?

我挥了挥手:让他跪安了。

韭菜大笑不止,又被酒呛到,边咳边笑。

我喜欢韭菜,她让我觉得我很有幽默感,稍有趣点的话,都会引得她大笑,有时她说:若你是男的,那我一定爱上你。

我说:免,这种人情话我到处听得到,假如我是男的,嘿,假如我是男的,未必看得上你。

她又笑,我把渥太华的疑问传给她听,并深情凝视她说:你说我们可不可能?可不可能开始一段感情?

低头做害羞状,她大笑,韭菜笑起来很爽朗,是个可爱的女人,我真的喜欢她,她止住笑,严肃地说:那你如何满足我肉欲?

这次是我几乎喷酒,笑毕循循善诱:柏拉图的那种,你能不能高尚点?

她低呼:哦你知我耽于肉欲。

我又大笑,韭菜老说自己是好色的,她并不忌讳与男友上床,当然,她强调:前提是,我当时爱他。

她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每次谈恋爱都像发动一场战争,不爱到撕心裂肺誓不甘休,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而且,有热恋必有失恋,她失起恋来也同样天地变色,我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她忽然关心起我:你与渥太华怎么样?你爱他吗?

我拄住头:爱是什么?他有时令我开心,有时不,有时让我挂念,有时不,仅此而已。

她好奇地问:你们,你们可……

她神情暧昧,我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呸她:我可是纯洁的羔羊。

与渥太华认识两年,他不是没有过这样想法,我拒绝了,其实我并非保守,只是我没有那种神魂颠倒的感觉,所以不想勉强自己。

渥太华知道原因后几乎吐血:早知把你敲晕,一定神魂颠倒。

我老老实实地背书:书上说,他拥住我时我脸发烧,吻我时我心跳过速,解我衣服时我神魂颠倒。

我试了一下,他抱我时我只觉得很舒服,脸并不烧,吻我时我心跳仍是每分钟一百,和平日无异,解我衣服时我神智尚清醒得能背出圆周率至小数点后十四位数,所以我得出结论,时机未到。

有次在网上同人聊天,那人突然问到我对同居的看法,我吹牛:其实我就在与人同居。

他突然骂我:这样如何为人师表?

我气笑了:第一,我不觉得同居是可耻的事,会令我的清白蒙羞。第二,我尽心备课,努力授业解惑,挣这份钱我无愧于心。

聊天是无聊的事,归无聊的人来做,而我,大多时候是无聊的人。

喝到微醺时韭菜问我:你可是忘不了从前?

从前?我眼前出现清清月色,他背词: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他说:你会要一个折断翅膀的人吗?我已经飞不起来。

那时做作得理直气壮,现在他已为人父,见到我正襟危坐,生怕我抓狂,把从前抖落给他妻子听,他一向以为我就是那么白痴。

我说:你可还记得激情海岸?

她打呵欠:八百辈子以前的片子,早都忘了,只你记得清楚,也难怪,那时你品味还未到看国外片的程度,所以看到一个,便念念不忘。

韭菜有机会便糗我,我有时生气,有时不,比如现在,我喝了酒,便不,我兀自说:那渔夫说,你爱的是渔夫,我便做一个渔夫。若有人那么爱我,哦。

她伸懒腰,无情地打断我:好了,别抒情了,做渔夫毫无前途,如何满足你的购物欲?撤吧。

我白她:完全不懂诗情画意的女人,我怎么有这样的一个女友?

回到家里,酒意未去,打开电脑开始编故事,有了网络之后,编故事成为我业余一大爱好,什么东西都敢往BBS上贴,渐渐交得一群酒肉朋友,有贴有跟,热热闹闹。

常有人批评我写的故事不切实际,完全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不生气,在网上我变得脾气奇好,谁说什么都哈哈而过。我不争辩,不食人间烟火是我的理想,试想人若不需要吃饭,该省却多少麻烦,就是因为平时食的人间烟火太多了,呛得七窍生烟,才有这样伟大的理想。

故事里的人物一概如王子公主,在虚幻的生活中,演绎虚幻的悲欢离合,而我的乐趣是,借此倾诉,絮絮叨叨,像更年期症状,为什么不呢?别人更年期说的是那么乏味的话,而我絮都絮得这么美,哈哈,说起来,我真是有点崇拜自己。

此刻我借女主人公的口这样倾诉:生命是一种幻象,转头空。

我觉得有一点点哀伤,其实我们不过是一群过客,被造物主不负责任地扔到世上,却活得上了瘾,幻想能长生不老,想得到所有美好的东西,自私地存起来为已用,到头来还不是一闭眼一伸腿呜呼哀哉。但想开和想不开又有什么区别,世事如棋局,我们不过是不能过河的卒子,哪有权利说不。

我贴上美丽的图,樱花叶片片飘落,完了志得意满地睡觉,上帝保佑我别失眠。

事情就有这么绝,每当我第二天早晨有课时,则必失眠,一开始是失眠至两三点,后来干脆一夜合不上眼,我的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相信不日就将有超常能力。

以前上学的时候,是为了思念谁睡不着,半夜了还自上铺坐起,痴望对面他的窗口,第二天他递过字条:梦长君不知。看后眼睛发红,感动至深,那时我也曾温柔解风情,呵,那时。

这些年,我并没让自己闲着,只要有时间,总会思念某人。可是,到后来,我思念的都离开了我,唯有我不思念的,留在了身边。

我想有时老天是喜欢开玩笑的,你喜欢不是吗?偏不给你,把不喜欢的扔到手里,看你要不要,我还不是毫无志气地双手接过,并高呼吾皇万岁,我没性格,真的。若我有性格,早就该在二十三岁那年悬梁自尽,又或者卧薪尝胆,重整河山,可我苟活到今天,且津津有味。

早晨撑着头出门,这个西部城市天亮得很晚,路灯闪着昏黄的光,雾气蒙蒙,污染很重。所以韭菜发奋考博,誓要离开此地。她是个有志向的人,永远有追求新生的勇气,我信她会成功。虽然她很懒,但,懒人通常聪明,比如我。嘿嘿,我在黑暗中干笑,谁不自恋?时刻忘不了自己。

讲了四节课,反而变得精神矍铄,我喜欢这帮学生,他们正年轻,从高中地狱般的日子解脱出来,棱角逐渐分明,喜欢争辩,喜欢激动,有时又故作深沉,真是可爱。

我给他们讲苏格拉底之死,他们面色沉重,听到苏格拉底最后一句话是:我还欠阿斯克勒庇斯一只公鸡,你替我还他好吗?又都忍不住笑出来,我也笑了。有时死亡也不是那么一件悲惨的事情,只要当事人够豁达,当然在我们仍活着的人来说,这些都属猜测的废话,不到那一刻,谁也不明白。

课间有女生过来问我:西元与公元有什么区别?

一定是听了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心生疑惑,我一说,她笑,果然中,原来流行歌曲也可促人上进,功用不浅。

又有学生过来拍马:下学期没有你的课了吗?我们都喜欢你。

我受用不尽,老怀大悦,轻飘飘地走出教室。

到系上晃了一圈,系主任照旧黑着脸坐在办公室,我心里叫他小黑。他好像就没好好笑过,以前大概是怕年轻镇不住,所以做严肃状,现在这神情已成面具贴于脸上,若揭下来,则血肉模糊。

办公室的人无所事事地守在那,有大头在,都做发奋状,对牢白纸沉思。我溜边走了一圈,发现几天没到也无大事发生,趁小黑抓到我拷问论文之前,赶紧逃开。

下雪了,雪花大片大片地从天上冲下来,似要传达什么信息。我想每片雪都有它的背景,都以它的方式在诉说,只是所托非人,没人能懂。我们还不是一样,讲归讲,听归听,没谁真的懂谁的心。

踏踏踏在校园里走了一圈,鞋滑得要命,也没见有人在打雪仗,大概都在宿舍里酣睡,我们那时候,唉,我劝住自己不要回忆,书上说,当你开始回忆时,你已老了,这样算来,我已老了数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发毒誓一定要夺回失地,现在开始睡至第二天天明。

我并没能睡到第二天天明,就饿醒了,晕头转向地起来,天已经全黑了,角角落落都搜到了,没一片干粮,只好下去觅食。

小饭馆的饭实在难以下咽,服务员的手指头插在米饭里,坦然地端过来,我给她指出,她还老大不高兴,一甩头端走了,过一会原样端回来,我叹口气,从中间吃了一点。

渥太华说:活该,人家别的女孩子都自己做饭,不知有多干净多可口,当然你是时代女性,所以要付出代价。

吃完饭完全清醒,有了点兴致,给渥太华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踏雪,他疲惫地说:还在开会,下班就会踏到,就不特意去“踏”了。

又打电话给韭菜,听得那边做作的声音:徐久不在,请留言,嘟——

我喝骂:快滚出来接电话!

她哈哈大笑,听完来意,果断地拒绝了我:不行,我已有约。

我哀求:可我很孤单。

她无情地说:但是今晚约会对我至为重要。

我自己在校园里乱晃,雪已停了,还没有化完,薄薄的一层,闪着晶亮的光。

礼堂门口人头攒动,我挤过去一看,交响乐演出,遂买张票进去。其实我完全不懂这种高雅音乐,只是想在人群中打发掉这样一个冷寂的晚上而已。

有老外在身边做陶醉状,我忙忍住即将打出的哈欠,呆视台上。指挥的人是一头凌乱长发,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那拉大提琴的女孩子头发非常顺滑,不知用的是什么洗发水,我又猜测了一会那大提琴的重量,想像她扛在肩上的样子,忽然想起大话西游的最后至尊宝扛着棍子走路的样子,忍不住乐了出来。

洋鬼子瞪我,做诧异状,我毫不客气地回瞪一眼,比眼睛大小吗,我更胜一筹。这才留意到音乐,不知是什么曲子,非常地缠绵,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仿佛置身于波涛汹涌的海边,海浪一下下拍到岸上,水鸟低飞,风雨欲来不来,极其阴郁。

那个夏天他写信给我: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礁石上想你,天气将晚,你会不会如仙子般踏浪而来呢?心似被海水打湿,能拧得出水来,无望的思念。我拿住信贴在胸前,只觉心已碎成了千片。当时为什么会一直那样绝望呢?整个的青春期似一直处于那种潮湿的状态中,惶恐而忧伤。怕爱不来,怕爱离开。

走出剧场,如大梦一场,身后有人说:米死米死。不知是哪国话,忽然那声音赶到面前,只见那洋鬼子拎住我的提包问:你的?

他眉骨很高,眼睛很深,我忽然想起了盖世太保,不禁打了个冷颤,道谢接过。

他却不离开,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我看见你在听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的时候流泪,没想到你也如此喜欢那曲子。

原来他以为遇到了知音,我闷闷地说:我哭是因为提包里的洋葱刺鼻。

他挑起眉毛:你提包里有洋葱?

我索性胡说八道:是啊我刚自菜市过来,不但有洋葱还有茄子辣椒西红柿。

他疑惑地看着我,犹豫着要不要相信,我说声再见扔下他走开。

他却又追上来:你很美丽,还在念书?

我非常地恼火,被老外夸美丽还不如自杀算了,他们审美观点在国内尚属正常,一出了国就不知所云,凡被他们赞为美丽的中国人无不长得一副蒙古像,小眼睛,粉扑子脸,我无精打采地谢过,回问他:你叫汤姆还是史密斯?

心中恨恨地想最好叫史密斯,因为中学老师说外国打铁的一般都叫史密斯,可他说:我叫威廉,你呢?

一问一答有如英语角对话练习,天色已晚,我不想站在雪地里同一个洋人吊膀子,我说:我叫菜花,是这学校的清洁工,若你起的早,当可看我在校园里打扫卫生,祝你好运。

他没有再跟上来,只是大声说:再见菜花。

我一路笑着跑回了宿舍,菜花,哈哈,比菠菜更具女性魅力,绝了,一定要告诉韭菜。

忍不住给渥太华打电话,他带着睡意问:谁?

我大声说:晚安。

他几乎没从电话那边伸过手来扼死我,吼道:疯婆娘!!

然后很有个性地摁下电话,我咯咯地笑,幸灾乐祸地猜想他如何收拾起惊跑的睡意重新入眠。

电话响,是韭菜,她很有诗意地说: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我假装生气,不搭理她,她却自我陶醉:今天他吻了我。

我终于忍不住:什么?才吻到?我还以为你早就非礼完人家了呢。

她啐我:什么啊,他很纯洁的。

我做呕吐状:啊哦,有空把这个纯洁的人介绍给我,我参观一下。

她说:真的,他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他——令我心折,这次我是真的在恋爱。

我讽刺她:这么说来,以前都是假的?

她听不出居然,老老实实地说:可以这么说。

挂下电话,我发了一会呆,看来韭菜又认了真,凡是她认真的感情我均不看好,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会很被动,就像案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切成方的还是圆的,爆炒还是清蒸全由不得自己,那感觉真是苦不堪言。

还是与渥太华这样的状态最好,谁也不用太牵挂谁,又可以堵住旁人的口,免得说我老大不小还没找到对象,一举数得,我哼着小曲得意地去睡觉,眼皮已沉吊不住的帘子,摔了下来。

小青给我打电话:晚上七点同学会,不要迟到啊。

我说:什么理由?

她笑:很久不见让大家互相看看有没有缺鼻子少眼的,再大喷口水,大快朵颐,这理由还不够完美?

我说:把你宝宝我干女儿带上吧。

她说:你别害我,好不容易让她爸爸尽一回为人父之道,带出来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小青是我大学同学,与一个同学相恋四年,现在的老公却是另一同学,个中甘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现已有一个七个月大的女儿,长得像安琪儿,大大的眼睛,卷卷的头发,抱在怀里香香软软,我和韭菜爱不释手,一去了就抢着抱来抱去,韭菜说:我也要生一个。

我们大笑:和谁生?

她执着地说:总之要生一个。

我假装沉思:要是雌雄同体就简单多了。

她重重地拧我,撸开袖子都有青痕,这个心狠手黑的女人,谁娶了她谁倒霉。

问渥太华要不要在我同学前露露脸,他骄傲地拒绝:你们那些女人到了一起话恁地多,听得人头晕眼花,又一色地热烈奔放,我可受不了。

我说:那还有男同学啊。

他不屑:文科的也算男的?

他学理,顶瞧不起学文的男生,说个个都像被抽掉了骨头,又做作得要命,有李白的架子,没李白的才情。

他清高地说:我找老九去搓麻好了。

打电话约韭菜一起,她不起劲:有什么意思啊?他们到一起就爱谈政治学术,闷都闷死。

我说:行了,别那么脱离群众,你那小白脸也不用天天见吧,会把嘴巴吻掉的。

她笑:什么啊,我们一星期才见一次的。

看来真是恋爱了,提一提都这么开心,我还想再打击她,想想作罢,难得她还能投入地爱一次,我对镜子做了个鬼脸,肉麻。

在饭店门口,碰上A,那个曾在半夜折断翅膀的人此刻正与他的翅膀在一起,他的妻,千娇百媚,两人眼角扫过我们,略一点头,像元首接见外国大使。

韭菜愤愤不平:你当年怎么会喜欢上他?

我沮丧地说:当时我年幼无知。

当年,当年我奋力想从一段缥渺的感情中拨出来,他适时出现,成了我的稻草。也不是没喜欢过,他曾给我背拜伦的诗,唱罗大佑的歌,他曾拉住我的手哭泣着说:别离开我。

我没有离开,他先离开了,且到处宣扬是他甩了我。

应该的,聪明人都晓得如何及时抽身,变劣势为优势。我并不难过,这世界一环扣一环,每个人只会被自己喜欢的人所伤,他算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会伤到我?

进入包间,人差不多来齐了,男生们照例抨击现状,一个个苦大仇深,做出怀才不遇的样子。女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从头发到衣服到鞋子,如果有可能,定会脱下鞋评论脚指头。

问小青:人齐了吧,开饭。

小青诡秘地笑:等等。

韭菜好奇心起:等什么?查尔斯王子会来?

包间门开,一个人闪身进来,含笑而立,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怎么会是他?

男生们兴奋地起身拥上去:嘿陆子枫,你怎么来了?

他也笑:出差啊,本来让我去上海,是我自己争取到这来的,我——想来看看你们。

笑着环视一圈,到我这,眼光停了一下,笑意更深。

我的脸突然发烧,手不知往哪放才好,韭菜在桌子下面拉我,示意我镇静。

男生终于不再谈论国事,开始诉说别情,我起身去洗手间,韭菜跟出来,盯着我看,我问:你看什么啊?

她说:我看你脸上有没有桃花叶,怎么今天新老情人齐聚会啊。

我打她一下,心还在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这个男人,我喜欢了四年,现在柜子里还有他当年写给我的纸条及信件,可我们,从来不曾在一起过。

韭菜说: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演的是哪一出?信写得缠绵如梁山伯与祝英台,见了面却全当不认识,莫非现在流行复古?

我也苦恼,他只是写信给我,却从不曾约会我,也不与我说话。见了面淡淡地点点头,有时笑,有时不笑。

他在信中写:昨夜整晚失眠,在阳台上站了一夜,偷同宿舍的烟来抽,在一明一灭的火光中,思念你的笑容。

第二天听到他嗓子哑哑的声音,心会莫名地牵动,看他的神情,却完全地不动声色。

我与韭菜倾诉:会不会有人捉弄我?以他的名义给我写信然后看我的笑话。

韭菜想了半天,摇头说:搞不明白。

见我苦着脸,又出主意:找他出来问问啊。

我老实地说:我不敢问,万一他不承认,我只有跳河了。

我想,他总会来找我,那么丰富的感情闷在心里,岂不憋死?可我猜错了。直到大四,他仍未约会我。

我的心已被信与人的分立折磨得奄奄一息,这时稻草追求我,我一狠心,答应了。等到同学们都知道时,信停止了。

他的神情并无变化,见到我,有时笑,有时不。

我的心却突然空下来一大块,不知用什么才能填满。每夜都梦见自己到处翻找,却找不到一封信,醒来后一头大汗。

跟稻草说:我无法忘记另外一个人,我们分手吧。

稻草问:是谁?

我不说,他哭着抱住我:别离开我。

我也哭了,说:好。我总可以做到不伤害喜欢我的人吧,他至少现实。

稻草离开我之后,我找到他,才发现,他和我一样,瘦的不成样子,我直问:那些信是不是你写的?

他说:是。

我问:为什么?

他慢慢地说:我不敢要一份感情,可又忍不住思念你,原谅我。

我哭了: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他帮我擦掉眼泪:对未来没信心。

后来,并没有后来,我们就毕业了。他回到了大连,我考研了,并留在此地。

韭菜后来说:怪人做怪事,换作我活活闷死,他大概看中你肉头,所以找你玩。

我玩着手指,并不生气,大概是吧,谁年轻时没有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过了就过了,事如春梦,了无痕。

他变得很活泼,与大家拼酒,划拳,还是很清瘦,眼里却没了忧郁。

小青叹: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子枫当年是那样害羞的一个人。

他油腔滑调:那时我年纪小,不思进取,现在思了,又晚了。

眼光瞟过我,我也含笑看着他,是啊,现在大家都练得百毒不侵,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谁会怕谁?

心里却有一点点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哗的一声,碎了。韭菜拉我,小声说:别感时伤怀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的笨啊你。

渥太华打电话给我:玩得开心啊你,这么晚才回来。

我懒懒地说: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他说:我怕你被绑匪绑去,随时准备救丑。

我无心应战,嗯嗯啊啊,他怀疑:怎么了你?又跟韭菜生气啦?我看你们真有问题,比谈恋爱的闹得还凶。

我忍不住笑:别罗嗦了,睡吧睡吧。

又失眠了,忍不住燃起烟来吸,翻来覆去至天明,才睡着,梦见收到一封又一封的信,打开,却是一张张的白纸,冷而残酷。

最近爱上看旅游卫视的玩转地球栏目,那个小个子的英国导游很有趣,和二米多的黑人一起奋勇地打球,根本近不了身,还在吹牛:他比我也没高多少。

这次是去乌干达,骑着骆驼包着长头巾在沙漠中行走,风一阵阵吹来,粗犷而苍凉。沙漠里的男人用饮料罐和自行车刹车制成小提琴,拉起来也如泣如诉,我登时爱上乌干达。

渥太华说:省省吧你,有生之年能去次塔克拉玛干就不错了,难道沙漠也是国外的好?

我说:对啊,我们什么时候去新疆?

他说:渡蜜月的时候吧。

这个没想像力的人,认识这么久了连一朵花都没送过我,逼得紧了,就期期艾艾地说:抱着一束花走在街上会被人笑死的,像个傻瓜。

又说:我们中国有中国的国情,省下来钱大吃一顿多好。

我板着脸发呆,渥太华捅我:晚饭吃什么?

我扬起脸:什么?

他大声说:吃什么我们?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摸摸我的头:你不舒服?

我拨开他的手:跟你在一起好像回到石器时代,吃什么一跃成为生活的重中之重。

他被我气笑了:仙女,难道你已经进化到不用吃饭?

自然,自然还是要吃的,我取出泡面,他苦着脸:一个人是吃这东西,两个人还是,菠菜,你就不能学学做饭吗?

我说:为什么你不学?

他说:你们这种女人最不可爱,动不动就跟男人要平等。

我撕开泡面:谁可爱你找谁去。

他说:你吃了枪药?

我说:砰。

陆子枫约我今天晚上见面,没想出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心神却一直恍惚。

渥太华边吃边抱怨:真是难吃。还是一丝不苟地吃光了所有面条,他的格言是:节俭乃最大之美德。

我食不下咽,挑来挑去没吃上几根面条,索性推开碗发呆。

渥太华伸手在我面前晃了又晃:傻了?

我抓住他的手:晚上同学约我出去坐坐,一起去吧。

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算了,你们这批人都像没工作的,坐起来没完没了,我可陪不起。

我刺激他:是男同学单独约我哦。

他一脸的不屑:哪个男同学这样不开眼?

我泄气:你根本就不爱我。

他说:那你要我怎么样?替你挂上标语牌:男人勿近?你们现代女性哪吃这套。

见我不高兴,他又哄我:好了好了,你不外是让我吃醋以证明我的爱意。他捂住胸口,夸张地说:菠菜,我心如刀绞,我喜欢你不亚于大力水手,请不要离开我,不要爱上别人。

我笑了,这个家伙,永远没个正经,不过也有个好处,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见老同学而已,紧张什么?

我们在母校见面,韭菜和几个同学就在这里,我一个月要跑过来几趟,根本就没感觉,陆子枫却有点感慨,走到哪里都要停下来凭吊一番。

他变得很爱讲话,像是拔掉塞子的水池,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我反倒没什么话要讲,只静静地走在他身边。

走到宿舍楼前的花园时,他停住,望着窗口说:我那时老站在这里等着你经过,看到了,心就很踏实。

我何尝不是,盼着与他并肩在一起盼了四年,现在终于实现了,却已物是人非,谁说老天不随人愿,终究会给你的,只是晚了几年而已。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那时你那么爱讲话,又爱笑,我老想,要是有一天能这样近近地看着你笑你讲话可有多好?

他的手有点汗湿,他的眼还是那样亮,他的脸慢慢地凑近,正是我想了四年的模样,我看到了他眼中小小变形的自己,像是在看水中的倒影,手一搅,便碎了。

他的吻很热烈,我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像溺水一样紧紧抱住他,好像回到大学时代,接到他信时的感觉,又渴望又绝望。

我猛地推开他,他温存地说:小波,怎么了?

我捂住脸摇头,不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想当时如果怎样则会怎样是豪无意义的,徒增怅惘而已,已经走过,就不能回头。

我们坐到后门的酒吧里,烛光闪耀,周围坐的是一对对学生恋人,大多手拉手眼望眼,说不出的缠绵。

我坐正身体,与他寒暄:工作可如意?生活怎么样?

他说:差强人意。

手机响,他接起,声音压低:哦,我在外面,同他们吃饭。哪有什么女的?都是老头子。好好睡觉啊,我后天便回去。

我对牢烛光笑,什么时候我做了变性手术,成了老头子,他有些尴尬,自言自语,又像在解释:也不知怎么就结婚了,稀里糊涂。

我想接下来他就要说他妻子如何不理解他了,世上的妻子没有能理解她丈夫的,果然,他说:跟她完全没有话说……

至此,大学四年思恋的人与面前的人已截然分成两个,我有些伤感,更多的却是释然,所有的遗憾都画上句号,虽不完美,但也是结局。

他是聪明人,看出大势已去,不再对住我抒情,话题转为平和,最后,我们在校门口友好分手。那以后,再没梦到收信。

过后与韭菜说:我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大学里的那个人,为什么全不一样?

她说:距离产生美,没了距离,自然就没了美。

深沉得像哲学家,又帮我分析:之所以令你思念到今天,是因为加入了太多你自己的想像,你思念的人根本就是你杜撰出来的,现在真身来了,你的梦也碎了。你就像叶公,喜欢的并不是真的龙,明白?

我崇拜地说:你来我们系开课好了,情感解析,跟弗洛伊德有的一拼。

她不屑地说:谁要和那糟老头拼?

近来情绪不佳,学生们要迎接四六级考试,上课时抱住英语书猛看,我们系向来有第二英语专业之称,他们学外语的热情非常高涨,上什么课都拿本英语书,我假装看不见,却失去讲课热情。

对韭菜抱怨:根本没人在听我讲,我那么认真备的课,呜呼。

韭菜毫不留情:报应!你忘了当年自己怎么上课看小说了,人家至少比你上进,看的还是英语书。

指望从韭菜那里得到安慰简直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她说:你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当头棒喝,我就是那拿棒的人。

转而向渥太华寻求安慰,他略比韭菜仁慈,循循善诱:你尽到力就好,不要太计较别人的态度。我们也做过学生,可以理解。

并没有人同情我,落寞地踩在枯树叶上,听着噼啪作响的声音,很沮丧,事不临头,谁都说的轻巧,我想不开。

忽听见一个兴奋的声音:菜花!我终于碰到你了。

抬头看,是音乐会上碰到的老外,我说:汤姆?史密斯?

他不满:威廉!你为什么记不住我的名字?

我闷闷地说:第一,你不是王子;第二,你不发我工资。

他笑:从楼上看到你一个人在踩树叶玩,为什么不开心,陈波?

我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做神秘状:这是个秘密。

我兴奋地说:你雇私家侦探调查我?

他说:女士,这里哪有私家侦探。我刚才看你时,我学生告诉我的,他刚好选过你的课。

我失望:这么没新意。

他说:你渴望奇遇?

我向往地说:当然,普通人谁不渴望有奇遇?如能遇上王子,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灰姑娘。

他说:但那只是传说,我们应该脚踏实地。

我沮丧,一个陌生人都影射我不现实,我说:再见,威廉。

他说: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说:因为我没遇到爱德华八世。

他愣住,然后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也愣住,然后哈哈大笑,夸奖他:原来你也有幽默感。

他受到表扬,略显害羞:我只是想让你笑一笑。

又邀请:我那有很好的音乐与音响,去喝杯咖啡可好?

我犹豫,他诱惑我:是我自己磨的咖啡。

我跺跺脚,也罢,与其一个人郁闷,还不如蹭免费咖啡打发时间,他看我:你怎么好像要上战场的样子?

我说:我正在说服我妈妈。

他吃惊:可我没见到令母?

我说:她在我心里,正在对我说:女儿,外边坏人很多,要小心防备。

他耸耸肩,指着脑袋说:你这里很混乱。

我白他一眼:你的脑子才不清楚呢。

威廉住在留学生公寓,二室一厅的房子,与人合住。地上铺上地毯,除一套音响,一台电脑外,没有其他的摆设,房间很整洁。

他打开音响,又是交响乐,唉,他真的把自己当成伯牙了,然而我不是子期。

我坐在地毯上看他磨咖啡,他的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臂上金色的汗毛,我猜洋人一定是金丝类人猿变的,而我们汉人是普通黑猿变的,不对,应该是黑人是由黑猿变的,那中国人到底该是由什么变的呢?我苦恼不已。

我高声问:你是哪里人?

他说:挪威。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他煮上咖啡走过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我皱着眉头:为什么不是危地马拉或者布宜诺斯爱丽斯的?

他说:为什么要是那里的?

我说:听起来有传奇色彩,挪威,唉,是北极的也好啊。

他说:据我所知,北极只有熊,没有人。

他拍了一下我脑袋:真不知道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我说:都是稻草。

我们喝手磨的咖啡,听着交响乐,嘿,真是够小资的。

有网友跟我帖子说:小孜孜孜孜——

我回帖:别这样夸我啊,我正在向小资努力,但仍遥不可及。

有篇帖子说小资的标准,其中有一条是:小资喝酒必喝朗姆酒,喝朗姆酒时,墙上挂的必是毕加索。我见都没见过朗姆酒,毕加索的照片我很喜欢,画就算了,至于喜欢用梵高的画做壁纸,也不外是因为他的画色彩浓艳,赏心悦目而已。

威廉见我不出声,以为我在欣赏音乐,沾沾自喜地问:就知道你会喜欢。

我坦率地说:所有的交响乐在我听来与刮铁声无异,只不过有的刮得稍稍好听一点而已。

他皱眉:你好像很喜欢与人做对的样子,并且你说话的方式……

他突然站起来,边跳边说:这就是你的思维方式。

我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菜花,这是你第二次笑。

我居然就此与这洋人成了好友,当然习惯诸多不同,但还凑合着可以相处,某时还很快乐。

韭菜说:你不至于要搞跨国恋吧。

我说:女士,你的思维能不能离开恋啊爱的片刻,我们是纯洁的友谊。

她说:自欺欺人。

我问:你那男友到了几段?

她说:吹了。

我吃惊:啊?据说那是你此生至爱啊,怎么说吹就吹。

她气愤地说:我是打算一心一意对他的,可他不领情,把我当使唤丫头一样,要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他忘了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这样那样再不好,也二十七年了,再爱他,也不能为他重生一次,我又不是凤凰,跳到火里就可以涅磐。

我同情地哦了一声,小心地问:你没事吧,痛不痛苦?

她近乎咆哮:我痛苦管个P用,我把心挖出来又有谁知道?我才不把时间花在打翻的牛奶身上,有那功夫还不如为我的大好前程努力。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韭菜还是受伤了,她外表刚烈,内心却柔软而脆弱,真是天地不仁,要痛下杀手于她。

她拿我出气:你叹什么气?要是同情我还不如请我出来大吃一顿是真。

我说:谁同情你,活该你阴沟里翻船,谁让你好好的大河不走非要驶到阴沟里去。说,吃什么?

她哈哈大笑:自然是。

我们一齐说:酸菜炖粉条。

小黑逼我申请课题,我期期艾艾答应,心里盼望申请不上,谁知那么容易。

呆坐在电脑前唉声叹气,不想动手。

渥太华在一边冷嘲热讽:把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时间拿出来一点,十个课题也做出来了。

我托住腮,苦恼地说: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怎么能相提并论?

他说:问题是,现在你靠砒霜过活,熊掌不能给你工资。

我沮丧:说的是啊,做人真难。

他批评我:这话该由街上下岗及卖菜的说,你也该结束一天饱食终日的生活了。

我低下头假装沉思,又打开音乐来听,渥太华看不过眼,把我从电脑前拉起来:算了,别在那面壁了,浪费时间,等债主逼上门来再说吧。

我如释重负,一跃而起,打开柜子,哗的撕开包装,取出一只长统袜吊在窗子上,渥太华抱着手看我忙活,叹:菠菜你什么时候能现实点啊,这么小儿科的事你也做。

我白他一眼:老同志,你人二十九,心已经八十了,小心心衰。

他不怀好意地笑:你猜明早起来圣诞老人会送你什么?

我警告他:你要是再敢往里面乱塞东西,我杀了你。

这个可恶的家伙去年塞了一只袜子在我的袜筒里,害我空欢喜一场,还以为奇迹发生,结果他说那是老袜子生的小袜子,没气死我。

他做踊跃状:你这有锤子吗?

我说:干嘛?

他说:凿烟筒啊,听说那白胡子老头私访时爱走那个通道。

我哈哈大笑,止住笑时,问他:渥太华,你有过梦想没有?

他想了半天,严肃地说:没有,梦想就是梦里头所想,归你们这种在半空中做梦的人所有,我只有理想。

我说:哦?什么理想?

他说:让我爱的人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我半天没出声,渥太华有点紧张:你怎么了?

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听过这么平实的理想,有点震惊。

他拍我头:傻丫头,你什么时候能从云端下来呢?

我说:等你搭天梯。

他握住我的手说:菠菜……

门铃响,打开门,一大束郁金香举到我面前,是威廉,我兴奋地接过花,威廉说:菜花,晚上八点钟我们有一个圣诞晚会,你来好吗?

我说:好啊,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进来坐吧。

威廉看到渥太华,说:你这有客人,我不进去了,晚上见。

我哼着歌四处找瓶子插花,渥太华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冷眼看着我忙活,问:这洋鬼子是谁啊?

我翻出一个扁口瓶子,哗啦啦在水下冲洗,说:是威廉,我们学校的外教,挪威人。

他说:我还以为是爱斯基摩人呢。

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叫你菜花?

我大笑:这有个典故呢。

我把花插上,放到窗台上,这花令我的小屋生辉,我陶醉地看着。

渥太华在边上说:你不是给我找了个洋情敌吧。

我白他一眼:我还没有那么时髦,要搞跨国恋。

他说:我看悬。

我说:晚上我们去参加晚会吧,反正又没什么事。

他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我看他:你干嘛,闹脾气?

他拉过我:菠菜,我想单独与你在一起。

我为难: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怎么好爽约?

他突然生气:你又不是要嫁他,失一次约有什么要紧?

我说:你无理取闹。

渥太华冷着脸说:好,这就已经向着他了,我无理取闹,我走。

他大力摔上门,走了。

我追上去踢了一脚门,踢痛了脚趾头,更加生气。

给韭菜打电话:晚上来参加晚会好不好?

她不起劲地:什么晚会啊,学生的联欢晚会?

我说:威廉他们的。

她说:可真是群魔舞了。怎么,正式把渥太华开了?

我气鼓鼓地说:别提他。

韭菜笑:好好,他是你的七寸,不能碰。

韭菜一阵风似的来了,穿着黑色长袖连身长裙,头发挽成了一个髻,外穿一长大衣,明艳逼人。

我吹了声口哨,说:美女。

她打我:怎么还穿这破牛仔裤啊,换!

我懒懒地说:为谁容?

她说:为自己容。平安夜啊,我们乐一乐好不好?

边打开衣柜,拿出裙子扔给我。

是在留学生公寓的活动中心,威廉看到我,迎过来,我把韭菜介绍给他,他惊呼:你们个个这样美丽。

很多老外,也有外语系的学生,花红柳绿,欢声笑语,很有节日气氛。

韭菜妙语连珠,把威廉逗得大笑不止,回过头来说:你的朋友,真是个可人。

我笑,渥太华常说:韭菜怎么像个土匪一样,凶猛异常。

他和韭菜一见面就打嘴架,从来没有和平共处过。

我走到窗前,看外面被灯光点亮的夜色,不知那个傻瓜现在在干什么?

音乐声响起,威廉邀我跳舞,我不小心踩到他脚,连忙道歉,他看着我:菜花,你有心事?

我摇头:没有。

他说:下午那人是你男友?他为何不来?

我说:他抽筋了。

威廉困惑:抽筋?是什么?

我哈哈大笑,指着脑袋:是这里,混乱了。

他也笑:你们真是有趣。

威廉真是个开心的人,在他眼中世事样样有趣,所以整个人也有些孩子气,简单得可爱。

我不再跳舞,坐在那取了一杯酒慢慢喝,看着他们来回穿梭。

韭菜回头叫我:来跳啊。

我笑着摇头,穿上大衣走出去透气,却见一个人影匆匆走近,居然是渥太华。

我忍住笑,说:请你来不来,这样偷偷摸摸地站在这干什么?

他板着脸:我来看看我未婚妻有没有被人抢跑。

我说:谁是你未婚妻?你向我求过婚吗?

他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递到我手上:现在就求,你等着。

他弯下身,像清朝人样单膝跪在地上:菠菜,请你嫁给我好吗?

我大笑,看手上的东西,是个小盒子,打开,是个戒指,居然。

我拉他:你别闹了。

他说:你答不答应?

我说:你是认真的?

他说:那还用说吗?

我说: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向我求婚,不是意气用事?

他气愤地说:这戒指我早就带在身上,要不是那洋鬼子,下午我就已向你求完婚了。

我沉吟不语,他说:菠菜,你不答应?

我说:你爱我吗?

他说:当然。

我说:可你从来没说过。

他说:有些话是不用说的,我的心你还不明白?

我说: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到你的心。

他为难:真的让我说啊。

我目光如铁,他气馁,吭吭哧哧地:我,我爱,你。

脸都涨红了,我忍不住大笑,拉他起来。

身后突然有鼓掌声,回头看,却是韭菜与威廉,韭菜边拍巴掌边说:看不出渥太华还有这情调啊,厉害。

威廉上来吻我面颊:菜花,恭喜你。渥太华一把把我拉过来,跟威廉握手:谢谢谢谢。

又向韭菜瞪眼示威,韭菜说:好好,这一段公案总算结了,算你小子便宜。

树影舞动,音乐声阵阵传来,我笑着握住渥太华的手,心里想:明天要给他买一双拖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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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44:44 |只看该作者
他可以做朋友,不能做情人。而罗易则不同……


   
  那些遗失的爱情碎片
文/鲁奇

罗易的独白

已经下课了,先前人满为患的阶梯教室顷刻间只剩下了我一人,环顾四周,空空如也。我像一个被老师教训过的孩子一样,孤伶伶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到底是现在就走,还是再等一等呢?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那个棱角分明的盒子上摩挲着,既然给蔡晴的生日礼物都买好了,为什么不马上送到她的面前呢?她现在一定是在去往雕刻时光的路上,不,她或许早已等候在那儿翘首企盼我的到来呢?此时此刻,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想必那个叫做胡凯的家伙早已到达了,他是蔡晴的高中同学,一年前,当我正为能拉着蔡晴的小手在校园里招摇过市而沾沾沾自喜时,却不增知晓早在四年前,胡凯这家伙便能在大庭广众之中明目张胆地与傻乎乎的蔡晴掰手腕了。此外,还能在满室鸟语的课堂里,与蔡晴在课桌下切磋流行乐坛的兴衰史。这些都是后来蔡晴告诉我的,因此,我一直对胡凯这家伙怀恨在心,此人长相平常,与我相比,简直就是卡西莫西与潘安的差距。他小眼睛,短腿,说话颠三倒四,磨磨叽叽,毫无逻辑性可言,像幽默感啦绅士风度啦更无从谈起,一言以蔽之,此人简直一塌糊涂。

把情敌诋毁到如此地步,并不是我的初衷。公正说来,胡凯的优点也颇多,他深谙讨好女孩之道,懂得如何抓住女孩的心扉。平素言语不多,见到蔡晴就变得口若悬河,而且对音乐、影视、服饰种种颇有研究,蔡晴在穿着是否得体发型是适好看方面常与其探讨。当然,与我之间发生的小摩擦也向其倾诉。不仅如此,他还把一大堆酸诗、日剧精典对白、笑话等背得滚瓜烂熟,把蔡晴弄得五迷三道的。在我面前,蔡晴常常将其挂在嘴边,她说,有胡凯这样一个好朋友,此生足矣,听后简直令人作呕。我心中暗想,你喜欢胡凯,那就在我们将来毕业结婚后,把胡凯用铁链子拴在家门口当宠物养得了。虽然这话有些恶毒,但是确实证明我对此人已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恨不得马有人将其胖捧一顿,那样才大快人心。

看了看表,又过了十五分钟,手机响了两下,是蔡晴发短信给我。她已到了雕刻时光,而且附言胡凯也来了,真是情敌路窄。我冲着爬满长腿白蚁的黑板长吁了一口气,心绪变得平和一些,暖气里的水咕噜噜地响动着,窗外已是漆黑一团。该是时候了,走吧,再不去,那小子说不上会干出什么样的坏事来。想到此处,把桌上书本笔文曲星CD等一股脑塞进包里,望眼一看,送给蔡晴的礼物躺在包的中间,它透过书本寂寞地看着我,好像在说,太挤了,憋得难受。

下了楼,穿过矮树丛、寝室楼,迎面而来的是体育场,体育场东边是冰场。零星有几个人摸着黑滑来滑去,陡然想起去年冬天,我和蔡晴在冰场上拉着手滑冰,从下午一点一直滑到下午五点,中间她上了三次厕所,我给她买了一瓶水。后来,在回寝室的路上我们仍然乐此不疲,忘记了是到了哪个黑乎乎的墙角,我们稀里糊涂地接了吻,由于均是初吻,所以甚为投入,不甘示弱地吻了十五分钟,感觉妙不可言。如今想来,仍然记忆犹新。

可是近来到底是怎么了呢?一个星期只约会两次,见面时寒暄几句后,便双双陷入长久的沉默,我们都不知道从何谈起,谈些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是胡凯的介入吗?还是我的问题呢?想不通,思路混乱,理不清头绪,抬起头,忽然发现四周已飘起雪花,不觉一阵寒颤,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雕刻时光酒吧离教室不是很远,是现今那种很常见的校园酒吧。推开门,一股热风扑面而来,顿感暖意熔融。环顾四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左边的那群人,蔡晴站起身向我招手,她身边坐着贼眉鼠眼的胡凯,看到他,我的心便一头在跌进谷底……

胡凯的独白

罗易来了,蔡晴站起身向他朝手,我的心像被一把锤子狠狠敲击了一下,顷刻间变得支离破碎。每次看蔡晴和罗易在一起,我都要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与别的男孩拉着手,真是一种比死了亲人还要痛苦的折磨。

我的母亲在我四岁的时候便因重病而撒手人寰,我是在母亲死后一年多才从亲戚的言语中得知母亲的死讯,虽然父亲为我编了一夜瞎话,但我还是哭得死去活来。

整个童年灰暗而寂寞,父亲是一个部门的领导,固然生活无忧,但物质上的取之不尽并不能代替我失去母亲的痛苦。

高一的时候,我认识了蔡晴,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花裙子的女孩。自从遇上她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充满阳光。我们喜欢在课堂上传纸条、掰手腕及研究流行乐坛的兴衰,常常因此而被老师点名批评,可我们两个仍然不知悔改。她和同学们时常去我家玩,偌大的房间常常被我们搞得天翻地覆。同时,我也疯狂地、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

我爱她,爱她的一颦一笑,爱她的举手投足,爱她那乌黑光亮的秀发外加精致有趣的小耳朵,爱她的开朗与洒脱,爱她高兴时的手舞足蹈,悲伤时的泪如雨下,爱她思考问题时专注的眼神,爱她被我猜到秘密时的羞愧难当……

我无数次地想向她表白我的心迹,我想让她知道,我不想做她的朋友,我想做她的男朋友。可是我没有这个勇气,我怕被她拒绝我,怕因此我们会形同陌路,在她去我家的过程中,我试想在她和我独处一室时拉起她的手向她表白,可是我还是没有这个勇气。

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当我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她时,她却不让我说,因为她说她有一个喜讯要先告诉我,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那个人叫做罗易。

罗易给我感觉还可以,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但是心里总觉得我和他之间好像存在着什么血海深仇一样,大概因为情敌的缘故。他们刚开始恋爱时,我痛苦得不行,有时甚至在被窝里独自哭泣,这的确不是一个男子汉所为,我承认,有很多地方不如罗易。

蔡晴时常打电话给我,兴高采烈地大谈特谈她的宝贝男朋友罗易。什么我和罗易去看电影啦去游泳啦去滑冰啦吃比萨饼啦,不一而足,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倾听者。我时常十几分钟都插不上嘴,与往日里在她面前的夸夸其谈相比,顿觉无话可说。我又不好搅了她的兴致,只好听她说完,每每放下电话心里都难受得不行。

后来,突然有一次,蔡晴打电话给我说起罗易,这次不同往常。她说她们两个人之间可能出现了问题,感觉无话可说,我劝她,想尽办法希望她可以和罗易好好地谈一次,选一些共同的事情去做,罗易在校学生会儿是个角儿,大事小事缺不了,身边总是美女如云,未免罗晴心情不悦,说实话,罗易真的不知道怎么对待一个女孩,对待一个女孩的受,拥有和珍惜缺一不可,可是罗易忽略了这一点。他不知道,爱情就像一条鱼缸里的金鱼,是需要经营与呵护的,不能置之不理,弃之不顾,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很难再找不回来了。也许你会以为对于我来说,这个时候正是可乘之机,如果我稍加努力,蔡晴便可投入我的怀抱。可是你错了,我没有机会的,蔡晴简直太爱罗易了,蔡晴曾经把她的一个记事本给我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未来五年的计划,连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都写得非常仔细。看完,我顿觉心灰意冷。

本来我不打算来参加蔡晴的生日,把礼物托人送到便可。怕因为我的到来而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蔡晴却死活不干,说这么多年的朋友过生日了,为什么不到场,是不是被哪个美女缠上了,我只能一笑置之。

我来到雕刻时光时,蔡晴和几位要好的高中同学都到了,蔡晴依然笑容满面,几位同学对罗易的长相始终穷追不舍。蔡晴闭口不答,后来,她自己忍不住,做了一个优美的pose,说很帅,引来一面嘘声。

我来不到十分钟,罗易就来了,我们尴尬地笑了笑,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自然不必多言。之后,大家纷纷祝蔡晴生日快乐,有人拿相机给他们两个人拍了一张合影。

我发现罗易总在不经意间看我一眼,那目光充满仇恨和排斥,我不理他,心里想着包里准备送给蔡晴的生日礼物,盼望着生日聚会早点结束,我好溜之大吉,不想再让蔡晴刺痛我的心,尽管这个想法不怎么够朋友——蔡晴一定会这么想的。

蔡晴的独白


这几天心情很郁闷,有点食欲不振,每顿饭都剩下许多,很多人会以为这是减肥的最佳时机,就我而言这跟减肥根本是两码事。

我两天没有见到罗易了,心里非常想他,想给他打电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来我们相处也有一年的时间了,很多人的爱情到了这个阶段变得疲惫不堪,多么美好的爱情最终都会变得索然无味,这在我和罗易身上表现得更为鲜明。听在学生会的小蓉讲起罗易,说他最近正因学生会的一个活动而忙得不可开交,不觉有点胆心他的胃病,我刚想提起此事,小蓉便说,你家罗易身边美女如云,哪能饿着他呢?我笑笑,说,没办法,我们家罗易就是这么受欢迎。脸上同时还要装出一副幸福的样子,用以躲避小蓉那红外线一样的眼神。唉,都是言不由衷的话,自欺欺人的表情。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打电话给胡凯,告诉她我要在雕刻时光过生日,他在电话那边笑着说好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蓦然觉得我和他之间好像隔了一些薄如蝉翼的东西,无法挑明,无法言传。 我察觉到他是在敷衍我,我这样想并没有错,最后他竟然提出不参加我的生日PATY,我大骂他不仁不义,愤然挂断电话。

很快,他又把电话打过来,问是不是又和罗易之间出问题了。我嗯了一声,他的声音亲切而温暖,给我以亲人一样的关怀,我竟然不争气地哭了起来,他在电话那头安慰我,我在电话这头抹眼泪,从高中到现在,他一直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和他在一起感觉非常快乐,我有时甚至忽略了他是一个男生的事实。我们小心翼翼地传纸条却不幸被老师发现,电话粥煮到电话手柄炙手可热时仍然不肯罢休,从他家一路狂跑到麦当劳时竟发现没有带钱,连家门钥匙也不知所踪,两个人的书和CD雪片般地相互飞来飞去,达到共享,我的事情他大都知晓,除了内衣以外的衣服,他也大多见识过。

尽管如此,我们之间还有心知肚明,不可言传的事——他爱我,我不爱他。

他曾数次想向我表白,都被我迅速察觉,迅速避开,我曾把自己和罗易的五年计划给他看,他看后什么也没说,我知道自己伤害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他可以做朋友,不能做情人。而罗易则不同,他是一个真正适合我的男朋友。

我一直为有罗易这样一个男朋友而自鸣得意,他深深地爱着我,疼我,但是他有时会忽略我,没有胡凯那样事无俱细,关心倍致,可是胡凯有点女里女气,相比之下,罗易则要好许多,值得信赖,所以,我选罗易做我的男朋友。

当我发现罗易对我忽略的时候,我迅速地做出了反映,我的反映就是应该拉开点距离,因为有距离,才会懂得珍惜爱情,那些遗失的爱情碎片才不至于石沉大海。尽管这距离有点残酷,有可能使我粉身碎骨,为了不使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选了这次生日PATY。

罗易来了,胡凯来了,许多死党也来了,我的心情好得无与伦比。有人给我和罗易拍了张合影,罗易笑着,搂着我的臂膀,我被淹没在爱的洪流中。

胡凯不自然地笑着,后来,大家纷纷把礼物递给我,我当场拆开了礼物,结果竟令我有些不知所措,罗易和胡凯竟然送给我的是同一个牌子的香水。

罗易喝了很多酒,显然他是在生我的气,我扶着他离开雕刻时光的,胡凯要为我们叫车,我说不用了,罗易在路边吐了很多,胡凯束手无策地注视着我们。

雪还在下着,街道上的汽车像醉酒的罗易漫吞吞地前进着,我扶着罗易,他胡言乱语着,虽然有些不连贯,但大概意思还能听得出来,他念叨着我爱你蔡晴,很爱很爱。

我说,我知道。

我下意识地转过身,朝雕刻时光那边望去,只有三三两两的等车人,胡凯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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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平静下来,安静微笑,我泪眼朦胧中看到他双目沧桑迭起,似乎深远无限,然而平静安宁。


   
  此情可待成追忆
文/冯莉



我,沈乙纯,现年廿七,未婚,有男友名周光明。

周光明很呵护我。他认为我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比较天真,故此不逼我成婚。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无非是他想等待更好的出现,左顾右瞻,不过好在我也并不想结婚。

见过太多蓬头垢面之已婚女友,左牵黄,右擎苍,狼狈不堪。

我与周光明隔三岔五见上一面,或看电影,或逛商店,或跳舞唱歌听歌,再就是吃饭。总之无话可谈。他不大喜欢我看书,总借故抽走我手里的书,让我跟他荡马路之类。他说女人看太多书令人吃不消,意思是会变得又单纯又复杂、多愁善感且疑虑重重。

我很无聊,天天玩电脑游戏。千辛万苦堆成一个原子弹反应堆然后引爆,诸如此类常令我大叫痛快。

不过我还有一个私人的去处,通常在阴天去。

是我祖母的墓地。在百里外的深山里,因为是土葬的。

我自幼丧母,父亲在远方工作,自六个月起一口一口由祖母喂养长大,至十八岁那年祖母病逝,我俩不曾稍离。祖母极开朗,我并无孤苦感觉。只是祖母坚持土葬与祖父一起,理由是公墓在冷冰冰水泥堆中,她愿与清风明月老树相伴,我非常同意她的观点,是以不辞路远去与她相谈。

我知道她听得见。

周光明不知我这个隐私,他会认为我不可救药。我的意思是他会赞同我去探望祖母,但交谈……

我常和祖母说很多的话。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深山连绵,古树参差蔽日,祖母就在两重山之间,稍远处是一弯清澈小河。并不是祖母一人享用这青山绿水,点点错落间,灵魂与天地以最自然的方式接触。

祖母的墓前墓后早已松柏接踵,我就倚坐在碑前松柏间,与祖母细诉日常。就像在祖母生前,一字一语中我都感觉得到祖母关切的目光。祖母的目光在墓碑上穿透阴阳细细聆听。



办公室日子相比而言是地狱生涯。

每天清晨例必把一张脸画得红红白白,穿三吋高跟鞋,得体套装,走出大门时不止一次自嘲:瞧,在哪都得出卖色相。

然后埋头在案头翻资料做分析,向经理汇报,出门见客户,回公司挨训……家常便饭。

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讨生活的,我已学会不抱怨。

好不容易得闲坐下喝杯咖啡,同事媚探头过来:十字路口新开了盆花店,花极美。公司里与她较亲厚,她知我素嗜养花。

我不以为然:在这都市里再美的花也迟早被闷杀。

她骇笑,案头电话急促响起,媚急忙接听。我皱皱鼻子,下午茶时间就是这样虚设着看的。

媚挂上电话,对我抱怨:“这个休闲开发区计划案搁了这么久,又伤筋动骨起来,以后可有得跑了。”

我笑:“是很久了,你还说要借东风才行,怎么现在有东风了?”

她撇撇嘴:“有东风也和我们无关,有钱人的休闲别墅区。”

我漫不经心地笑笑。

下班后接到光明电话,说有事要办。

想起媚的话,反正也是闲着,便去看看。倒是惊讶,异卉纷呈,什么人,什么人种得这一手好花?我蹲在一盆碗莲旁,小小碗莲似一只小小面庞,精致的粉红色,似乎稚气地扬着脸笑,娇嫩得无以复加。我见过中学一位老师种的碗莲,但远不及这枝那般有生命力,好像随时会同你讲话似的。旁边是一盆紫罗兰,花萼微垂,神情大方妩媚。对,我发觉它似有神情。

我愕住。喃喃道:“谁,是谁,种这等好花……”

旁边有一把温和声音:“小姐很喜欢花?”

我起身,退一步,面前是一个年轻男子,整个人一种清洁干爽之气息,令人神清气爽。我忽有些怔忡,呆一会儿才答:“你的花种得太好,如有生命。”

旁边一位小姐说:“植物当然都有生命。”

我呵一声,解释:“我不是指生命,我是指……”不知如何讲,那年轻男子微微点头:“我明白。”

我松一口气,看那盆碗莲。男子问:“喜欢就买了它吧。”

我摇头:“还是算了,这么娇嫩,我怕养不好,暴殄天物。”

他微笑:“并不难养,只要常常换新鲜井水即可。如果发现有问题,可以随时来问。”他递我一张名片。我低头看:“林杨。”

我略有犹豫,那位小姐笑道:“阿林,一盆水呢,问这位小姐家远不远,反正你也该回去了,不如送佛送到西。”

我笑起来:“是特殊待遇呢还是每人都有这种服务?”

林杨也笑起来:“小店新开张,附送服务。”

他捧起花当先走出去。我追上两步,想想,反正也收费,就由得他。

他看到我那个大天井,神情满意,嘱我:“小雨不妨,稍大雨便需移至屋檐下,水一天加一次,要新鲜水,最好河井水。”

我点头。

他找好位置,放下花,微笑道:“真是好地方。”他逐一看过去,一一抚摸花株,回头说:“种得好茉莉,快开了。”

我真心道:“哪及你花店里的花,美仑美奂,那才是真正好花。”

他微笑看我:“普通人种得像你这样好,已经很难得。”

我轻抚萱草,问:“你学植物的?”

他想了一下,说:“是吧,而且我自小与植物一起生活,有时,我可与它们对话。”他笑。

我不以为奇:“是有这种事的,植物不如动物会以种种形态表示感情,但我相信它们亦深有灵性,会以它们自己的方式表达。”

他眼中露出欢喜的神采,温和道:“你若与它们轻轻说话,它们会懂你的意思,会开极美好的花来回答你。”

我笑出来:“人们会以为花痴。不过何如?人无癖不可与之交。”

他亦笑。



一夜都在准备第二天开会材料,调出以前的档案资料,从互联网搜索其他个案仔细分析,务求不教会场上被指摘到体无完肤。媚亦在为她负责的计划愁眉苦脸,频频抱怨。

直至半夜才得回家。

十分疲累,去天井看花。

我住在祖母留下的青砖老房里,带一个小小院子,一个大天井,全是花。祖母生前极爱养花,我的嗜好延自于她。周光明曾建议我搬走,说不太安全,我不作理会:“你怎么不说这里有鬼夜访,添香读书?不过是男鬼。”

他无奈。

搬出去?不,我的花精灵们何处安身?

我轻轻走动,茉莉花已有细细花苞,凑近闻轻香幽细。四色月季开得如火如荼,月光如洗,花色清丽。我的心安静下来,一眼看到那盆碗莲。

呵,小小粉色面庞似有笑意,我不禁道:“你是否无忧无虑?只要开尽芬芳便为一生目标?多么开心,一生只需开花而已,不过要开得如此精致也需费尽心神吧。”

小小面庞轻轻转动,笑意渐浓。我用小指轻抚它面庞,叹一口气。

次日我去花店。

我对他说:“奇怪,碗莲似会对我笑。”

他若无其事:“呵,你看得懂它的表情。”

我的注意力被几株植物吸引:“这似乎是茶花,为什么是金色?还有这株如只只荷包,秀美之至,这是什么?”

他笑答:“这像荷包的就叫荷包牡丹,色彩鲜艳可爱,我试试在此地是否种得好……”

我爱不释手,突然一震:“这是金花茶!你——,这是不可能的,它会水土不服!”

我凝视它金灿灿的花盏,惊喜莫名。

他露出赞许的表情。

金花茶略显矜持地微微颤动。

他与它们似合为一体。

我抱回一盆荷包牡丹。

家中玫瑰正开,茉莉吐芽,扶桑花淡紫如画,月季浅笑迎客,碗莲仰脸带稚,我将荷包牡丹放在碗莲旁边,说:“让你们旧友重逢。”

在书架上细细寻找养植荷包牡丹的书。因祖母和我都酷爱养花,书架上尽是花书。祖母说,养宠物始终不如养花,花之解语如诗如画,日日相伴,无厌无憎,宠物行动自如,要料理它实在颇费精气神力,生老病死太动干戈。我扶住书架,低头黯然,祖母,我做不到不思念你。

下班时周光明打电话来问我去不去一起吃晚饭,“只是几个朋友,你都认识的。”然后直落唱歌跳舞。本来想拒绝,转念一想,应了下来。

周光明的朋友个个活泼,讲起话来头头是道,他们的女朋友们妆容精致,笑语如珠。我举杯微笑。

一厮兴起,探身过来问我:“乙纯,你怎么还不堕落呀?”

“先生,”我娇滴滴凑过去,“给我买一杯血红玛丽好不好?”腔调一如风尘中的艳女。

“俺没钱,粮票中吗?”周光明笑着看我,用上河北唐山口音。

众人笑不可抑……

荷包牡丹谢了,我依照林杨指示,挖起它的根茎重新种下,浇水保湿,等待它三个月后再重结荷包。想起祖母喜欢美人樱,因喜它别名铺地锦,我想到那家花店买一盆回来,遂出门。

店门是关的,正觉有些失望,侧边走出林杨,看到我站在店门前,歉意地笑:“今天关门,我要去挖花泥。”

我只好笑笑,转身。他从身后问:“好久不来了,碗莲和荷包牡丹想必健康无恙。”我惊喜,原来他还记得我,笑起来:“是啊,它们托我向你问好。”他探询:“一起去?”扬扬手中的花锄和袋子。我兴致大起:“好啊,你正好教我怎么拌各种营养土。”

他微笑:“我不擅用化肥。”

我亦笑:“我也不用,因为奶奶以前从来不用。我想花儿可能并不喜欢。”

我们骑车到一片山坡,附近有泥塘菜园,林杨下车,找迎南面挖草皮土,我帮忙撑开大塑料袋,盛满半袋后,他将坡面一些落叶黄草等埋入土坑盖好,然后拿出另一袋子,褪下鞋袜走进泥塘,我探身说:“小心,塘泥会陷。”他略略抬头,轻轻一笑。我顿时不好意思,人家分明是行家。

我看他赤手拣土,拿近鼻底闻闻,然后淘挖坚硬泥坨放在塘埂上,等他跃上来,手脚俱是泥泞,我帮他将泥坨放进袋子。然后他走过去与菜园主人微笑交谈,两人走到园子一角翻土,我好奇走近,他抬头含笑说:“这是我去年冬季在这里借地堆肥的地方。”我恍然。

一天很快过去,我们骑车返程时,车子左左右右有五个袋子,真是辛苦。他说:“明天来,我教你调土?”我求之不得,一迭声应。他站在门口微笑,全身泥渍斑斑,可是有说不出的清朗。



我一连两个星期呆在花店里。

下班后我就呆在后面调土剪枝,亦做骨粉,可以与许多慕名已久无缘得见的奇花异草做伴调养,心中无限惊喜。林杨时时捧来新花教我养,令我惊叫不已,他于是忍不住笑,细细讲解种种花易生什么虫病、该用何种土和花肥、什么时候追肥剪枝、分株、什么时候繁殖,我听得津津有味。这比我从书中看来的不知强上多少倍。

到另一个周末,林杨带我去花圃。那真是异卉纷呈。就连月季也种类繁多,白色的“绿云”和“荣誉”散发细细玫瑰香味,中人欲醉,“林肯”花型优美,深红色带黑红纹,无限优雅,还有朱红色带银光的“超级明星”……独独在月季圃中我就流连不去。

月季圃后是天堂鸟,我看着它们紫红含苞,盛开的则是橙黄花萼,淡蓝色花瓣,一片美不胜收,啧啧称赞:“美不可言,可惜这花不宜盆栽,又喜阳光,我那里可种不了。我可不可以时时来看?”我问林杨。

林杨笑意满眼,轻拉我走至另一花丛前,我轻呼:“这是仙客来!”并不稀奇的花种,可是粉白花枝如此清秀,我惊叹。

回头,林杨站阳光下,含笑如仪,眼神殷殷。我低下头,一时间心中无限喜悦。

身边,五色蝴蝶兰轻盈欲飞。

我日渐对回家有踌躇。宁愿在林杨店里呆至关门。闲时林杨爱捧一本小说,我与他争论书中是非,最恼他十二分宽容,到最后余我一人独撑大局,他在一边坚持沉静温和态度,激将起来我上前夺书,他护,笑容狡黠,在花中穿插,竟追不上他。且我经常被花间小事吸引:“咦,林杨,金花茶又有花蕾,它应该是谢的时候了。”“大百合抽莛了!”并头看花,时时惊叹。

我带林杨去祖母墓前。

我说:祖母已离开我九年,可我从未感觉她离去,睡至半夜,依稀仍可听到隔壁卧房有轻缓翻身咳嗽声。鼻翼渐渐酸涨,林杨紧握我手,低头鞠躬,凝视祖母含笑遗像。

我和林杨往后山走,后山古树参天,老藤缠绕,各种各样的植物盘旋丛生,浓荫匝地,举头不见天日,各种鸟儿鸣叫不停,脚旁不知名的动物嗖嗖来去。遍体阴凉,我与他分枝拂叶,却快步疾走。走过一片树林,眼前开朗,山谷中一条河流自树林深处顺延而下。

没有人知道森林里的河流是多么清澈美丽,阳光从参天的古树间细细碎碎地洒下来,河旁有鲜花如许,树间有松鼠穿梭,鸟儿婉婉啼啭,风儿轻盈飘荡,落叶儿、花瓣儿在河面慢慢顺波而去,时而有鱼在见底的河水里轻盈游动。

我对林杨说:“这里有许多野兰花,香气不知多好。”

林杨微笑。我站在一棵极粗的柏树前问他:“你猜,这棵树有多少年了?这里丛生进去,有许多野松柏树,不知几百几千年。看尽繁华,多么寂寞。”

林杨轻轻抚摸树身,我向往地说:“我希望它们与我说话。林杨,这是我最美丽的心愿,所有的花草树木都与我说话。”

林杨轻笑起来,笑声轻轻荡漾开去,点点回声,似乎所有花木亦轻笑。鼻端嗅到一缕幽香,我飞奔到河边一丛树木草丛后,大声叫:“林杨,来看兰花!”

幽香渐浓,几株野兰花抽枝吐蕊,淡黄花瓣毫不醒目,然而香绕周身。

我问他:“你知道这叫什么兰么?我查过字典,它叫素瓣兰。对不对?”

林杨深深凝视我,我亦望他,双目中有无尽深邃、而欢喜渐浓。



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周光明。当周光明到我办公桌前时,我怔了怔,有一点心虚。

他手上拿着一个很厚的文件夹,笑吟吟看住我,颇有掩不住的神采飞扬,我诧异,才想起来问:“上班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他对我挤挤眼睛,笑而不答。

媚在那边出声说:“真抱歉,周先生大驾光临可不是来找你。”她探过头来笑嘻嘻:“来做那个计划案的,开发区的投资规划由他负责,约好了咱们副总。”

原来如此。

我轻轻叹气,可是,光明,光明,我要对不起你了,为什么你一点也没有察觉?

副总打开办公室门,远远同周光明打招呼,周光明拿起文件夹,歉意地说:“乙纯,待会儿下班你等我,一起吃饭,到原来的餐厅好吗?”他匆匆走开,没有忘记留一个温暖的微笑。

我想叫住他,却颓然低下头。

在餐厅里等了许久,周光明仍未出现。一定是太忙,我苦笑,算了,要说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拿起包起身,手机倒响了,周光明抱歉的声音:“乙纯我现在和你们副总在另一家餐厅,还有些细节在谈,要不你一起过来?”

我看了看表,说:“不了,你不用管我,好好谈。”

我开了门,走出去。

我站在路边,望着天空,无限内疚,他始终是把我放在心里事事为重的,是我,我要从他的心里走出来,我要了另外一个世界。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

路口,林杨的花店还开着,那一团灯光令我心中雀跃。走近了,发觉门口有一个打破的花盆。我愕然。

林杨无奈地解释:“刚刚有一个客人来退花,你看,才一个星期,养成这样。我只是说她照料不周,结果……”我看见那一株非洲堇,叶片已经枯焦且有一些腐烂,花蕾半落,说:“这个很好说呀,阳光照得太多了,水不应该浇在叶片上。”我找出一个花盆,铺一层培养土,将它埋入,略略洒一些水。

林杨在一边含笑赞道:“着实是个行家。”

以为他揶揄,抬头却看到他深深的赞赏,我脱口而出:“林杨,你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微微诧异:“简单的生活。”

我说:“开一片花店,种花养花卖花,闲时看书看电视出外远足,还有三两好友知己时时相聚。”

林杨微笑:“是,只要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其它的,无足轻重。”

是的,简单的生活,我喃喃道:“只要简单的生活,不用太大的房子,不用太多的钱,不用太多的欲望,只要两个人,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林杨握住我的手,注视我,眼中掠过些微沧桑,慢慢蓄起暖意:“乙纯。”

我下定了决心。



报纸上登出报道和启事。我在办公桌上摊开,一边喝咖啡一边大略地看下去。是我们公司和周光明公司的合作开发文案,媚和周光明负责做的。终于在投资方、设计方和东风——政府取得协议,择日动土。

我淡淡地笑,早知道光明的努力必有成就。

继续看下去:开发规划区域为……,区域内一切建筑、私房、私坟将进行拆移,政府和开发商将会给予补偿。

我的笑意凝住。

那个庞大区域的位置!

跑去找林杨。门口看到一年轻女子匆匆走出,我回头看她,她似有重重心事,径自走远。

林杨看到我,笑了笑,不知为何,脸有忧色。我咽住要说的话,问:“林杨,有什么事吗?”

林杨忽然看住我,很久,不发一语,然而眼神中诸多情感一一倾诉,我如中魔症,非常困惑,然后喜悦。我轻轻说:“林杨,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信你。”

他浑身轻轻一震,微微叹息,手指掠过我发梢,忧色并不稍减。我替他招呼客人。

不知为何,花儿们都略略低头,连平日喜洋洋的萱草也略有忧郁。我不禁笑:“人人叫你忘忧呢,快快扬起脸来。”

我回头望林杨,他俯身替花分株,明显神思不属。

临关门前,林杨忽然对我说:“花店可能要关几天,你下班后来帮我看看?”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如你请了我做伙计吧,肥水不流外人田。”随即住口,面孔发热。

他展开笑容,关门。

林杨过了两天便回来了,我正替花剪侧蕾,见他回来,意外之喜,笑着:“我以为得好几天呢。”

他站在门边,怔怔地看我,半天不动,十分疲倦。我上前,拉他坐下,他突然抱住我。

很紧。很紧。我从他肩上看到海棠调皮地探头,有点慌乱的心平稳下来,任他紧紧相拥。可是他的心跳动得非常不安,我十分疑惑,但我决定什么都不问。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信任他。

不得不自行联系公墓。周光明从不曾和我去看过祖母,不,是我没让他一起去。故此全不知情。因为林杨,我现在对周光明忌惮三分,是以没有了责难的去处。

媚悄悄问我:“有麻烦吗?”

我叹口气:“政府的规划哪会有麻烦。只是我想祖母不会喜欢。”

媚说:“没有办法啊,不过那地方规划好后倒真是不错的。”

我冷笑:“一条水泥大道直通进去,然后再修四通八达的小路,砍伐山木,赶走鸟雀,做出一副宜人居模样。什么是天敌?人才是天敌,那地方存在了也许几千年!”

周光明从外面走进来,一脸遮不住的无奈宽容笑意。媚吐吐舌头,笑着转身走开。

林杨时时关门,留下纸条嘱我如何料理各种花卉。有的花需强光照射,有的需安然过夜,纷纷照办。我天天晚上在林杨花店,轻轻与花儿们交谈,心中担忧。每次林杨回来,例必与我紧紧拥抱,除此之外并无其它亲热动作,然而他的双臂传递强烈不舍。

似将有事发生,然而不着端倪,分外忧心。



一日周末,我在花店与顾客轻轻解释扶廊花的习性,轻快地告诉他:“其实半支莲与扶廊花很接近,只是扶廊花要大且艳,就难养得多了。它对土壤的要求比较严,你看,这是扶廊花的养护条件。”我将一张纸递给他。那顾客笑道:“很周到嘛。”

我笑:“那多多光顾啊。花儿是最美丽生命,千万不要疏忽了它。”

我把钱收入抽屉,林杨剪枝,抬头对我温煦地微笑,我轻轻抱住他臂膀,只一下,笑着跑开招呼客人。

是周光明。

他完全看到了刚才一幕,非常不可置信,直直地盯着我。我呆住。

然后他问我:“原来你天天在这里?”声音并不平稳。我低下头,轻轻回答:“是的。”突然脱口而出:“光明,这是我这一生找到的最好地方,我再不打算离开。”

他慢慢后退,待我抬头,他已不见。我怔怔,身后有人扶上我肩,回头看林杨,他目光中有极复杂感情交织,然而逐渐平静,露出微笑。我握住他的手,他低下头,看我,眼神转为怜惜、浓重伤感。

林杨的一切以眼神倾诉,而我,成为它的读者。多么幸运。

我轻轻将一块白玉放入他手中:“林杨,玉保平安喜乐。”

林杨微微一怔,目中忽然激荡,拥我入怀。

周光明不再来找我。

林杨离开店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常常三五天见不着他。而天气渐渐热了,许多花都不再开,我多去花圃替花遮荫,有的需搬进花房,我就雇了人做这些粗工。

我再一次见到那年轻女子。是在花房内,晚上。只觉她一双妙目闪闪发光,她轻声与林杨交谈,见了我马上出门走。我记起来,第一次到花店见过这个人,她嘱林杨送碗莲至我家。

林杨说:“她叫飞鸿,我们认识很久,下次,介绍你认识。”他的声音很倦。

林杨愈来愈憔悴,每次的紧紧相拥愈来愈久,常常久久凝视我,神色带有重忧。我心中担忧也愈来愈重,有时两人勉强对笑,他便转过头去,整理花盆。

茉莉花开得一天一地,香气四溢,卖得非常的好。昙花也有了花苞,许多人来订购,我留了一盆最饱满的,开始增施磷肥,以期它开得最好,我要与林杨共赏。

祖母的坟已移至公墓。我独自操办此事,雇人拆坟、择骨、装骨、选地,一切办妥,神思不属。

而那个美丽的地方,自从移墓后在那里看到一辆推土机后,我再也不肯去看。

我与林杨经常手握着手在花店里闲闲聊天,林杨仍很仔细地照顾花儿,轮到他调培养土和制骨粉、调花肥,我在门外售卖。他似已渐渐不太爱见外人。



然而那日在店门外听到飞鸿与林杨大声争执:“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一定没有?为什么?”

林杨轻声回答:“不再有别的办法。”

飞鸿大声说:“可是你们不能这么做!林杨,求你,放弃这个想法。”

我走进去。他们立即抬头,飞鸿紧紧盯住我,娇艳双目透出凌厉愤怒:“你!是你!”

林杨马上走到我面前,说:“不是她。”

飞鸿神情悲愤已极:“林杨,到这个地步,你居然还这样维护她!林杨,林杨!”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脸给我一个耳光,然后飞奔而出。

我极其错愕,林杨马上关门,嘱我坐下,摘下几张叶子嚼碎敷在我脸上。然后,我们沉默。

林杨蹲在我膝前,许久,轻轻说:“乙纯,不要怪她。”

我摇摇头,我握住他的手,说:“林杨,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要与你在一起。”

我轻轻地、向往地说:“像你说的,过简单的生活。我们种花、养花、卖花,闲时看书、看电视,出去挖花泥、堆肥。其它的,什么都不用,什么都不要。林杨,好不好呢?”

我低头,看到林杨泪流满面。

他轻轻抱住我,呼吸声在耳侧轻轻地,似在告诉我一些什么,然而我听不懂。我俯首他背上,嗅着他清爽气息,只愿此刻天长地久。

那天晚上,林杨一直握着我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突如其来的,我有些害怕,天色渐阴,风雨欲来。

三朵碗莲全部谢掉。这正是开花时分,我心中似有预感,十分不安,叫了车子把碗莲送去花店,对林杨说:“全谢了。”不知自己语中已有哭意。

林杨蹲下,抚摸碗莲,碗莲轻轻颤动,风过处,十数瓣月季茉莉吊钟花瓣纷纷坠地。我惶然四顾,林杨抬头,眼中重重忧伤。

我心中慌乱,低低说:“我并无忽略它,我天天替它添水,林杨,它为什么谢了?”

林杨不语,站起来,走进里屋。然后,传出他温和的声音:“花与人不一样,有很多原因不能控制的。不要紧的,乙纯。”

我轻轻触摸碗莲凋零低垂的头,问:“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再开花?你的小心眼里是不是有话要讲?”小小碗莲的头垂得更低,似有伤心无限。

林杨拿着花锄走出来,我说:“林杨,碗莲伤心呢。”

他换了话题:“乙纯,这几天我要出去,等我回来。”

林杨出去五天,回来之后忧色一扫而空,他笑着对我说:“你还记不记得你祖母的墓地?”我诧异:“奶奶的墓地早就移了。”

他沉吟:“我想出去走走。乙纯,去那里看看好不好?”

见他开朗,心中无限欢喜,天涯海角也去。



可是彼处面目全非。

后山已经有隆隆机器声,他们虽然保留许多树木花草,然而许多各色植物已消失不见,原本浓荫匝地被修整得如园中景树,更有一些已被砍伐殆尽,残枝纵横,鸟儿们的声音稀稀朗朗。那条美丽的河流不再清澈,旁边的鲜花碾压俯身,奄奄一息,仅仅两个月。

我心中难过,听说某些古木会被移植,但是条件不行的话将被砍伐。工人们远处的喧哗传过来,松鼠们惊慌逃窜。

林杨静静望着这一片狼藉,眼中伤痛悲哀。我说要走。他慢慢平静下来,安静微笑,我泪眼朦胧中看到他双目沧桑迭起,似乎深远无限,然而平静安宁。

他一步一步走着,森林深处,仍然古藤缠绕遍地,树木遮天蔽日,可是假以时日,一切终将不复存在。他紧紧握住我手,双眼安宁地四望,间或带笑说几句话:“你看,这是什么兰?”“乙纯,我们看不到天了,怕不怕?”“这是凌霄。”

我打起精神,与他说话。

仍然开了店门卖花,只是林杨开朗许多,常常含笑凝视我,时时相拥,我心中渐渐平静。

夜里关门后,他送我返家,在门口总籍故东问西问,不让他即刻离去,他一任我任性,无限纵容。

日子过得飞快。快乐的日子总是太快。我很明白。

那一夜,我在家门口说了又说,问了又问,终至无话可赖着再说,傻笑着停住嘴,依依不舍。

林杨怜惜地看着我,轻轻抱拥,然后他轻轻地说:“乙纯,好好照顾自己。我要走了。”

我转身开门,笑着说:“明天见。”

他拉住我,又拥了拥我,轻轻吻我额角,黑暗中双眼强烈不舍,我亦吻他,笑。

他终于放手,轻轻说:“再见。”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林杨。



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那片开发的森林一片火海。我浑身灼痛,火焰逼近身来,感觉到发梢已被烫焦,皮肤炽痛难耐,四周全是起火的树木草藤,剧痛,我惊叫,四处逃窜,然而火势渐大,我无处可逃。

我翻身坐起,似乎浑身皮肤仍有灼伤的痛楚。

林杨像空气一样消失。

我仍然天天去花店照看,卖花。然而许多花已枯萎,无论我如何照料仍不复生机。我把枯萎的花送去花圃,花圃里群花不再含笑迎人,然而,仍有许多人来买花。夏天的天堂鸟开得正好,茉莉夜来香都最最是好时候。

我白天上班,晚上卖花,心力交瘁。没有林杨,花儿们失色许多,一盆一盆地卖走,却没有功夫去栽种,我提供不了更深的技术,这些花娇贵得不是我养得了的。

公司里似出了大事,同事们议论纷纷,媚同我说:“乙纯,开发区出事了,我们做的事全部白做了。特别是周光明。乙纯,乙纯……”

我茫然地看着她。

我深深思念林杨,然而他不再出现。我不去多想,他必有他的理由,我从未怀疑过他。

我亦深深知道,他决不会离弃我。

那天夜里,昙花开了,雪白雪白的花瓣“嗒”一声,轻轻裂开,然后缓缓绽放,香气自花心漫延开,氤氲整个庭院,月光如薄薄水银铺泻一地,昙花晶莹如玉,雪白娇嫩。我轻轻地说:“林杨,昙花开了。你在哪里?”

深秋时分,花已卖尽。花圃的主人来收花圃,我怔怔站在花圃前,初夏时满地锦秀如今荒芜一片,我不得不把余下的花转给花农,然而花店里的金花茶我搬回了家。

我尽全力照看金花茶亦力有不逮。我内心哀哀求恳:“林杨,你快快回来。没有你,我连花都不再种得好。”

冬日,暖阳照射。我徘徊在花店门口,花店早已关门,只是租期未到,我将里面打扫干净,静待林杨回来。还有四个月,店面就要收回,我惨淡微笑,不要紧,林杨还知道我的家。

我遇到周光明。他怔怔地站在我面前,问我:“乙纯,乙纯,你还好吗?”

而他的眼中全是怜惜,我轻轻地说:“你呢?计划为什么失败?听说,出了事?”

周光明沉默,半晌,说:“乙纯,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不语。缓缓地,才说:“我一向不关心这个计划,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望着远处,很久,很久,说:“我亲眼看到起的火。”他不望我,眼神变得十分遥远,“自从和你分开后,我经常在工地里开推土机。那天一早我就把推土机开进了密林深处。陡然间,我觉得毛骨悚然,因为林中一片死寂,高大的古树好像全都变活了,惨烈的俯视着狼籍的草地……然后,烈火从树身里面爆出来,流光溢彩的一下子染尽丛林……”

我静静地听,内心深处突然一动,我好像,也看到过这个场景。

周光明的目光转向我,满是疲倦:“乙纯,我看到那个花店里的人……”

我不明白他说什么,然而,一种莫名的预感令我没有听完就马上拦了车子直奔深山。

满目苍夷。青翠群山枯黑焦炭一般,古树参天焦黑如墨,枝桠满地,鸟雀绝迹,深冬冷风刺骨,呜呜如泣。我飞奔入山。

我不知道要找什么,然而我知道我一定能看到些什么。

我看到那年轻女子冷冷背身而立,飞鸿。她轻脆地说:“我等你很久了。”

她弯腰挖土,在她身边是一株焦黑古树,毫无生机,渐挖渐深,可以看到古树深根交错盘缠,伸往地底,然而亦带焦黑,触目惊心。我掩目,然而,我看到什么?

根筋深处,交错如手盘捧着,是一块白玉。

我轻轻放入林杨手中的白玉。

如雷轰顶,我连连后退。

飞鸿转身静静看我,眼中愤恨仍在。

她冷冷地说:“你明白了没有?”

我望住她,不,我不明白。可是,种种情事飞快掠过脑际,林杨,林杨,相处经年,我好似是明白的啊。

我扑上前,双手穿过重重粗厚根筋,触摸白玉,然后握住焦黑根筋,紧握,我泪如泉涌,滴入树根,嗤嗤有声,全被吸入。

林杨,林杨。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真相?

飞鸿冷冷地说:“告诉你真相又怎么样?你能做什么?”

我哀求地看着她,泪不能止。

她渐渐消去眼中愤恨,轻声说:“他于九年前认识你,那日你在你祖母坟前哭晕,九年来你时时来此与你祖母交谈,他全都知道。原来以为,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可是……”

她目中含泪:“这是他们的决定,林杨要我告诉你,他说他们不是报复,但是他们无可奈何,任何生命都有选择尊严的权利。”

我提早将店铺顶给别人,不再等待。我的庭院里种满了花。

我的花,四季都陆续有开。

思念应是我终生记号。我仍然去那片深山,他的精魂不知飘向何方,闲时,总会回来看看吧。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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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46:39 |只看该作者
恋爱俱乐部·木每情话

木每:

本来不想写信烦你,但是除了你我想不到和谁说。我很烦,也很累。因为我不能集中精神做任何一件事。总是走神。我也不想,可我控制不住。总有一个梦幻在我心中萦绕。明知已经不可能实现,却不愿意面对现实。我爱上了大三岁的师姐,明年她就毕业了。而且在这以前她已经拒绝了我,她很美,很出色,而且很有钱。这就是我为什么以前那么急着催你要稿费的原因。不过现在不用了,这个理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像从没有过。我天天想她,可我觉得她早就把我忘了,真的,木每姐,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好委屈。我想哭。每次听歌或是什么时候有人提起她,我心里就像针扎一样。我没谈过恋爱,除了她,我连女生的手都没摸过,她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人。可是,对于这份感情,我显得太脆弱了,太多事我无能为力,我有时候会抱怨生活太苍白,可这事听起来就像在写故事。上高中的时候,有很多女生在我身边,可什么也没发生,不是因为他们不漂亮,只是,没有感觉。谁知道,上了大学会是这样。我总幻想着,有一天我能够真正和她在一起,可当她问我什么是在一起时,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木每,我没有朋友,尽管我从未孤单过,但我始终孤独着,我不想这样,但命与仇谋,我改变不了。我想和你说,尽管我对你一无所知,也许这样更好吧。

说完了,心里好受多了,放心吧,我不会再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了。如果你依旧那么忙,就不用回信了。

祝好!

苏底

爱一个人是一种力量

苏底:

刚刚结束明年一期的《南风》编辑工作,你的《开学之初》写得挺好。

你是一个有写字天分的人。

暗恋并非输不起的大事,并不是惟你一个人忍受的成长。

偶读曾经日记,忆起自己少女时代,简直是暗恋的天才,忍不住各种愿望,止不住各种幻想,盼望有一天可以爱别人或者被爱得当之无愧,所以,我要拼命成长,拼命强大,我要很多爱。

也痛苦过,以为活不过困惑的年代,想不到有一天会拥有什么样的男人和未来,所以一边渴望,一边恐惧,一边等待,一边迷茫。

收到你太多关于黑暗和死亡的信,如果是缘于思考,我可释然,如果只因得不到爱情便颓然绝望,我便惘然。这一生得到与得不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勇敢的人会给自己和别人都带来快乐,悲哀不是懦弱的理由。你若如此脆弱找不到令自己坚强而快乐的生活方式,这一生,你拿什么爱你得到的,又凭什么被别人爱。

她若知道你的爱,即使拒绝,也会尊重你的付出,但如果你的感情令她觉得沉重负累,她会远离你。爱一个人是很美妙的事,即使不能相爱,也要真诚面对,回忆时的那份温暖令一切哪怕痛苦的经历都无怨无悔。

我们不能以爱情为理由伤害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

当有一天你可以真正放自己去寻找自己的人生的时候,那可能是另一种痛苦,或者是忙碌得想不起痛苦,寻找本身就充满了荒唐的偶然,没有什么是必然的,包括你的这些文字,包括我们相识。尽管彼此一无所知,可是我仍愿意祝福你幸福地成长,这个傍晚,我想起你在北方的雪地里思念一个女生,而你不是比我对你一样更有理由去珍惜那些与你有缘经过的每一个人、每一段心境吗?

苏底,希望能不间断地收到你的故事,然后看着你在故事里成熟。做个生活的智者。爱一个人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用来毁灭也可以用于建设。

感激我们的每一场经历。有爱的人可以从容。

木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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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47:34 |只看该作者
一个人结了婚,果然就不再是个公众人物,变成了私有财产。
不可以公然表示觊觎,只适合偷偷在心里窝藏。


   
  得意缘
文/刘贞



她说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同情我吗。我老实点点头。

我说沛里不肯离婚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干什么摆出愁肠百结的样子,不如想点有趣的事。我扯扯她,说,好比现在,站在阳春面和煎饼摊前,闻着油炸臭豆腐和棉花糖的味道,摸着兜里的硬币,体验自己的富足。人有这么多方式可以讨自己欢心,何必自苦。她白我一眼,嘟囔说她只觉得这小巷又脏又挤,满街泔水横流,摊贩个个獐头鼠目。我塞给她一串炸里脊,说以前下了晚自习还不是在这里吃得不亦乐乎,现在装什么高贵。

她说和你在一起,好像人生都容易了。你看起来相当自给自足,对这世界抱着强烈好感。我说对呀,因为我不靠它成全我,没有失望所以更无须怨诟。她的眉毛微微剔起来,说你觉得我贪心。我点点头。我说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喜欢黄沛里,喜欢到做梦都想嫁给他。她歪着头想了想,说不知道啊,喜欢得太久忘记了。我说一定要他离婚吗,你有这么尊重婚姻?她叫起来,说你翻的是哪年的皇历啊,怪不得说起话来无关痛痒的,我周末晚上跑来学校等你下课,不是为了听你讲他老婆的配偶权,我现在是叶虹第二了,她说你知不知道黄沛里现在和一个跳舞的小妖精在一起了,她说庞坦没告诉你么,我被黄沛里甩了。她说你那么惊讶干吗又不是人人像你,时时刻刻抽得到上上签。语气透出悻悻然。

她说你电话响半天了,是跟庞坦有约吧。她说我走了,古语说的一点也没错,莫同得意人说失意事。挥挥手她招来一辆出租车,说你现在要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了,不如解放彼此,各自找乐。她钻进出租车,向我挥挥手。我听见她语声清晰的吩咐说滚石娱乐城。



他说你似乎受了很大震动,遇到顽劣学生吗。我说刚才跟李西奈分手。他应了一声,语音平淡。我说一个人这样美丽也会被抛弃,令我有点困惑。他稍稍皱眉,非常谨慎地评论说她那种美丽太过板滞。我不服气反驳说我就是觉得她很美。他笑笑让步说那只是男人们的一般意见。我知道他对西奈一向有那么点不以为然,所以不屑提起他们的事。我说沛里又认识了谁,舞蹈学院的学生吗。他说不太清楚,你也不必这么同仇敌忾。他说你想想是不是,李西奈也没有生气的立场。若是黄太太在人前跳脚大骂才合情合理。我承认他说得对,还是忍不住回护说也不能怪她,长了那样一张脸,怎么能安稳过日子,自己也不安心呀。他正色说长得漂亮是引别人犯罪,又不是要自己去发疯。

过了一会,他说李西奈情绪怎么样。我说好像还不太适应,你也知道,西奈呢,与人恋爱很常见,失恋于人倒是很新鲜。他脚步慢下来,说成佳,对面那个女孩是否你的学生,刚才频频看你。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公车站牌下立着一个头发染成洋红的女孩,行头醒目,夹克上流苏色彩尤其豪放。她并不看过来,知道我们看她,站得愈发镇定,嘴唇抿得煞是冷淡。我摇头,确定不曾在学校见过她。

好年轻的人,那样的年轻是以那样的轻薄。也好在那样的年轻,再怎样的轻薄也不会难看。

我转过头说,庞坦,我就从来也没这样过。语气里不是不遗憾。他说怎么,你有过这样的理想,做一盆开红花的仙人掌。我说不拘是仙人掌啊,圣诞树复活节彩蛋也不一定,总之是像她那样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无视别人的目光。他说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啊,我又不是别人。我上上下下打量他说是吗,刚好昨天上街看见一条裙子短得离谱,下周正好可以穿去你们公司的舞会。他笑起来说有多短,够不够做只口罩护住我的面子。

走了一程,我恍然说刚才那个女孩也许在看你,咱们俩你长得比较堂皇,我长得比较随便,自然是你比较有看头。他失笑道哪里用得到堂皇两个字,好像是在形容一座庙。我说你若真是座庙,一定香火很盛。想起李西奈的话,没准他真是座庙,交给我一支上上签。

第一次带他去见哥和张微,他们就吓了一跳,说长得太好,看着有点可疑。他知道了觉得很委屈,第二天就去找我哥表情严肃地说他有正当工作而且一向只喜欢女人。



庞坦说那边那个不是李西奈。我说她不是不来吗。他说没事,知道今天有舞会,沛里前天就出差了,不会旧爱新欢血溅当场。西奈的笑声排众而出,荡得老远。看见我就远远的招手,说这边来。庞坦说你去吧,我在这儿。我迟疑着走近,可不就是李西奈。她换了新的发式,满头乱发,每一绺都蓬得倔强,是立意要引人的注意。连带的那么温和的一副眉眼子都要跋扈起来了。我说你身上这些也是新买的,她点点头说上午买的,怎么样。我说先不予置评,你容我惊愕一小时行么。看起来她是真的老了。只有年纪大了才会这么一意孤行的信仰五彩斑斓。她身上那些红和蓝的条子亮得要跳出来一样,细看起来,倒好像是补丁。一块一块试图圆满千疮百孔的自信心。我的眼睛想来非常诚实,不过她倒丝毫没有受挫的样子,笑着说你也看到了,我没事了,一段感情进展到这份上,不出两个结果,要么结婚要么分手,不然就不够人道。她看我一眼,说,包括我们这种没出路的感情。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两个结果,哪个更惨还不一定呢。音乐轰的响了起来,抬抬手她说我走了啊。

我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庞坦悄然站在我后面。向舞池里望过去,西奈跳的正疯,头直偎到一个男人怀里去。我想这么看来,她活脱是个失恋又失智的27岁女人了。我说庞坦,是否觉得她很笨。庞坦老实不客气的答没错。他说沛里喜欢她不外是因为她看起来又安静又美,现在她三番两次逼沛里离婚,比叶虹更吵,分了手向沛里示威,静态美全丧失了,不能说是聪明的。我叹了一口气,说庞坦,你知道吧,其实西奈一直很喜欢你,我哥也说过好像是你们俩看上去比较配。他笑起来说我又不丑又没有个聒噪的太太,李西奈有的东西我全不在意,既然不在意,立场难免客观点,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很动听。



推开教室的门,就看见一个女孩顶着一头红发坐在角落里,看眉眼依稀是前几日路遇的女生,只是装扮素净些。我在心里微微沉吟,也许真是外系的学生呢。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我说今天我们开始讲《秋水篇》。

下了课,拉开门走出去,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我转过头,正是她。我说今天第一天来上选修课吗,她说不是,来等你下课的。

我并不吃惊,拍拍衣襟上的粉笔灰,她叫得出我的名字,找得到我上课的教室,旁观过我约会,应该不会是仰慕我,大概是为了庞坦而来。我并不开口,闲闲的看着走廊,她果然沉不住气,望着我说怎么你没问题问我吗。我说你想近距离的看看我,我不准备拒绝,但是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交流的必要。她并不放松,说你比照片好看,我在他那儿见过你的照片。他那儿,语含挑衅,我想是在庞坦家吗,那么真的是为了庞坦了。我判断是她的不屈不挠是一相情愿,庞坦不是黄沛里,他向来只惹容易解决的麻烦。我望定她,预备从容善后。在我开口的同时,她说黄沛里,我来找你是为了黄沛里。

我得承认,我吓了一跳。她说能找个地方跟你聊一会吗。



她说我看到你的男朋友了,所以我才这么放心来找你。我想请你帮帮我。她说我叫陈画画,就是那个跳舞的小妖精。我说陈画画,事情是这样,你爱黄沛里,所以来找我,是这样吗。她说对。我笑起来,说,你这个因果关系好像不能成立。我和沛里我们多年来相安无事。我说你有太多人可见啊,比如他太太叶虹女士,比如你的前辈李西奈小姐。

她说因为这里面没她们什么事啊,我为什么要去找她们呢。她说是我先喜欢上沛里的,他那个时候根本分不清我是陈画画还是张秀秀,她说我想让他真正记住我,所以我有天就没化妆,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还光着脚,埋伏在他房间里等他,他一拉开门,我就昂着头请他吻我。她说,当然了,他被吓到了。

我想真的吗,那应该是他一生中第二次被人吓到了。

她说这次色诱很成功,不过我觉得很窝囊。她说所以有天我就去美发厅把头发弄成了现在这样,她说我觉得很窝囊,因为在那之前有次我喝多了打电话给他让他去酒吧接我,他把我扛到他办公室就走了,后半夜我自己醒了,翻了他的抽屉,找到了他的笔记本,他居然还写日记。她说吓了我一跳,因为那上面的人不叫李西奈不叫叶虹,叫成佳。

我说你看得出来吧,我真的很紧张。她说看不出来,你看起来气定神闲,像他日记里面形容的那样。她说没错,他现在和我一起,所有人包括叶虹李西奈肯定都觉得最不该抱怨的就是我。我说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她说有啊,他从不说爱我,最敷衍的都没有。我说不必不平衡,即使他现在不说爱你,他会花掉以后的很多年来怀念你,你相信吗。她说你会和你男朋友结婚吧,我能这样告诉他吗。我说是这样,陈画画,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有决定。不过我肯定我要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明白告诉他。我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建议我刚才已经给了,就是放弃比较好。她表情委屈说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他何以不爱我。沛里身边的女人都执著于发问,何以他要和我离婚,何以他不爱我,何以他不肯和我结婚。他偏偏又是那么个经不起追问的人。

她看来相当失望,这么年轻的时候,是比较容易任性,对结果非常执著,说起来不能算是个缺点。

我已经拉开了茶室的门,她的问题还是在身后追过来,她说你们是谁放弃谁的。我说我放弃,是我放弃。和他一起,你不先放弃,那就永远是你一个人的故事。



门铃响了很久,成功才来应门,接过我手里的奶粉,说正给儿子换尿布呢。我换好拖鞋,听见张微在里屋说雅雅别哭,姑姑来啦。成功说今天怎么想起来过来,妈有什么事吗。我说没事,找嫂子聊聊天。

张微说西奈刚才打电话来,说是沛里连她电话也不接了。张微说西奈现在连我也羡慕上了,说凡明媒正娶的都是光荣的。我说羡慕你的人大有人在,你和哥在我心目中也一直是对璧人。她拢了拢头发,说璧人,天天淹在尿布洗洁精里,再白的璧都会生晕。我说真的,从前你确是我的偶像,我最爱你头发盘在脑后穿着跳舞鞋报幕说下一个节目是大合唱,表演者六年一班。那种神气真是美丽。我没说客套话,张微鹅蛋脸,修眉大眼,美得一丝不苟。那个时候人拙于修饰,真要美到相当实力才能震动世人,不像现在,略平头整脸的都有机会夸张成美人。就连邻居十几岁的女儿也在今年领悟了小眼的迷魅,天天笑得花非花雾非雾。她虚心说可是,现在比较流行你这种漂亮,看起来无所用心的。我说张微,你自己知道,你比我美得太多。她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候总觉得自己将来不定多了不起,现在看看,不过终老在婚姻里。她说你对我也很失望吧。我说不会啊,你一场恋爱就指向婚姻,和很多人比起来,已经是很大的成就。

她说我今天量了一下,真是丧气,跳了这么久操,腰只缩了一寸,不是两寸啊。我说怎么说。她说就是说那条藏青的裙子不能穿了。我说没关系吧,再去买,买一式一样的,大一码的不就可以。你一样拥有称心如意的裙子。她说你干过这种事啊。我怔了一下,说当然不。我不是那么死心眼的人,我晓得放弃,不像你,人也只喜欢那一个,裙子也只喜欢那一型。我拉她,说,走啊,现在就上街去买。

我说怎么样,这件衣服看起来不错,颜色很温暖。她拿过来瞧了瞧,说没错,颜色很温暖,不过价钱就非常冷酷。我说要不要试。她果断说不试。可见真喜欢,对诱惑惶恐到这程度。我说你这样挑法,今天下午铁定没收获。果然出了服装柜,两手空空。她说一楼钻戒特价,你要不要看看。我说这种东西对我一向是只具审美价值。她说婚姻也是吗。我说对啊,只有审美价值,我还没想自己拥有。

坐在车上我说你今天晚上不会想念它吗。她说什么。我说那件衣服啊,如果是我,我一定买下来,因为我怕麻烦,如果不买,我会牵肠挂肚的想念它,一遍又一遍问你我穿起它会不会很好看。直到烦死你为止。不过是一件衣服,不值当这样纠缠。我宁可买回来以后小小丧气。我就是这样的坏脾气。

她说那不是坏脾气,那是运气好,你没成家,你的钱还是帽子,唇彩,指甲油。我的钱是一平米两平米像积木一样最后变成我的房子。我说对啊结婚有什么好。她说请别在这种丧气的时候问我,我说出来的话不会负责。我想不止是她,哥也有过那样成日兴兴头头上商厦选大衣配围巾裘马扬扬的时候,现在站在公车站牌底下,穿着一件旧夹克被怀里的孩子糊一身的奶香和汗腥。一个疲沓的已婚男人某甲而已。

我说你怎么出来啦,成思雅哭啦。她说不是说晚饭前回来的吗。我说你总得给嫂子时间用于思想斗争啊。他说什么意思啊,张微说是厉行节俭还是抚慰虚荣心啊。哥赔笑说你不用,你穿抹布都好看。张微说对呀,子不嫌母丑,雅雅给妈妈抱。

我吓了一大跳,儿子是一生一世的,简直是个无期刑囚,细想一下认真是没有几年好日子,那种单纯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年轻的时候也许,忽然想起陈画画,就是那些日子,好像也都是拿来在爱情里为着什么人受苦了。这么一想,意志濒于涣散,提都提不起来。我说走了啊。张微从后面追过来,说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吧。我说是关于沛里的事。她释然说啊,西奈的事啊。我说嗯,你不是都知道了。



听见开门声,妈在里屋说成佳吗,今天怎么这么晚。我说去哥哥那了。我径直进里屋,她正靠在床上织毛衣,说有事啊。我说也没什么,哥哥的毛衣。她随口应了一声。哥叫成功,妈对他希望很大,可是哥高中时就和张微恋爱,上完大专又不肯抛下张微去日本投奔大姨妈,妈尽管觉得哥很善良可还是有点灰心。

妈和去世的爸都是没怎么成功过的人,做了一世安分的好人,有时候我禁不住会想他们会不会有那么一刹那的遗憾,干脆做个恶人临到最后总还有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又不是没有一路活得快乐的恶人。可妈说你根本不用替我们可惜,听见没有。我们没有那个材料只能安分过日子,你也没有。她放下手里的毛衣针,望定我说你以为你有那个本事啊。我说这个可以开发啊。她笑得短而轻,表示不以为然。我做好孩子实在太多年了,惯坏了她,让她一点免疫力也没有。我说妈,我不是没有做过一点离谱的事。她说那当然,比如十岁时把你哥的新袜子剪烂。还有,约好了庞坦看电影,自己又跑去看侄子。妈说他刚才打电话来了,说可能是你的电话没电了,还让我别担心。



不断有人说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很累吧,其实没有。他把过去清理得很好,从来没有来历不明的意外。

我有一个很漂亮的男友,对于这个事实,我不困惑也不惊慌,他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想我当然要尊重他的智力。

看见他身边的女人,我真的并不紧张。他说成佳,这是于丽明,我大学同学。我说你好,她说你好。想来我并不能让她体验到挫败感。说再见的时候,她的语气非常轻松。

他很沉默。我说怎么了。他抬起头说我同别的女人在一起,被你遇到,已经是第六次你没有任何问题问我。我和朋友泡吧去外面出差你从来不催我回来,不查我电话,不看我邮箱,成佳,你一直这么大方,我有点泄气。他很慢的说你从来都不多心,我会猜你是不是根本心不在焉。

我伸出手盖住他的手背,说怎么会,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人表现得太多情,说那样看上去多少有点傻。

他说你就没有过那样的时候吗,非常的咄咄逼人,非常的惊惶失措,像沛里身边的女人那样。

我说你品行这么完美,我怎么有那种机会。他笑起来说,对不起,是我无事生非不讲道理。

做成家的女儿,做庞坦的女友,我考试没有失手过一次,舞会上鞋子没有配错过一双,在人前我几时有过离谱的时候。

我想怎么没有。我抖得像着风筝,异常勇敢的要一个人吻我,一二三四五,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有那样的时候,被推开了还是趋前,非常任性的仰着脸,倔强的连眼泪都没有。既咄咄逼人又惊惶失措。

他说成佳,怎么了,你的茶都凉了,我让小姐给你换一杯吧。我说没事,是这样,我哥有个朋友。他说嗯。我说是个男的。他说然后呢,我说他老到我们家来帮我哥补习化学,后来他上大学了。他说然后呢,我说他研究生的第一个暑假我去找他,请他亲我一下,他不肯。他说你把他吓哭了,我说差不多吧。他说之后呢。我说之后我就考上他们大学,不屈不挠的一年里把不得体的事全都做了一遍。有一天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决定鸣金收兵。

我愣在那儿,他说过的话在耳朵边萦回的响着,他说什么人或东西,让你委决不下,你就一定说我要,蛮不讲理,要了之后不合用或是不顺眼,一定就撂开手,全当没有这回事。可是他会害怕,他说他的心不是个耐用的电梯不能那么利落的忽上忽下。我揉揉太阳穴,多少年了,一二三四五,六。

他说以后你就变了这么行为得体的人。我说嗯。他说干嘛告诉我,我说这个啊,因为今晚酒好月色佳。他微微沉吟说你还喜欢他。我老实说不知道,在他面前很容易恼羞成怒。他说所以,和我相敬如宾。他说我能问问他吗,那个谨慎的男人,他变了什么样的人。我说行为孟浪举止荒唐。他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说,知道了,没关系,真的。



张微说你就那么跟他说了,我说没错。她说那庞坦说什么,我说他说以后不用活的那么拘谨,不是所有男人都心脏疲软。她说怎么又是他来俯就你。我说一切看起来奇怪的姻缘都可以这样解释,就当他流年不利,而我抽了上上签。张微哼了一声,说我不信你有这么好运道。

一夜被枕头硌得醒来若干次,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不信。



他说最近怎么样,我说听好,全社会都在申奥,学校里忙着校庆,大家都精神抖擞力争上游。他说可是你呢,你知道的,你向来就不混在大家里头。

不在大家里头,又在哪里呢。我一样每天挤在食堂等着吃油焖茄子,大师傅少给半勺我都不答应,一样每季度冲去商场抢打折衣服一见到减,sale ,打折,特卖就两眼发光血压升高。我其实没有那么不同的。

懒得解释,在他眼里面,我一向就是那么个情感上的独夫。和热闹没关系,和拥挤没关系,和厨房的爆炒声没关系,和孩子的尿布更没关系,我就是一堆虚词串起来的,好听无实意。只能记在照片上,或是写在日记里。

他说全社会全学校全楼道我都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事,他顿了顿,说,你好不好。我叹了一口气,说很好。他说怎么不跟我说陈画画去找你了。我说不是你派她来刺探军情的吗。他说你们要结婚了,是真的吗。我说目前还不是,等到是了,我会告诉你。我说我要收线了,十一点我要等庞坦的电话。

十一

校庆开幕了,校园里多了很都杂花乱树,人潮涌动,像一个大型的庙会。有些年纪很大的人停停走走,指认他们的前朝。草坪,假山,人事全非。我从图书馆前面走过,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居然是庞坦。他解释说老板派他来代表公司送贺仪的。他说是沛里的母校嘛。我说正好啊,晚上会放烟火。

烟花炸开在天空里,塑造一个短暂的花团锦簇着的银河。我说庞坦,为什么人要表彰永恒的时候都会选这样脆弱的物事。他的眼睛轻柔的拂过我的脸。他说你实在比你想像的脆弱。他说我有事跟你说,马来西亚我不去了,今天上午我已经跟沛里说过了。也许不值得但是我不管。他说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不如结婚。

一直以来去马来西亚代办处是他心上的一桩事。他的周末不是全部用来约会的。

他说怎么了,你现在可以说话了。我说忽然听到你这么说,脑袋上挨了一闷棍,惊惶失措,给一分钟让我整理一下。他说好了,有一分钟了。我说在你的立场,可以要求我等你,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会等。他说我知道,可我想自己成全自己,因为我很怕你会来求我成全你。

他苦笑起来,说怎么办,我实在比印象中爱你。

十二

我说你罗嗦什么,结婚没什么,不好还可以退货,依我的个性,过不了半年又是一条好汉。婚姻不好吗,你有了婚姻还不是随心所欲进退自由。他很软弱的回应说我是综合他人意见,总之不太积极。

他说庞坦真的很好嘛。我说当然,走不下去的时候他会给我台阶下。我说西奈也很好啊。他不甘心说我想她不若你了解我。我说也许,所以才当你是块宝。

他的语声变得低徊,他说那天在窗外面,我看见你擦了樱桃味的润唇膏,后来我一直想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我说我挂电话了,我定了时间去看婚纱。

沛里,那一天的最后,我一个人对着镜子,尝了尝它的味道,并不怎样美好。

总之所有恋爱到了一定阶段,不外两个出路分手或结婚。结婚总是比较好的那个。也许因为他爱我,也许因为他有我一样的坏脾气,到委决不下才会真正决断。但总是一个确定的台阶,我不必仰着脸硬撑着咄咄逼人的强势,而一颗心惊惶失措,几近失路。

十三

李西奈说早说你抽了上上签,结婚好不好。我说抽了上上签的人还说不好,岂不是要被你打死。她说沛里跟我又在一起了,那个小妖精不要他了。她说最近结婚的人还真多,沛里终于要和我结婚了。我说那很好啊,恭喜。

他仍然每周给我电话,像以前一样。他说你好吗,我说很好,你好吗,他回答说很好,接下来补一句,庞坦呢。我说他也很好,你太太呢。他说西奈啊,她一向很好。语言贫乏到可怜,不必闪转腾挪。一两个回合,就各自走到了死路。李西奈说得对,一个人结了婚,果然就不再是个公众人物,变成了私有财产。不可以公然表示觊觎,只适合偷偷在心里窝藏。

捺住心猿,拘住意马,固守本分,总算都拥有一个得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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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48:26 |只看该作者
传说中,上天真有准备一个另一半给你,
遇着时你便会知道,他与你会一拍即合,然后相亲相爱。


   
  另一半
文/深雪

很多人都说,每个人,都要有终生伴侣,一人要有一个,永不落空。

他是属于你的,而你又是属于他的。两个“另一半”合二为一,人们说,这便是好。

传说中,这名另一半,遇着时你便会知道,他与你会一拍即合,然后相亲相爱。

很好吧,凹凸位完全完美的另一半。

而Vee时常怀疑,茫茫人海,是否真有此人。

但每个人都说有啊。今天中午刚与好朋友Karen午饭,Karen恃熟卖熟地说:“好心你啦!他不会与老婆离婚的!你跟他,只是蹉跎岁月!”

Vee不做声,不用别人提点,她也明白。Charles不会与妻子离婚,而自己年纪也不算小了。

Karen还是说下去:“缘份,都是属于自己的好,与别人分享的缘份,有什么快乐可言?”

其实Vee不同意,她与Charles一起,的确很开心。只是老友间不避嫌的判断,她不好意思反驳。老朋友,都有批判对方的权力。

Vee也明白,大家只是关心她,为她好。

也是的,与Charles一起两年了,眼看,自己快步入30大关,年龄,给她莫大的不安全感。

晚上,Charles来她的家,这是一星期一天的聚会日,他通常会叫秘书告诉妻子,他要作短途公干。

Charles买来肥美的大闸蟹,还有酒与花,是大大束的锈球,一朵,已经比人的头还要大。刚开门,看见人与花,Vee的心便喜悦了,笑容自然不过地绽放起来。谁还敢说,她不快乐?

拥抱,浅浅的吻过之后,Charles像服侍主人那样,为她准备晚餐,又替她插好花,开了酒。

看了他挂上她的草莓围裙,她忍不住,不自觉的,喜欢他更多。他有着她要求的一切。他成熟、见识广、事业好、英俊、温柔、会讨她欢心。只是,他是别人的。

望着他的背影,她的心窝暖,然而,又有一点酸。

看吧,一顿大闸蟹,他也可以令她觉得如此浪漫。

他替她拆开蟹盖,免她弄烫手指头。她吃着蟹膏,对他说起Karen的好言相劝。她总结:“无人赞成我跟你。”然后又说:“每个人都骂我蠢。”

Charles便一副可怜表情:“你真怪我?”

Vee看着他,当然责怪不了。“我都想。”她苦笑。

半夜时,他说要走。

“怎么?今晚不留下来?”Vee愕然兼且不满意。

Charrles便回答:“小女儿发烧,还是回家去。”他坐起来,穿回他的恤衫。

Vee不满了。她坐在床上锁起眉。

“月底我有假期,到日本可好?”Charles问。

“日本?不是去过了吗?”Vee有怒意。

“那你想去哪里?”

Vee没做声,Charles哄了她一会,她也一脸愠意。后来他走了,看着他关上门,她告诉自己,他是别人的。

他是别人的。他不属于她,他只是来吃蟹的。

那一个夜,因为失望,所以悲伤也来探访了,她是扁着嘴睡去的。

这样子的关系,表面上再快乐,也是有怨。

一天后,Vee在办公室正忙着时,忽然,接待员小姐带来了一名中年女士,衣着斯文朴实,样子秀丽。她坐到Vee的面前,跟她说:“我是Charles的太太。”

Vee端详她,放下手中文件,然后“啊”了一声,脸上有那恍然大悟的表情。Charles的太太开始说话:“我知你是好女孩,又漂亮又聪明又年轻,用不着跟我争……”是在她说到第三句时,Vee便一股怒意涌上心。她不想听下去。

Vee按一按台面,站起来,对她说:“够了!”然后探头向外,吩咐秘书小姐:“叫Mandy来送客。”然后才坐回自己的位置,说上这么一句:“你先回去,我知道该怎么做。”

Charles的太太也不再说些什么,她看得出她丈夫的这名外遇,不吃她这一套。于是,她也冷静地跟随接待员小姐离开Vee工作的公司,在进入升降机之前,她回头看了Vee一眼,她看见,Vee正对着电脑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有点不明白,现今的女孩子,做人家的情妇,却不是为了钱。

升降机的门关掉,Vee把视线从电脑的荧幕溜开来,她肯定Charles的太太是离开了,才舒出一口气。

是闷气。

早已预料到有此一日,一旦来了,她只觉得闷。

她不喜欢由情敌来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一股闷气郁结在胸口。

晚上,回母亲的家吃饭,母亲在盛汤给她喝时,这么说:“女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赶快找个人正正经经拍拖结婚啦!”

Vee一直不清楚母亲究竟知道多少她与Charles的事,换了是平日,她一定嫌母亲烦,但今天,她忽然决定:“好,我听你的!”

母亲也就喜出望外,急不可待的,有那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是在说:“我家女儿开窍了!”

Vee用汤碗挡住脸,母亲的表情令她好尴尬。

之后,Vee决绝地搬进酒店住,也吩咐秘书小姐,凡是Charles给她的来电,都告诉他她正放大假。她下了决心,戒掉他。

戒掉他戒掉他。你令我委屈了、不满了、麻烦了,我不戒掉你,还可以怎样做?

Vee在酒店房中的大浴缸内掩住脸,她告诉自己,要开始新生活便不能够屈服。不要屈服在与Charles的快乐回忆之中。

“他根本不是我的。”现在连Vee,也要朝这方向去催眠自己。

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但那么,谁才是我的?”

对了,这真是个不解的谜。

她向Karen表明她要离开Charles的决心,Karen一听即欢呼起来。然后夸口:“不用怕!有我在,包保你不会寂寞!我会尽我最大的绵力,为你找来男朋友!”

Vee笑了。新生活,可真会如此轻易?男朋友,说有就有吗?

在接下来的两星期,Karen用尽了她的各方人面,为Vee安排了五次饭局与聚会,而当中,也有些男士对Vee有点意思,但总是欠了那一点点似的,Vee提不起劲。

是在有一次,一个名叫Brad的男孩子,Vee一看见他,便有种好感。他有一种气质。是一种英国气质,贵气的、清雅的、少许高傲的。后来两人倾谈起来,也颇投缘,果然,Brad是在英国长大,Vee也曾经在英国读书,两人有相近的背景。

见Vee与Brad谈得这么投入,Karen也忍不住偷笑,瞄了Vee一眼,又向她打眼色。

后来,他们便开始约会了。平凡不过的约会,看场戏、吃顿饭、喝一杯,但Vee觉得开心舒服。是嘛,她也喜欢他,他有令女人喜欢的优点,譬如外形好,职业不错,也似乎,他也颇为喜欢她。

就是这一点双向的喜欢,教Vee感觉很好。她会想,不是吧,她居然会这么幸运?自小连抽奖也未曾中过奖的人,今次居然走大运?一失去Charles便有Brad来填补?

这个不请自来的好货色,可会是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人人有一个的终生伴侣,可会是他?

想得飘飘然。Karen弹来一句:“我一直是对的吧!跟着Charles哪有好日子过?他只会阻挡属于你的幸福。你看,这次你碰着Brad,多好!”

Vee垂头啜着饮料,也情不自禁地想,是否,她终于得到下半生都属于她的人;而她,又将会一世属于他。

别人口中所说的男女间最“正常”的缘份,可是驾临了?

之后的日子,是急速的,她与Brad,已步入热恋的阶段。前后不到一个月,他们已经由互相吸引、互相探索进入热烘烘的段落。

Brad每天给她致电,她又已与Brad的家人、朋友会面,Brad出席的所有场合,Vee也被邀请参与。这很好嘛,看得出,Brad对她,很认真。

然而,问题似乎又来了,Brad有些作风,Vee很不满意。

Brad的外表温文尔雅,实际上是名大男人。下班后的约会,Vee一定是化了妆,也穿着时髦光鲜,但周末的约会,Brad完全不容许Vee化妆打扮,他一定要她以一张素脸示人,也最好穿着平凡普通。

但Vee本身是名喜欢打扮的女性啊,她小时候的愿望,甚至是当模特儿,不让她打扮,她浑身不自然,尤其在Brad的朋友跟前,太朴素的外表,令Vee很没自信。

与Brad讨论过这问题,他只是说:“我就是喜欢最原本的你!”

这的确是句很动听的话。于是Vee便不再纠缠下去。

而在周末,两人间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Brad与Vee出席他的同事的生日派对,Vee涂了一点点的唇彩,Brad看见了,起初是一脸的不悦,后来便索性拉她进洗手间硬生生地抹掉她唇上的颜色。

Vee被他的野蛮、强横吓呆。Brad这样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为了此事,Vee提早离开,Brad在三天之后才再打电话给她,并且,完全没有道歉之意,反过来要Vee先认错。

Vee气得哭了,向Karen诉苦,Karen也就劝她别为小事失去一个条件好的男人。Vee在气过后,也就惟有当没事发生过,她也明白,没理由就此分手。

但不愉快的事情越来越多。Vee的工作繁忙,晚上多加班,有时候是突发性的,她只好因工作推掉Brad的约会。Brad每一次都不满意,粗鲁地挂上电话,再也没说一声。Vee觉得不合情理,但也一直忍着,免得又吵架。

在一次同样的情况下,Brad弹来一句,Vee便忍不住反抗了。Brad在电话中说:“我的前度女友便不会这样,她人品比你好!”

Vee问:“她人品怎样比我好?”

Brad说:“她凡事以我为重!”

Vee不服气,与Brad吵起来,作为一名事业女性,她完全看不过眼Brad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而Brad,在Vee的恼怒控诉中,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为何不想想,你年纪也不小了,找到像我这样的男人,还不觉得庆幸?”

Vee一听,便什么火也没有了。因为,伤心顷刻入侵。他一直,都在小看她。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地控制她。他是看得出,她重视他,也不觉得,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认为,她走不出他的控制。

Brad还在说着些什么,Vee已经忍受不了,轻轻挂上了电话。

她很不快乐。

之后,Vee决定搬回家。她开启久未重听的录音留言,当中十居八九都是Charles所留下的。他说:“你知道我是多么重视你。你不要理会她对你说过的话好不好?不能够见你,我的日子好难过……”

一听,Vee的眼泪汩汩而流。

两个月了,没有理会Charles已两个月,但他没多久便致电一次,说的都是好话。她没理会他,然而他没放弃她。

望着电话,Vee发觉,她是多么惦记Charles。

Brad再与Vee联络之时,她终于正正式式,像见客户那样与他研究他们之间的问题。Brad起初还是愿意听的,但不够五分钟,他便开始不耐烦,他坚持,他的一套是对的。

Vee忽然发觉,她根本与他沟通不了。她喝一了口茶,垂下眼,非常的失望。

这算是一段怎样的关系?

母亲叫Vee陪她去问卦,那是有关楼宇买卖的事。

坐在失明的占卜师前,听着他摇龟壳的声响,Vee的心思、情绪,都随着那一上一下的节奏平静开去,她感觉到,当中的那一股神圣。

节奏停顿后,母亲得到了她要的答案,很满意。然后,占卜师说话:“没说话的那位小姐,你可有问题要问?”

Vee一怔,想了想,继而问他:“我现在的男友,可会是我下半生的终身伴侣?”

龟壳再次摇动,Vee安静地等待,半分钟后,占卜师告诉她:“卦上说,这次是真姻缘,是一次真正属于你的缘份。”

说罢,母亲好高兴,而Vee,只是呆呆的。

占卜师续说:“今次走失了,以后便无这种机会。”

母亲听罢兴奋异常,仿佛问这卦的人是她,叽叽咕咕的,对着Vee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Vee,呆然的表情只有更呆。

回家后那个晚上,她不住地想,如果,这就是她下半生的姻缘,她的另一半就是Brad,岂不是世界末日?

一整晚,都吃不下咽。

忽然,电话响,她没精打采地接听。“喂。”

“Vee?”

是Charles。

他知道这是她,便急不可待说:“你回家了?我一直在找你!你公司的同事又说你不在香港,你为什么要避开我?”

Vee的眼睛开始红起来。她胡乱的应了声。

Charles说下去;“你给我一个机会说清楚好不好……”

Vee的眼泪已忍不住,从眼眶中滑下来。始终,还是他好。始终,也是更爱他。

于是她说了:“你现在便过来吧。”

Charles便挂线起行了。他一准备出门,便想着该买些什么消夜给Vee才好。

Vee的心意明显不过了。

——如果,上天真有准备一个另一半给你,但那一半是根本不合意的、不能相处的,那么,这个实实在在的另一半,宁可不要。不如,要那一个真正令自己舒服、快乐的人,纵然,天意上,他根本不是用来许配给你。属于你的,未必是好,不属于你的,未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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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旁边是你

[嘉芙莲]

看《花样年华》,印象最深的一个是张曼玉那多姿多彩的旗袍,一个就是梁朝伟扮的男主角对着树洞说心事,看过至为心酸。是,每个人都需要以某种方式释放自己的情感与心情,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双能够倾听的耳朵,他,选择的树洞,而我,选择的是写字。

有一阵痴迷于编故事,在长长短短的故事里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高兴了,让王子与灰姑娘过上幸福生活,不高兴了,温莎公爵也让失恋。做帝王的感觉也不过如此,甚至强过帝王,他至多做到生杀予夺,而我,操纵人的心。

是的,我从中获得乐趣,很大的乐趣。

人生不过弹指之间,如能找到合适的娱乐自己的方式,非常之幸运,所以,在这个冬日的下午,我让手指在键盘上奔波,并对自己微笑。

关于《旁边的旁边是你》

喜欢古龙,而古龙的书中最喜欢的就是这篇《欢乐英雄》,相信很多人听了这句话都会会心一笑,若手中刚好有酒杯,就会微笑着啜下一口了。

有时觉得万物有灵,臂如一滴刚好淋到面颊的雨,一阵拂过发丝的风,一朵绽放在眼前的鲜花,相信它们都在以某种方式诉说,而某一刻,刚好我们会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书,也是如此。

《欢乐英雄》曾真的带给我许多快乐与感动,总想能以某种方式把这种心绪表达出来,刚好有了这个机缘,能用上喜欢的名字:燕七、王动与郭大路,也算是人生一乐事吧。

我是微笑着写完的,希望朋友也能微笑着看完,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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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初相识时燕七说的话:我们的故事都在里面了,
于是埋头一路看下去,终于看完时,窗外的暮色已退,天亮了。

旁边的旁边是你
文/嘉芙莲

那天如烟又约我到王动的酒吧去喝酒,我笑着说:为什么一定要去他的酒吧呢,就算我们是老同学,可已经捧了八年的场,偶尔总可以换个地方吧。

如烟说:懒得换了。

这是她的口头禅:懒得。

她就是个慵懒的女人,头发卷卷地长着,从来没有去染过色、拉过直、剪过短,只喜欢黑白两色,于是打开衣橱像进了黑白电影院,一直不喜欢正式的床,于是卧室只得塌塌米,交朋友也很单一,除了我和王动,没有其他人。

我问:如烟你为什么不同别的女孩子交往,我看她们都喜欢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很快乐的样子。

答案你用脚指头都想得到,又是那句:懒得。

因为如烟约我,那一个下午我都很快乐,我吹着口哨走来走去,公司里的女孩子就笑着说:郭大路总是那么大路,真是可爱。

她们一向赞我可爱,所以我就得在出去玩的时候为她们背沉重的大包,在她们办公偷懒的时候放哨望风,在她们男朋友得罪她们时逗她们开心,好在我无所谓,其实我了解,她们不管嘴上说的多凶,心里总是柔弱的,像一朵朵需要呵护的花,我是男人,当然要让着她们。

她们又说:谁要嫁了郭大路该多么有福气,现如今这样懂得心疼女人的男人少啦,个个都锱铢必较。

于是我高声问:谁肯嫁我?

她们吃吃的笑,不肯应声,我知道下了班她们就又会飞奔着跑向那些锱铢必较的男人身边,女人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我开着二手老爷车去报社接如烟,五点半,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数到二十五个的时候,如烟出现。

她穿着黑色的立领旗袍式中裙,头发挽成了一个髻,小脸是素白的,看到我,笑了一下,慢慢走过来。

如烟不像我的女同事,动不动就小跑过来,她总是像旧时候电影里的女人一样,小步子,优雅地走,又有点犹豫,总是下不定决心的样子。

我问她:今天忙不忙?

她燃起一枝烟,说:还好。

其实我不喜欢女孩子抽烟,可如烟说:你看我的名字叫如烟,可见和烟是有一点点缘份的,那么就随缘好了。

她吸的总是细细白白的那种,有次兴起让我试一口,我拿了半天,终是没有下口,太女性化,我怕自己抽上会不伦不类。

车箱里有种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如烟说:大路,放那首在劫难逃给我听。

如烟很喜欢听歌,而且多半是那种很忧伤的歌,听到了就告诉我,我就一首首地找来,放到车上,等着放给她听。她不在的时候我喜欢听崔健的歌,而且只听他前期的专辑,我喜欢听他在嗓子眼里低吼: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

从倒后镜中看到,如烟的眼睛望着窗外,眉头锁着,有点惆怅,这是她常有的表情,这时候与她说话她一定是听不到的,有时我问她在想什么,她就叹气:该想的上帝都想到了,轮得到我们又有什么可想的呢?

王动的酒吧在城北,要过一条河才能到,桥上总是塞车,可如烟喜欢,于是我们一次次地在桥上跟着车流慢慢地移动,如烟也喜欢这条河,除了去酒吧,就是与我们坐在河边看日落,王动问她:为什么不看日出呢?如烟说:因为结束比开始更加美丽。

如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王动背后同我说:有时当着她连大声出气都是不敢的,怕吹跑了她。

王动的酒吧叫烟花三月,是如烟起的,她说:到这里坐坐就像三月里到了扬州。

又吟: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我反对:有点女人气。

王动说:用用再说。其时王动也是个无所谓的人,毕业了先是做公司,后来跟里面的人起了冲突,就辞了工不做,鼓动我入股,他也把几年来的积蓄都拿出来做了这间酒吧。

我一边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边把老婆本都拿出来给了他,如烟不顾他的拒绝,也坚持着出了一大笔钱,所以王动老要定期给我们看他的帐,说我们是他的股东,我和如烟从来没看过,我说:反正就这么多钱,你就祸害吧。

王动说:也不给你们分红了,五年,五年之后边本带利还给你们。

如烟翻了脸,说:你烦不烦?他才闭了嘴,再没拿这事罗嗦过我们。

进了酒吧,熟门熟路地坐定,王动不知从哪个角落转出来,挥手让服务生给我们上酒,如烟是不变的天使之吻,我是青岛啤酒。

王动脸上的笑压不住地浮上来,跟我说:有个人一定得介绍你认识,这个人真是有趣极了,你肯定从来没有遇见过。

我说:你怎么还是一副不开眼的样子,酒吧开了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估计连四只眼的人都有吧。

王动不说话,转身走开,一会领过来一个人,笑着说:就是她。

那人亮晶晶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浅蓝衬衫,深蓝仔裤,连瞎子都看得出她是女的,可她自己偏偏粗着嗓子说:我是燕七,谁是郭大路?

我转头看王动,他的眼睛都快挤爆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是。

她哈了一声,然后拉起我就走,说:大路兄弟,我们一定得喝两杯。

边喊:服务生,上酒!

我挣扎着不去,王动推了我一把,说:既然燕兄弟有兴趣,你就和她喝两杯吧。

连如烟都笑着向我眨眼,我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朋友,关键时候总是扔下你不管。

这边这位燕兄弟还憋着嗓子大声说:我喝喜力,你呢?

我清了清嗓子:为什么我们要一起喝酒呢?

燕七奇怪地看着我:这还用问,因为你是郭大路,我是燕七啊,没让你倒吊着喝就已经很好了。

我本来是要反对的,可是看到她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知为什么就服从了,乖乖地和她坐在那喝酒,听她说奇奇怪怪的话。

偷眼望到如烟那边的时候,总见到王动不怀好意地笑。

燕七在这边罗嗦:真的很巧啊,我爸我妈也不是文化人,偏偏给我起了名叫燕七,叫就叫了,偏偏我又长得很高大。你干嘛这种眼神看我?难道我不高大?

她蹭的站起来给我看,我瞄了一眼,在女孩子算很高了,可能有一米六六左右,可身材纤细,哪里谈得上“高大”?但她的眼睛那么威胁地看着我,我只好点头如捣蒜。

她接着罗嗦:长得高大也就罢了,偏偏我的性格又很像男孩子。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她知道自己是女的,刚才她粗着嗓子说话、又对我拍拍打打的时候,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秀气,所以被她这个自以为是帅哥的家伙看上了,还好还好,晚节可保,我喝了一大口酒,她赶紧也举起杯子同我碰了一下,我只好又喝了一大口。

我的眼有点花,数不清面前有多少啤酒罐,只看到她在前面比比划划地说话,声音却像在水里一样:那天我失恋,就想学电影上的人大醉一场,一个人跑到这里,喝了五听啤酒,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我就知道自己很有酒量了,拉老板过来一起喝,结果一问名字,他居然叫王动,叫王动不奇怪,他居然说还有个朋友叫郭大路,我就天天来这里等你了,今天终于等到。

我卷着舌头问:叫郭大路的人欠了你钱?为什么要等?

她一口啤酒呛到嗓子里,定睛看我,小心地问:你,有没有读过书?

我豪气冲天:当然有,大学毕业。

她神情更凝重了:是功课很好年年拿奖学金那种?

我说:其实我本来可以拿的,但是班里有更困难的同学,我就故意考的不好了一点,不过也才补考一次而已。

她松了一口气:你看武打书吗?

我说:看啊,金庸、黄易、卧龙生,古龙、温瑞安……

她打断我:你看古龙?

我说:当然。

她说:《欢乐英雄》你知不知道?

我用力想了想,可意识好像和记忆脱节,怎么也没找到这本书的影子,只好说:这本书我一定是看过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已。

她刷的从身后拎出一个大包,从里面掏啊掏的掏了半天,拿出几本皱皱巴巴的书,郑重地交给我:回去好好看看,我们三个的故事都在里面了。

又转头叫王动:王动,你有没有香啊?

王动懒洋洋地走过来,不知为什么也晃啊晃的,我拉住他:你喝多了,走路晃来晃去的。

王动拨开我的手:是你喝多了,眼睛都花了。

又问燕七:要什么香?这只有薰香。

燕七说:薰香也凑合了,来吧,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回头看了看如烟:那女孩子叫什么?

如烟慢慢走过来:如烟。

燕七沉吟了一下:看来是改不成林太平了,当红娘子又怎样?我看你们俩很般配,这样安排也很好。

我的头很重,越来越听不懂这个女孩子说的话,那天晚上,好像每个人都在摇晃,到后来连天花板都晃了起来,但每个人仿佛都很快乐,连如烟都大笑出声,我忘了我们有没有对着熏香炉结拜,只是从那天起,燕七就再也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我们一起去游泳,如烟一件黑色泳衣,燕七是蓝色的,从远处走过来时,真的很惹眼,我推了推王动:有没有想过要追燕七?她虽然老自以为是男孩子,但其实还蛮可爱的。

王动戴着墨镜舒展着四肢躺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说:连瞎子都看出她喜欢的是郭大路,我为什么要凑热闹?

我急了:怎么可能?我喜欢的人是如烟!

王动哦了一声,突然起身跃入泳池,溅了我一身的水花。

我问如烟:要不要下去游一会?我可以教你潜水。

如烟摇了摇头:累了,想歇一会。坐在躺椅上望着泳池发呆。

其实她这一段情绪一直不错,不知今天又怎么了,我还想开口,燕七拉住我就往泳池里跳,边跳边喊:咱俩比潜水,看谁时间长。又回头叫:如烟,你做裁判。

我赶紧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憋到水里,开始数数,输给这个小丫头多没面子。

数到两百的时候,有一只手伸过来搔了搔我的胳肢窝,我一笑,喝了一口水,浮出了水面,燕七在我身边笑吟吟地冒出头来:郭大路输了,是不是如烟?

王动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如烟身边,问:他们在干什么?

如烟笑了:他们在比潜水,燕七赢了!

我不服气,指着燕七说:是不是你搔我的痒?你赖皮。

燕七不理我,得意洋洋地往泳池边走,边举手做冠军状。

我气哼哼地跟着她走,心生一计:燕七,你敢不敢和我比倒着跳水?

燕七笑嘻嘻地回头:为什么不敢?

如烟说:好了大路,很危险的,别逗燕七了。

王动笑:这两个人遇到一起哪天不惊险?随他们去吧。

燕七居然选了五米台,我站上去时有点眼晕,其实我只在两米台上跳过,而且并没成功,呛了一鼻子的水,我有点怯场,说:算了,放过你,不比了,别呆会跟我哭鼻子。

燕七回头看我:怎么,不敢啦?我先跳!

她背着身子站在台子边,蹭的一家伙就跳了下去,一会浮出水面,向我招手。

我的腿很软,背过身子时老觉得一失足要滑下去,如烟和王动离得很远,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背运,很惨,一狠心栽了下去,靠,鼻子又进水了,我半天没挣扎起来,王动把我捞起来放到躺椅上时,我咳嗽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如烟找出纸巾帮我抹脸,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燕七还在边上说:跟我比?我是少年游泳队出身,当年还得过市里的季军呢。

回去的路上我闷头开车,一直不理燕七,连她讨好给我买了加冰啤酒我都拒绝了。

王动说:大路你先送我回去,我店里还有些事情。如烟,你喜欢的那盘CD我那天顺便给你买上了,要不要去拿?

如烟说:好。

他们下了车后我还是不开口,直接开车到燕七家的楼下,燕七不下车,我下车绕到后面,拉开车门,等她出来,燕七板着脸呆坐着,不理我,我动手拉她,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说:你,你不讲理,明明是你要和我比的,呜呜呜……

我慌了手脚,从前座找出纸巾递她,她不接,用手把脸抹得花花的,我眉毛胡子一把抓地帮她抹了一把,一塌糊涂,像个大花猫,我笑了:好啦好啦,又是我做错了,可是在如烟面前你好歹得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好不容易竖立起的英雄形象几乎全被你毁了,我能不急嘛。

燕七抬起脏兮兮的小脸,问:为什么要在如烟面前给你留面子?你喜欢她?

我坐到她身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和她推心置腹:我喜欢如烟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敢开口同她说,我怕被她拒绝后连朋友都没的做,唉,这样每天看看她我已经很满足了。

燕七擤了擤鼻涕,豪迈地说:你早说啊,我可以帮你啊,追女孩子我最有经验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什么?你有追女孩子的经验?

燕七说:我是说我了解女孩子,因为我也是女孩子嘛。

我低声嘟囔:没看出来。

燕七拧住了我的耳朵:你看你看你看你看,我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她的大眼睛亮晶晶地在我面前,呼吸像小猫一样拂在我脸上,我突然有点不自然,推开她坐了起来,说:还是算了,你能有什么好主意,我还是靠自己好了。

燕七边往外走边说:你等着,我晚上想几条对策,包你成功,我是谁啊,我是燕七!!

又奔回来:我给你的书你有没有看?

呀那几本烂书,那天醉酒后被我扔到枕边,后来不见了踪影,估计是掉到床下面了,我赶紧发动车子假装没听见,轰的一下开远,留下跳着脚的燕七。

很想给如烟打电话,提起几次又放下,说什么呢?我突然乱了方寸。

想了半天还是起身去王动的酒吧,很久没和他安静地喝酒聊天,或者他能给我些意见。

王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吸烟,看到我扬了扬手,替我要了两瓶啤酒。

我们都没说话,听黄家驹悲伤地唱: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放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王动的脸在灯光下阴晴不定,我忍不住问:怎么了?这么低落?

他把烟蒂摁熄在烟缸里,淡淡地说:没什么。

我问:如烟什么时候走的?

他说:走了一会了,我刚送她回来。

我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开口。

王动看了看我:燕七和如烟是两种类型的女孩子,都很出色,你要想好。

我笑:没有问题,燕七其实当我是哥们,还要帮我追如烟呢,那小丫头。

王动说:哦?你确定要追如烟?

我郑重地点头:是,我已经喜欢她很久。

王动沉默半晌:你一定要对她好,如烟是个很脆弱的女孩子。

我丧气地说:可如烟不一定喜欢我呢,我倒觉得她和你更亲近些,你们两个闷葫芦反而多话。

王动笑着摇头,不再言语,默默地抽着烟,从侧面看,他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眼神忧郁,我忽然很好奇,问:你怎么还不交女朋友?

他说:随缘吧,懒得刻意。

我叹气,他和如烟如出一辙,凡事均是懒得,我把酒一口喝干,豪气万丈地说:看我的吧,我要做榜样给你们看。

早晨正在闷睡之际,听到闹钟响个不停,随手抓过来搂在被窝里,那声音却仍在喧哗,拿起电话听筒,是长音,再细细一听,原来是门铃,我踉跄着蹭到门边,闭着眼把门打开,却闻到香气,睁开眼来,燕七喜滋滋地举着一束百合站到我门口,我愣住了,问:你干什么?

燕七挤进门来,四处巡视,皱着鼻子说:唔,好臭。随脚把我的袜子踢到一边。

我抗议:喂,你怎么四处乱闯?

她挪开我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坐在那指指点点:窗户要擦了,地板也要好好拖拖,换个好看的餐桌,窗帘也要换,还有床单。

我说:你没事吧,住得好好的干嘛换?

燕七不耐烦地说:你这猪窝,怎么请如烟过来,臭都臭死。

我说:谁说要请如烟过来?

燕七板起脸:第一步,给她送花,不管怎么样的女孩子都吃这一套的。第二步,请她出去看电影,一定要看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情灾难片,最好能看得她小脑袋放在你肩膀上。第二步,请她喝咖啡,要选环境优雅的那种地方,在轻柔的音乐中向她吐露心事,最后,带她回家,与她设计未来。

她又看我:这睡衣真的老土,也要换。

我将信将疑:你的这些烂招管用?

燕七大踏步往外走:少废话,今天我上街去置办这些东西,你早晨把花送过去给如烟,晚上约她看电影喝茶,对了,把钥匙给我,回头我帮你收拾一下。

我把钥匙递给她:别乱扔我东西啊,你怎么像我老妈一样专制?

燕七回头冲我瞪眼睛,我赶紧住嘴,她转身下楼,我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只要能追到如烟,我什么糗事都愿意做。

如烟慢慢走下楼来,一身白裙,如仙子般美丽,我从车后转出来,把花递到她面前,她吃了一惊,问:大路,你做什么?

我说:送花给你啊。

她笑着接过去,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

我心里想:是啊,燕七怎么知道如烟喜欢百合?嘴上却说:我懂易经,掐算出来的。

如烟说:你总是没个正经?

到报社楼下时,我为如烟打开车门,然后说:晚上一起看电影好吗?

如烟说:好啊,很久没看电影了,把燕七和王动一起约上吧。

我愣住,燕七没教我这种情况该怎么对付,只好应声道:好啊,到时我来接你。

如烟轻盈地转身,走进楼去,老实说,她的背影也很好看,黑黑直直的长发,不盈一握的细腰,我看到她消失才转身离开。

燕七在电话里骂我:你这只猪,哪有这么多人一起约会的,知道你最后会怎么死吗,笨死!!

我沮丧地说:我们都是好朋友,我怎么好开口说不叫你们?

燕七喘息:今天购物购到累死,你却像扶不起的阿斗,活活把我气死,算了,到时我拉王动悄悄溜掉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大力赞她:就知道冰雪聪明的燕七一定会有好主意!!

她摔下电话,我震得耳朵发麻,身边女同事笑我:女朋友这么厉害啊,看郭大路唯唯诺诺的样子,将来一定会怕老婆。

我假装没听见,专心翻报纸,咦,《花眼》,介绍说是新生代导演的作品,就看这部好了。

打电话约王动,他不起劲地说:为什么要叫上我们一起看?有这样追女友的吗?

我低声下气地说:到时麻烦你和燕七一定要溜掉啊,回头请你们吃饭。

王动懒洋洋地说:要吃海鲜。

我咬了咬牙,他可真黑,我讨价还价:不许点鲍鱼和龙虾。

他说:罗嗦!!边压下了电话,真是损友,都忘了问燕七这么帮我又有什么条件,只怕要卖身还债都不够。

可是心里还是快乐的,因为如烟,希望彼时一切妥当后我可以牵上她的小手,一定是如我想像中的一般柔软,我无声地笑了出来。

如烟坐定后,燕七推我坐在她身边,自己坐在如烟旁边,王动坐在了我的身边。

燕七隔着如烟向我眨眼,我打哑语问她:干什么?

她举起手比比划划地,像在握什么东西,我没看懂,她又掀眉毛又瞪眼,很生气的样子,王动忽然开口:燕七今天眼睛有问题吗?为什么眨个不停?

如烟也转头看燕七,燕七干笑了几声,说:哪有,别人教我没事要多转眼睛多眨眼,对眼睛很有好处的。

如烟说:燕七连眼睛都那么多运动,真服了她。

我打手势问燕七到底在说什么,她脸板得像晚娘,不再理我。

灯黑下来,我们静静地看电影,很巧,讲的是一个在电影院工作的人,因为阳光在某日刺伤了眼睛,不能再面对光线,于是喜欢在黑暗中给看到的人编故事,意识流的手法,叙述很多。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与如烟相靠的肩膀渐渐发热,阵阵幽香传来,我几乎醉去。

燕七小声叫王动:王动,那天我把电话本忘在你店里了,忽然想起有个重要电话要打,你同我去拿好吗?

我暗笑,她开始行动了,如烟说:看完电影再拿好了,急什么。

王动起身:燕七一定有急事,那我们去跑一趟吧。

我心里喝彩,真是够哥们,我决定把龙虾给他加上。

如烟看得很专心,身子靠在软椅上,微微侧着头,电影里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正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另一个同样普通的微胖男子在跑步,一圈又一圈,这电影实在选的不够好,我很想伸手握住如烟的手,忽然想起燕七的手势,原来是要我握如烟的手,我笑了,这丫头,什么都要操心。

再转头看如烟,她脸上居然有泪,电影里的旁白在说:我们一直在等待,不是等待与你相遇,就是等待与你错过。

如烟突的起身往外走,我赶紧跟上,边问:怎么了如烟,还没有演完呢?

她不说话,只是快步走出影院,我也不出声,她站住,对我说:大路,对不起,我心情不大好,先回家去了,我们改天再约。

我默默发动车子,问:要不去王动酒吧看看,也许他们都在。

如烟说:不了,你自己去吧,我有些不舒服。

我的心情也跌到低谷,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如烟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快下车的时候,我叫:如烟!

她不抬头,说:嗯?

很多话像卡在我嗓子里出不来,突然有些伤感,只是拉住她的手,说:如烟如烟。

她的手是冰冷的,在我手里停了一会,然后抽出去,只说一句:大路,你的心我明白,但是……对不起,我不能够。

她转身下了车,白色的单薄的背影,她说她明白,她说对不起,原来,我真的不是她想要的人。

我伏在方向盘上很久,直到后面的车不停地打喇叭催我离开,张学友在一遍遍嘶哑地唱:当街边的车催你放手,那个坐在车窗里面的人已不是我,结束不是我要的结果……

我没有去烟花三月,闷头开车回了家。

走到门口才想起钥匙还在燕七那,颓然地靠到墙上,慢慢地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枝烟来吸,电话响了,是燕七压低的声音:郭大路,你和如烟在哪里?

我无精打采地说:你在哪里?我去取好了。

她说:嘘——别被如烟听见,钥匙我放在你门口的地垫下了。

又奇怪地说:你怎么了?像饿了三个月的狗,有气无力的。

我摁下电话,从地垫里翻出钥匙,进了屋,摸到床睡下,很大的月亮,照得半个屋子都亮亮的,我想了一会如烟,居然睡着了,梦里都是如烟的背影,单薄伤感的,慢慢走远。

早晨被闹钟吵醒,睁开眼愣了半晌,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窗帘是海蓝色的,一边半个月亮,无数个星星散在四周。

擦过的窗户亮晶晶的,像没有一样。

窗台上摆了一盆盛开的向日葵花,和阳光一起灿烂着。

再低头看身下,床单是蓝白格的,散发着清新的肥皂味道,枕边放着一套睡衣,是小小的蓝白格子,叠得整整齐齐。

臭袜子都不见了,满地的报纸杂志CD都归了位,地板也是亮亮的,光可鉴人。

我怔怔地坐在床边,心里有种怪怪的温暖的感觉,除了妈妈,很久没有女人为我做过这些事情了。

边洗脸边持电话给燕七,她口齿不清地说:郭大路,求你饶了我吧,好不容易这两天休息,又要为你奔命,唔……

我想说谢谢,可是这样说了她一定会骂我,不知怎么嘴里就说出:那睡衣糟透了,谁要穿它睡觉?

燕七的电话里当的一声巨响,我猜她是把电话扔了,接着听到话筒里传来遥远的声音:郭大路,你这个混蛋!!

我满意地挂了电话,估计她该完全醒了,原来捉弄燕七可以带来这么大的快乐,我欣慰地对自己说:看看,这就是朋友的作用。

ANDI凑到我身边跟我说:大路,我临时有点事,你帮帮忙把这份文件赶出来好不好?

我皱着眉说:没空!!

ANDI拉着我的手臂:郭大路最好了,帮帮忙嘛。

我拨开她的手:授受不亲。

ANDI噘着嘴说:神经!!

转身与别的同事说:老好郭大路吃枪药了,都别去惹他。

一整天在公司都没说话,她们走过我身边时都会掩着嘴笑,唉,女人,真是不可了解的动物。

不知别人失恋是怎么样的,我悲伤地想,这还不算失恋,压根就是单恋未遂。

午休的时候没出去吃饭,自己闷闷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司里发呆,压开CD机,正是张楚的歌: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恨恨地压下按键,站到窗边向外看,天气很好,大大的太阳,蓝蓝的天,街边的花盛开着,一个女孩子带着小狗在街边的草地上玩耍,我的心情也慢慢地好了起来,能做如烟的朋友也好,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拥有,只要她过的好就好,一顶神圣的光环慢慢地飞到我的头上,我觉得自己像天使一样伟大。

王动的电话是下午来的:海鲜在哪里?

我闷声说:在海鲜店里。

他说:那我请你喝酒?

我笑了:只怕要把酒吧喝到破产。

他也笑:你的酒量还不够。

走出公司大门,到停车场,一个女孩子站在车前面发呆,我几乎要叫出来:如烟。

她转过身来,却是燕七,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她也蓄起了头发,已经到了肩膀,居然穿了裙子,腰也是纤细的,有点害羞地冲我笑了笑。

我快步走过去,上下左右地打量她,她有点急了,问我:你贼眉鼠眼地看什么?

我说:燕兄弟居然也穿裙子?不过,还蛮好看的。

燕七说:我也觉得怪怪的,但我想试试改变自己接受一些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是不是真的那样困难,结论是:不。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小丫头,像个哲学家了,走上车,去烟花三月。

她摇了摇头:不,大路,我是专门来告诉你的,我想考研究生,不想在那家公司做了,又想念念书,所以要抓紧复习功课,可能这一段都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我愣住:好好的又念什么书?没听过女子无才便是德?

燕七居然没回嘴,只是说:祝我好运吧,也祝你和如烟。

不等我回答便走了,我叫:我送你啊燕七。

她背着我挥了挥手,轻盈地跑开。

烟花三月人不多,王动雷打不动地坐在他喜欢的位置抽烟,见到我,示意我坐下,要来几听酒陪我喝,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倒是我忍不住了,问:王动你可以一直这样不说话吗?不闷?

他笑:闷什么,不说话的时候眼睛和耳朵可以捕捉到很多东西,说话了就错过了。

我说:哦?那我试试。

今天店里放的古筝的曲子,细听可以感觉得到小桥流水的声音,真像到了烟花三月的扬州,烟花三月,如烟,想到如烟,我的心有些胀痛,大口喝下手中的酒。

面前的烛光一暗,有个人影挡在前面,抬头一看,居然是如烟,我不动也不说话,她默默地坐在对面,待者自动送来天使之吻,她挡住,轻声说:要天堂鸟。

王动说:那酒有点烈,怕你喝不惯。

如烟说:总要试了才知道。

又看我:大路,不理我?

我抬起头快快地说:如烟那件事不要放在心上我没什么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如烟笑了,向我和王动举起杯:永远是朋友!!

那天晚上我们又喝了很多的酒,好像最后如烟都有点醉了,因为她的脸有一抹酡红,不停地与我们碰杯,清脆地笑着,王动还是没大说话,可眼神是愉快的,我记得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燕七。

还是常常载如烟到王动的酒吧去,一起坐着喝喝酒,听听音乐,却总觉得像少了些什么,直到有一天王动问我:燕七怎么这么久不来了?

我才省悟原来是缺了燕七的原因,那小丫头在身边时我一直嫌烦,可走开了又觉得少了什么似的,我们决定一起去看燕七,打电话到家里,她的厉害妈妈说她去图书馆看书了,我们在图书馆门口坐着等她。

如烟说:少了燕七,真是少了很多的乐趣,我想念她。

王动点头,转头看看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我只是莫名地感到很欣喜,望着天空吹不成调的口哨。

燕七背着一个大书包走出图书馆,低着头,有心事的样子,头发又剪短了,尖尖的发梢插到衣领里,看到我们,笑了,跑了过来,大书包在屁股后拍啊拍的,才发现她瘦了很多,衬得一双眼睛更大,却仍然闪亮。

我揽过她:燕兄弟,学成没有?

她推开我,开心地问:你们怎么来了?都以为你们把我忘了。

又转头看如烟:如烟,你还是那么美丽。

如烟拉住她的手:燕七是我们的宝,怎么能忘掉呢。

王动说:给燕七补补吧,看她瘦的。

燕七看看王动,眼圈突然红了,我问:怎么了怎么了?学不下去就别学啦,何苦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呢?

燕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学就学就学……

如烟揽住她,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好,要学要学,学出样子给他们看看。

我莫明其妙地看王动,他却板起脸径自走开,如烟也不看我,搂着燕七先走了,燕七倒是回头了,却瞪了我一眼,我小小心心地跟在他们后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这些人都怎么了?

燕七又和我们走到了一起,却不大理我,很多时间与如烟凑到一起,安静了许多。

坐大河边的一艘船上看落日时,我捅王动:燕七为什么不愿理我?

王动懒洋洋地靠在背椅上品茶,斜了我一眼道:问你自己。

我挠头,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丧气地说:女人,麻烦的女人。

燕七和如烟靠在栏杆说话,如烟照例的一身黑衣黑裤,燕七却是一身白,配在一起像黑白双煞,却很好看。

如烟的长发在风中翻飞着,燕七抓住了一根,无意识地绕在手里,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

我突然有点紧张,又捅王动:燕七和如烟最近很能够怪啊,突然这么亲热,她们该不会,该不会··········

王动咄了一声:郭大路,我看你最近脑子有问题是真的。

起身也到栏杆边去,如烟转过头看着他笑,小脸被落日镀上了一层金边,苍白中透出喜悦,燕七双手插在裤袋里,无所事事地踱过来,我赶紧站起来,讨好地说:燕七燕七,要不要花色冰淇淋,我给你去买。

燕七板着小脸,摇了摇头,我也只好无聊地数手指头,燕七突然开口:我要回去了。

如烟和王动一齐回头,我问:为什么啊,晚上我们一起聚聚吧,你也放松一个晚上,不要学习了。

燕七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阿姨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今晚见面。

王动笑着不说话,我讪讪地坐下,想不出该说什么,看着燕七跳下船板,大步走远。

如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前,轻声说:你一直没有看那几本书吧,不妨看看。

我嘴硬:谁要看?

心里想今天回去一定要爬到床下翻一翻,看看写的是什么。

和王动如烟一起回到烟花三月,照常地话多,却总是说了前面忘记后面,打掉了三个杯子,最后王动求我:郭大路,你再呆下去我的酒杯不保,还是回去吧。

我假装不情愿地起身,说:小气,明天赔你一打便是。

边问:如烟,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如烟起身,说:好啊,正好有些累了。

王动说:如烟再坐一会吧,反正回去也没事。

如烟说:没事也要找出些事来做,难道都要磋砣过去?

王动呆了一呆,不再言语。

送如烟上楼后,不知怎么开到了燕七家楼下,燕七在七楼,我望上去,灯光雪亮,想着燕七与那不知名男子可能说说笑笑的样子,心里有些怔忡。

却正好见燕七送一个人出来,我冷眼旁观,却也不得不喝了一声彩,那男子高高大大,衣着合体,笑起来有如阳光般灿烂,正回头对燕七说着什么,燕七也笑了,嘴角牵上去,眼睛像弯月,两人大方地握手告别。

燕七转身要进楼去,我跳下车子,叫:燕七!

燕七慢慢转身,看见我,愣了一下,接着没好气地说: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吓人一跳!

我想了一会,说:今晚月光很好,我们一起走走好不好?

以前都是燕七缠着我,现在她却不起劲地说:累了,要上楼去睡觉了。

我拉住她:燕七!

她低头不看我,声音出奇地温柔:干什么?

我看着她,半天才说:你为什么又不留如烟那样的长发了?

燕七突然不耐烦起来:燕七是燕七,如烟是如烟,谁要大半夜的听你讲头发的问题,走了。

我沮丧地看她跑上楼去,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说错了话,其实我是想说:你留长发短发都很好看。但话出了口却变了样,不过近来燕七脾气也实在很大,动不动就和我翻脸,不会提前到了更年期吧,回头问问王动。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帘没拉上,两边的半个月亮不能合成满月,各自飘荡着,我突然起身,拉开灯钻到床下去,终于在床角找到了那几本已经发黄的书《欢乐英雄》,翻开来,第一章的题目便是:郭大路与王动。我想起初相识时燕七说的话:我们的故事都在里面了,于是埋头一路看下去,终于看完时,窗外的暮色已退,天亮了。

我脱下燕七为我买的睡衣,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细细地洗面,剃须,然后下楼开车,直接开到燕七家门口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燕七终于背着大书包出现,还是一般干净的蓝色牛仔装,头发整整齐齐,比前一阵子其实又长长了一些,小脸是素净的,吹着口哨走过我的车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退回来,站在车窗前看着我。

我双手还扶在方向盘上,也静静地看着她,半天才开口,因为一夜没睡,嗓子有些哑:我看了那本书。

燕七说:什么书?

我说:欢乐英雄。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那又怎样?

我拉开车门,拿下她的大书包扔到车顶,一把抱起她,燕七惊呼:你干什么?

我抱着她转圈,边大声说:郭大路是应该和燕七在一起的!你早知道!!

燕七搂住我的脖子:傻瓜,你怎么现在才知道?

又推我:快放我下来,很多邻居在看了。

我放下她,拉住她的小手:你肯不肯一直为我买向日葵花?

燕七板着小脸:那要看你的表现喽!

我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啦?

燕七跺了我一脚,气哼哼地说:谁会看上一只猪!

我追着她罗嗦:说说嘛,究竟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王动倚在吧台上笑吟吟地看我拥着燕七走过来,燕七不自然地耸着肩膀,小声抗议:放开我啦,王动一定会笑我们的。我紧了紧手臂,骄傲地说:怕什么?

王动说:郭大路终于开窍了,啧啧,也就燕七有这样的耐心,换别的女孩子早跑了。

我指着王动:咦,你原来早就看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哥们呢?

王动说:这种事别人怎么帮得上忙,何况你又是出奇地笨。

燕七红着脸说:不要说啦,喝酒喝酒。

我拉住燕七的手:女孩子以后要少喝些酒啊。

燕七眼睛一瞪,我气短,说:喝点啤酒倒也没什么,咳咳。

王动冲我挤眼,燕七问:如烟怎么没来?

王动说:自那天走以后再没来过,可能有事吧。

我说:不会生病吧,打个电话给她。

王动边伸手拿酒给我们边说:打过了,一直关机。

燕七急了:那你为什么不过去看她?

王动叹了一口气:我怕她不想被人打扰。

燕七白了他一眼:真被你们急死,大路,我们走。

我回头问王动:你不去?

王动已经背过身去,说:等你们消息。

如烟的宿舍没有人,敲开隔壁女孩的门,她惊奇地说:你们不知道吗?如烟辞职了。

我急了:她去哪了?

那女孩子转身拿了一张纸条出来,问:你们中间有姓王的么?如烟说,如果他来就给他。

我和燕七一齐说:王动。

王动不动声色地看着纸条,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们问:怎么了怎么了?如烟说了什么?

王动把纸条递给我们,上面是如烟娟秀的小字:

昨天看郭大路匆匆离去就知道,这次他终可以给燕七一个交待了,尽管明白的晚,总算还没有错过。

爱上你很久,从前以为事业未定,没到时机,后来又以为你是为朋友,不忍开口,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们之间隔的并不是他人他事,而是自己。

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在这城市,不外是因为有你,今夜月色凄清,才觉出这城市于我而言不外是座空城,既然靠得再近心还是疏离,倒不如索性把距离拉远,让绝望来得更加纯粹些。

各自珍重!!

纸条从燕七手中落到地上,王动弯腰捡起来,小心地折好,放进内袋,我们都没开口,音乐环绕: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我要试着离开,不再想你,虽然这并不是我本意……

凌晨,电话响起,拿起来,是王动的声音:大路,酒吧交给你暂管,没空先关掉也行,我去找如烟了。

我猛地清醒:你去哪里找?

王动说:找过了才甘心。

来年三月,我和燕七收到了王动的信,拆开之后,一张照片掉出来:他与如烟在一株桃树下笑着,从来没有过的灿烂。照片背后写:烟花三月,扬州。

我和燕七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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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50:42 |只看该作者
这个世界上往往最难骗的就是自己,因为无论她怎么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还一样感到疼痛,那是种痛入骨髓的疼痛,就连用力呼吸都会觉得胸口在作痛。

没有手机的日子
文/野蛮泡沫

(一)

她被抢劫了,在网吧里。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飞奔出她的视线,她有足够的时间尖叫,周围也有足够的人可以帮她抓住那个男人,但是她没有,甚至发不出一个音节,她只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男人抢走了她的手机,诺基亚的8250。手机里有她刚下载的信息图标,和他一模一样的,还有他给她的很多东西,图片,会闪动的文字信息。

她失恋了,就在被抢劫的第二天。

她听到他在电话里不耐烦的声音,你干什么到底你要和我说什么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她的心脏撞击着胸膛,声音那么潮湿,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喝酒了是吗你舌头都大了你不是说今天你不在家吗怎么又和朋友在一起?突然他的手机断线了,黑暗一样深的安静,她挂上电话。心里说,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救我救我,不要,怎么办。

天色渐渐变暗,她狠狠地把自己摔向大床,没了,没了。她想念自己的8250,也想念他,她已经习惯用自己的8250给他发消息打电话,然而,8250没了,他也没了,她觉得那个男人抢走的是她对他的爱情和回忆,现在她一无所有。

越疼就没有眼泪,如果有眼泪那就是痊愈的开始。她心痛如绞,抱住枕头颤抖,她正在体验失去,越来越远地,像是生生地从身上剥离,她看到血从胸口流出来,心里留下个爱情的形状,嘴里很苦,还有血腥的味道。

朋友来电话,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沫沫快出来吧人民广场人好多啊很热闹啊,你怎么呆在家里刚才电话都打不通你怎么不说话啊喂喂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快点来我的手机没电了我们都在老地方等你啊,快点。

电话里很吵,像是在涨潮的海边说话,突然又断了,也许没电了,也许是信号不好,她这么想,也许他也是。今天晚上本来应该是他和她在一起的,他说过今天他要过生日,突然她想起了他的电话里也有涨潮般的声音,他不是说他不过生日了吗?他喝酒了是吗?那他是在过生日是吗?和谁一起过呢?除了她以外似乎每个人都受到了邀请,她是他什么人呢?女朋友吗?如果他过生日而她是他的女朋友那么她该受到邀请的是吗这么说来她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那么她又是谁,他又是谁?刚才打电话给她的又是谁?老地方是哪?

她从床上爬起来,洗脸换衣服,化妆,和妈妈说,妈朋友有约我走了。那是晚上8:40分。

(二)

人民广场的人真是多,仿佛整个上海的人都在这一时刻聚集到了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国庆,而且是国庆的第一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现在的五一国庆元旦似乎都变成了情人节,她看到了满街的情人相拥相吻,她只感到寒冷。她想到了前两天听刘若英的歌:天空越蔚蓝就越觉得孤单。是的,这里的人越多笑容越灿烂她就觉得越孤独。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之中,惟独没有他在身边。看见一对情侣的手机是8250的,她伤感起来,她依旧想念她的8250,他的手机是8210的,他说他要把它换成蓝屏的,那么他们的手机看上去就是一样的了,她想念他,以及他们的诺基亚。

老地方,她艰难地在人群中蠕动,各种各样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心中的悲伤结成里小小的硬块哽在喉间,她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很快就找到了朋友们,他们各个看上去很快乐,她知道她该笑的,但是脸部拒绝有任何的表情,沫沫你这么晚才到啊,快走吧,你看,很热闹吧。

恩,很热闹。她重复着,她不愿意到这里来,他们经过了她和他来过的地方,就是这里,这个地方,不久前和他坐着,他看着她,然后笑了,我第一次发现人民广场其实还是蛮漂亮的,我从来都不觉得啊。她也笑了,说,是啊是啊你应该经常出来逛逛否则就变成土包子了。他说,我就是土包子你以后你可以经常带我出来逛啊。然后他就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她就以为这辈子他的手都不会离开她了。

沫沫,你好像不太高兴啊有心事啊。朋友推推发呆的她。她抬头,茫然,很快又摇摇头,她有什么心事?她的心事就是能不能没有心事。谁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原来的温柔去了哪里,他们的爱情又去了哪里,她想把那个抢走她爱情的人找出来,就像她想找出那个抢她手机的人一样。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气,她觉得有一腔鲜血就要从嘴里喷出。

(三)

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送很多很多的礼物给你,让我的礼物堆满你的房间……很快我就要搬出来住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每天都可以见面……我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相信我,有了我以后,我不会让你再伤心难过……我真的好爱你……我好爱你……爱你……答应不要离开我……

她梦到了他,梦到了他暖暖的怀抱和孩子气的笑容,她在梦中微笑,直到醒来,睁开眼睛,当意识慢慢渗进了脑袋,她才惊觉原来只是一场梦,突然的悲伤似乎在排队等候着她的清醒,像一个巨大的浪头扑向她,她屏住呼吸,转身侧躺,拥住被子,清晰快速的心跳在耳朵里叫嚣着,不,别想别想,快睡觉,一切都会好的忘了他吧,忘了吧,不要再痛了,快点振作起来啊,爬起来,快啊。

她依然感觉很疼,就像有人用手抓住了她的心脏,紧紧地攥着,而她则在拼命地挣扎着试图逃脱,她已经面无血色,没有人可以救她,她就要死了,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本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他的爱呢,他说过的誓言呢,都可以忘记的吗,那她为什么忘不了,为什么全世界就只有她记得呢,为什么呢,他有什么苦衷吗,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们之间还有爱吗?没有了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没有了呢?

她记得之前他还说过会尽快抽出时间来陪她的,他说他好怕失去她,然后,然后呢?不久好像就发生了某件事致使他的态度突然就变了,是什么呢?是因为他找到了另一段让他沉沦的爱情还是别的什么,她感觉自己像是卷入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旋涡,身不由己地旋转一直到晕厥。

这个世界上往往最难骗的就是自己,因为无论她怎么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还一样感到疼痛,那是种痛入骨髓的疼痛,就连用力呼吸都会觉得胸口在作痛。

只能停顿,让一切都停顿,因为她舍不得他,就像舍不得她的8250 。

(四)

她开始记不起上一刻干了些什么,她告诉自己要忘记疼痛,于是她就忘记了日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记忆,拼命地忘记和忽略,于是她便真的不再想起些什么了。

生活逐渐规律起来,像恢复了没有认识他之前,下班回家,洗澡吃饭,闻着自己散发着香气的身体,听着音乐,然后写日记,惟有在日记里,她才会想起自己正在忘记的东西,一些人和一些事,写完了,睡觉。通常没有梦,是的,她已经很少有梦,即使有也只是模糊的片段,零零落落,像深秋树上飘下的落叶。

她开始吃很多东西,因为总会觉得饿,食物使她感到快乐和温暖,她体验着食物从她柔软的食道滑进胃里,慢慢填满。她感到满足,就像那时候她呆在他的身边一样,她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侧脸,她就是喜欢看着他,一直一直地看着她,因为她怕自己会忘记,怕一个人的时候想不起他的表情,他总是会回过脸认真地问她,看什么。她会缩缩脖子偷笑,像是个被抓住做坏事的小孩,他还会问她,看什么,为什么一直看我。然后她会用手撑住脸颊换一个角度看他,他故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有什么好看的。她霸道地看着他,一刻也不放松,他便会笑着说,我会脸红的。作势来吻她,她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感觉手心里他的皮肤,他坚硬挺直的鼻梁抵着她小小柔软的掌心。她喜欢这样,他也总是会问,为什么老是喜欢遮着我的眼睛呢,像什么人吗?她很少说话,但通常在这个时候,她会笑得甜蜜,是的,像我老公,像我最爱的男人。

这是他们的情话。她总是没有告诉他,她每天都在思念他,即使他就在她的身边,她依然会想念他,这种想念会让她对他没了语言,所以她总是会看着他,但是,想念总是带着悲伤的表情,她不愿意他看到,所以总是遮住他的眼睛。

于是,他也总是看不到她想念他时那种悲伤的表情,他以为她永远都是快乐而又坚强的。

她感觉到自己心里的那道伤口正在结成难看的伤疤。她不忍看,一转身,她也忘记了要去恢复健康。

时间好像变得漫长无比,明明才几天前的事,她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可能是因为没有力气感觉时间怎样从身边流过,她觉得她已经开始慢慢淡忘他带给她的快乐或者悲伤,连那份疼痛也似乎变得遥不可及。突然地,她又觉得恐慌,难道真的就这样忘记了,什么也不剩,包括爱情给她的那份疼痛。然后她又回去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说的话,他身体的温度和重量,他的唇和他有隐约烟草气息的吻,他孩子般撒娇的表情等等等等等等,想到再也想不起他们还有些什么,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她开始计划要买一部新的手机。她坚定还是买诺基亚,只是在8250和8310中犹豫不决,她在努力比较两方的缺点,后来发现其实放不下的是对8250的那份执着,毕竟8250像她的初恋,好像总有再续前缘的想法,可心里明白一样换了就该换部比原来好的。她分析不清自己是到底是放不下原来的手机还是根本地放不下原来的那份感情。

她不愿作决定,就像她心里不愿去忘记他一样。

(五)

她吃着苹果看《开往春天的地铁》,她不喜欢徐静蕾,她嫌她没有可以变幻表情的脸,可是也许没有表情的脸才是最真实的脸,就像她现在,一切情绪都只在心里,悲伤的快乐的疼痛的温柔的挣扎的决绝的,一切的一切脸上都只有一个没有表情的表情。但是她依然不喜欢她,因为她是演员而她不是。

电视的画面始终在明亮与昏暗之间游走,她想到了昨晚的一个梦,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梦到了他,梦里反复出现的仍然是他的脸和他的名字,风很大,一阵阵地吹让人感觉寒冷和孤独,她看到他穿着铁锈红的上衣,一脸的淡漠,她总是只能看到他若有所思的侧脸,他宽宽的背影不再有任何温度,她听到有人对她说,他不会见你的,你走吧,可是她却在梦里清醒地告诉自己,不,他只是在逃避,是的,他是在逃避,可是她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于是,梦里告诉她,他生了绝症,命不久了,不想拖累自己爱的女人。她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她更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因为生病而故意逃避她而不是他已经不再爱她了。梦里,他在手机里给她留言,她听到了烟花升上天空的声音,还有他沙哑的声音,她已经想不起来他说了些什么,总之她觉得非常地难过,好像就要和他永别一样。

莫名地伤感,好像真的和他已经诀别,那是一种此生再也不能见面的心情,她不愿意这样,她不愿意他们的爱像突然断电的电视一样,瞬间一片漆黑,但是她无能为力。她只能等眼睛的瞳孔慢慢放大,直到能够适应这种突如起来的黑暗。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到耿乐嘴里塞满了东西,咀嚼发出“嚓嚓”的声音,脸上一种坚决的表情,有痛苦有脆弱,好像要把所有对爱情的悲伤和猜测统统咬碎,用力地咬碎然后吞下去,他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就要掉出眼泪了,可是没有,他只是很用力地咀嚼,非常单纯地咀嚼,进而发出越来越响的“嚓嚓”声。徐静蕾似乎想要和他说什么,耿乐仍是拼命地咀嚼,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她欲言又止了,于是她掉眼泪了,她以为他已经不爱她了,他们七年的感情就这样像一个他们的孩子一样在他们的眼前淹死了,而他们见死不救。

突然地,她关了电视,冷冷地“哼”了一下,电影就是电影,他们总是让一个白痴的误会贯穿整个剧情,最后的结局又一定是揭开误会重归与好,可是生活呢?没有人会有那么好的耐性让那个误会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就算是真的误会,现在的人有多少是愿意花时间去向别人澄清?否则也不会就这么一直误会着了。她相信他们之间也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可是他不愿意澄清,他宁愿让她这么误会下去,让她在猜测和等待里熬干了思念和信心,最终倒下去。

破镜真的能够重圆吗?她不确认如果他现在回来找她解释,她是不是真的有把握原谅他,不,其实她已经原谅他了,但是也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相信生活里并没有纯粹的东西,有些东西碎了,也只能在电影里才能粘合,人们爱看电影就是因为剧情可以帮他们实现不可能实现的梦。

他们的爱已经碎了,从最初的一点点不确定开始就慢慢碎裂了,她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当初,这和怨恨报复没有任何关系。

(六)

天气凉了,风也大起来,她已经开始习惯没有手机的日子,也戒掉了天天短消息不离手的习惯,她重新买了手表掌握时间,不再幻听总是以为自己的手机在响,也不再为了那巨额的手机费而头疼,当然,她也不用担心玩得正开心的时候被别人的电话抓到,最大的一点是,她再也不会不受控制地不时看手机,以为他会突然发短消息给她了。一直以为她是离不了手机了,可是她突然发现,原来没有的手机的日子也不过如此,每天还是在同一个时间醒来,每天仍然做着一些重复的事,生活一点都没有因为没有手机而有什么大的改变。

她愕然。

(七)

电话在她的桌边响起。

喂。她淡淡地问,不知又是哪个熟人打电话给她。

喂,是我。他熟悉的沙哑的声音淡淡地在耳边。

呃?她的心一紧,然后是一种释然的心情非常莫名地升腾起来。

是我。我是有苦衷的我是爱你的但是我不能和你继续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希望你能理解我。等我三个月好吗?我很想你,如果我不想你我不会联系你的,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请你原谅我好吗?

她沉默了,如果他早点打给她该多好,为什么要给她复原的时间呢?现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体力去抗拒他的魅力,为什么要在亲手摧毁一样东西以后才感到后悔呢?为什么人总是要对着死去的东西才会掉眼泪呢,难道,没有人知道一旦错过就是永远吗?

喂?你说话啊。

喂,对不起先生,你打错了。

她挂上电话,看表,22:45分,是的,他打错了,打错了一个爱情的时间,怎么老是有人犯刻舟求剑似的错误呢?

是该睡觉的时间了,她合上书,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她一定已经换了新的手机了,她想,诺基亚的8310一定会比原来的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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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51:33 |只看该作者
没有人知道英炬最后的选择,是走是留,天知道。


   
  旧欢
文/林紫

霓裳喜欢一切旧东西,大学时代的旧课本、褪了色的红裙子、去年春天的丁香花瓣、过期的演唱会门票、空了的小香水瓶子,甚至儿时换牙落下的一颗小小的牙齿,隐隐沾着血肉——连同旧日的男友,她也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有时和西门吵嘴负气,便给人家打电话,絮叨叨地讲上一大堆不着边际的疯话。

多亏潘良炬是正人君子,不然一定想入非非,以为你要吃回头草。休休削梨子吃,硕大的一只,汁水丰富果肉雪白,可爱的鹅黄色的果皮,零星点缀着几个浅褐色的小斑点,极俏皮。

可惜人家身边已有佳人,不然……霓裳想到西门,便愤愤然。

是不是又要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哇。休休牙尖嘴利,最能揭人老底。

霓裳蜷在休休的榻榻米上,牙齿咬着怀中软垫子的一角,喃喃地说,如果西门能像良炬那样听话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在良炬面前多威风,指东他不敢去西,哪像西门,这个坏东西,脾气犟起来,像头毛驴!

休休撑不住,终于大笑起来。

潘良炬是霓裳的同学,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读下来,三岁到十八岁,十五年的同学,分都分不开。

两个人的妈妈是同事,且脾气相投,所以霓裳与良炬的交情可以算做母一辈子一辈,也许就差指腹为婚了。

良炬那时是一个斯文耿直的男孩子,高大帅气,成绩优秀,很惹眼。良炬妈妈望儿成龙心切,因此十分紧张儿子在学校的言行,偷偷嘱咐霓裳暗中监视他,是否认真听讲、有没有去游艺厅、可有不良行为。

霓裳得了这个任务,在良炬面前更加颐指气使,让他帮忙抄笔记、买食品厂的大块冰砖、给自行车打气、做科技模型。青春期的男孩子,再听话也有小小的越轨行为,良炬有时在自习课上读《射雕》,或者在篮球架下偷偷吸白桂花,霓裳握了这些把柄在手,支使他更加心安理得。

良炬十分好脾气,每天下了晚自习便在自行车棚等霓裳,一直把她送到楼下,看她慢吞吞地上楼,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亮起来,方才调转车头回家。

良炬因此得了“护花使者”的雅号,许多女孩子艳羡霓裳,甚至有人托她转一封言辞婉转的书信给良炬,霓裳知道那个女孩子,是高三五班的团支书,能文能武,十分有才气,而且人又生得美,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听说可以直接保送的。

那封信,并没有送到良炬的手里,霓裳坐在自行车后架上,把它折成纸飞机,丢在风里,良炬说,不许乱丢纸屑。霓裳反驳,哪里是纸屑,是一颗心哪!

高三毕业,两个人一起考到长春,虽然两个人的学校离得远了一点儿,可是上学、放假,良炬依然忠心地做她的“护花使者”,背行李、占座位,尽男友之责保护霓裳,久而久之,没有了禁锢,理所当然地恋爱起来。

可是,太熟悉了,拉着手走在溢满花香的小路上,并没有心跳的感觉,有时,良炬伸过手揽她的腰,霓裳总是痒得要笑,忍不住要伸手给他一拳。

霓裳把烦恼说给戚休休听,红着脸问她恋爱的秘诀。

戚休休有一头长发,郁郁葱葱直垂腰际。

入学军训前,系里严厉地要求全体女同学一律剪掉辫子,而且要剪成那种最难看的“三接头”,简直是暴殄天物。有人抵抗,有人流泪,可是结果还是剪掉了——她们那个系,从女生的头发便可以看出是大几的学生。

戚休休是个例外,在那样的局势下竟然保住了一头秀发,军训一结束,头发解放了,戚休休立即成了全系里最惹眼的女生。她每天要花上大把时间洗头发,洗净了,用大浴巾包好,吸干了水,再用大齿的木梳一点点通开。

寝室的阳台正冲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休休倚在栏杆上梳头发,背景是渐渐西坠的落日,非常柔和的金红色,渐渐地沉下去,变成更加柔和的玫瑰红色,望上一眼,让人非常地感动。

霓裳因为戚休休的一头长发而亲近她,打水的时候记着给她打一壶,晚上吃苹果分一个大的给她,上大课的时候帮她占一个座位。

休休也懂得礼尚往来,帮霓裳缝扣子,千里迢迢地带了家乡的蛋黄咸肉粽给霓裳,半夜醒来帮霓裳盖好被子。

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无话不谈了,大学校园里很少有她们这样好得勾肩搭背的女学生。因为霓裳的心无城府,因为戚休休的坦荡凛然,她们的友谊简直是——万古长青。

北方的冬季遥远而漫长,休休已经习惯寒冷。可是,大一那年的冬天,一个早晨,为了看雪,她一个人只穿了薄薄的毛衣,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几乎冻僵,左侧的脸颊许久没有表情,动不得,吃了许多药方好了。

才知道什么是乱琼碎玉,什么是银装素裹——简直是人间仙境,那么美!她念念不忘那美丽的景色,绝口不提为此负出代价的痛苦。

休休说普通话,沾了水乡的味道,极柔糯,仿佛入口即化。霓裳最爱听她说话,那声音,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里小珠落玉盘的调子,玲珑剔透。

霓裳讲笑话给她,说一个人很“抠”——缠缠绵绵地讲完,不见她笑,隔了好久,休休方问,“抠”的意思是不是——吝啬?

一旁玩游戏的良炬笑得扒在桌子上,机房里腐朽的桌椅被他压迫得吱吱作响。霓裳为自己的东北口音难堪起来,拿出书本直拍在他背上,拣什么笑哇,你?!这一句倒是京腔京韵。

机房的指导教师是良炬的堂哥,正俯身指导学生,听见笑声,凛然向这边望了一眼,良炬立即噤声。

潘英炬长良炬三岁,一直是良炬心中的偶像,霓裳从良炬的嘴里探得到英炬的私生活,他的女友,大学毕业后远赴西雅图,恋情无疾而终,这也是他沉默的原因之一吧。

潘英炬是系里最年轻的教师,他穿长长的黑风衣,水磨蓝牛仔裤,小手指上戴一枚花纹粗犷的藏银戒指,在校园里穿行常戴一副墨镜扮冷酷状,颇得女生青睐。

霓裳常常理直气壮地携了戚休休的手去机房玩电脑,别人是要交上网费的,她们俩却可以在角落里呆上一天,上网、玩游戏,英炬有时沉默地在休休身后,看她纤长的手指敲打键盘,踌躇片刻便走开。

良炬偷偷与霓裳说,我哥与休休很般配啊!

霓裳心无城府地吃薯片,回瞪他说,要搞师生恋啊,你?

有一个大雪天,从午后便纷纷扬扬地落雪花,扯棉拉絮般,下午没有课,霓裳因为肚子痛,便躲在被窝里睡觉,黄昏时醒来,见桌上有微温的饭菜,是她最爱吃的鸡蛋羹。

勉强披衣起来,倚在暖气上往外看,窗户上订了塑料布,结了厚厚的冰花,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灰扑扑的安静着。霓裳猜休休一定在机房用功,她最近迷上了电脑,常常捧了厚厚的电脑书凑在手电下夜读。关了灯,独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霓裳被关门声惊醒,看见冻得面无血色的休休瑟瑟发抖。

怎么啦,又去看雪?!霓裳拉开被窝,握住她冰凉的手。

不是,贪玩,被人反锁在机房都不知道,在那里冻了一夜。休休微笑着,躲开霓裳的眼睛,独自回味那一夜的寒冷。

一到冬天,运动场浇上厚厚的冰,体育课里有一项要达标——滑冰,霓裳从中学起便在冰上驰骋,如今,带了沈阳红药,做休休的业余教练,十分过瘾。

休休昏冰,一走上晶莹的冰面便死死抓住霓裳的手,恐惧到极点。

有一次,霓裳把休休丢在冰场中间,让她滑过来。

英炬和几个男生正在冰上练速滑,冲刺时遇上摇摇摆摆欲进还退的休休,一连跌倒了五六个人。

霓裳正在一旁发呆,听到惊呼方奔过来,也跟着乱喊。

英炬双手托着休休,横眉立目地冲霓裳喝道,快找车啊!

休休并无大碍,因为英炬敏捷地用手一垫,她的头只是轻轻地撞了一下冰面,倒是脚踝,扭伤了筋,不敢着地。

回来时看见休休白色羽绒服上的斑斑血迹,英炬又紧张起来,找了半天才发现,伤口在自己的手上,慌乱中不知是被谁的冰刀划破的,深深的一道伤口,已经凝结成血冰,他竟不觉得痛。

休休自枕下取了一副毛线手套,递给英炬,怕他冻坏了伤口,那手套是休休亲手织的,据说织给她自己,可大小正合英炬的手。

英炬每日送猪脚汤过来,用一只小小的砂锅盛着,手背处还缠着绷带。

霓裳做了两周的看护妇,才渐渐回过味儿来,从冰场上英炬的奋不顾身、流血的伤口、大小正好的毛线手套、十几锅猪脚汤,渐渐想到机房里休休背后沉默的身影,还有,那个大雪天,休休说自己被反锁在机房,彻夜不归,第二天,霓裳在英炬的办公桌上发现她丢失的水晶手链。

霓裳一下子变成情感侦探,许多细节一一罗列,冰雪渐渐融化,一切真相大白。

英炬也不再躲藏,两个人公开在校园里亮相,常常拉了霓裳做掩护。

霓裳见不得他们的恩爱,假装在花丛中寻找五瓣丁香,慢慢落了单。

彼时,霓裳已经与良炬分手,是她见不得那女孩子用心良苦的爱恋,眼巴巴看着良炬与霓裳出双入对,依然对良炬念念不忘。而自己,总是入不了戏,可惜了一个好角色,不如放手。

良炬沉默良久,方说,霓裳,你是个好女孩。

算是对这场恋爱的总结。

霓裳忽然觉得两个人都如释重负。

假期回家,遇见良炬的妈妈,依然亲昵地叫阿姨,没有半点分生。

大四那年,霓裳到市报社实习,国庆节,报社与武警部队联欢,都是少尉以上的军官,年轻、英武,整齐化一,比身边的男同学多了些威严。

西门上尉正襟坐在霓裳身侧,低下身帮她拾起落在地上的围巾,把桔子糖果瓜子一类的吃食堆在她面前,周到却不殷勤,一切且适可而止。

分手时彼此留下地址,霓裳见他落笔洒脱,寥寥数字已经极具风骨,十分男子气。

那一次,西门来宿舍找霓裳,正赶上每个月肚子最痛的那天,同屋的姐妹都上自习了,霓裳用尽气力冲着墙上的旧喇叭大喊,霓裳病了。

不久,传来敲门声,轻轻怯怯。

是西门,一身绿军装落满渐渐融化的雪。

霓裳披了衣裳勉强倚在床上与西门说话,双手压在肚子上,隔一会儿,微微皱眉,呻吟一下,不是东施效颦。

你,肚子痛!西门迟疑地问,眼神里有焦灼的心疼。

得到肯定的答案,西门匆匆推门而出,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酒和一堆白色药片。

霓裳不解,看他把两片索密痛掰碎,倒上酒,用打火机点燃。天色渐渐暗下来,杯子里蓝幽幽的火苗扑朔迷离地燃烧着,散发出微微的暖意。

等到火苗灭了,杯子里的药与酒溶为一休,冷却了,西门扶了霓裳的肩看她喝下去,然后掖好被子,呆呆地望着她昏昏睡去。

等霓裳醒来的时候,西门已经走了,他坐过的位置,地上汪着一滩水,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动也没有动,鞋子上的雪渐渐融化了,留下他的痕迹。

霓裳忽然被感动了,心中,甜蜜抵过了痛楚。

毕业后,霓裳到那家报社做记者,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关心打工仔的医疗费和人家房屋漏水的问题,让人没有成就感。可是她依然努力,帮助弱者,有时候心境会变得柔软明亮起来,何况,还有爱情。

霓裳有时不讲理,逼着西门交待恋爱简历。

西门早已习惯这样的盘问,双手垫在头下,微扬着脸,满脸的心怀叵测的笑,仿佛已经把一切拿捏在手。

是的,一个女人要吃醋,胜过她说一百遍“我爱你”。

要不要从幼儿园讲起,我隔壁床那个胖胖的女孩子,我给过她一根棒棒糖,为了换她手上的的玻璃珠子;小学时候的同桌毕业时给我一本笔记本,祝我金榜题名;中学时的英语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梳童花头,时不时脸红,当时拚命学英语,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西门中尉,你不要避重就轻,从大学时代开始交待。霓裳拿手里的软垫子砸他的头。

西门立即神气起来,报告首长,我们学校整个一个和尚庙,方圆几十里,连蚊子都是公的,不咬人!

就没有女护士或者首长的女儿向你暗送秋波?霓裳忍住笑,不依不饶,非要弄出点绯闻势不罢休。

两个人约会的时间像沙漠里的水,极珍贵,有时,刚一见面,西门便把手表凑在眼前,现在是六点,九点半熄灯前我必须回去!

西门高中毕业便考上军校,几年的军旅生涯下来,他把服从与命令看得极重,在纪律面前,霓裳总觉得自己的千娇百媚和憨态可掬的撒娇变得苍白,他会适时控制自己的感情。霓裳有时很欣慰,她喜欢有自制力的男人,时时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可是,有时又觉得遗憾,他是柳下惠,坐怀不乱——是不敢乱,让人心里少了惊喜,恐惧与甜蜜一起袭来时的惊喜。

霓裳无聊的时候便去找戚休休,她是整日无事整日闲。

休休精心打扮也好,素面朝天也好,都各有韵味儿,她在家时的神情,慵懒得像个——少妇!

与戚休休一比,霓裳总觉得自己太嫩了,不是年轻,而是青涩,是未熟透的果子。

“少妇”——这两个字眼,对于霓裳来说,是美艳、丰润、媚气的代名词,用在戚休休身上极贴切。她给霓裳展示宝蓝色的内衣,衬着她莹白的肌肤,美得让人凝住呼吸,有时在胸上绘一只小玫瑰,香艳的,等着人来吻——那美丽的胸脯前,最煞风景的是,一根长长的红线,吊着一枚银戒指,旧了,颜色乌吞,黯然无光,是已经隔世的旧物。

霓裳注意到休休的一个习惯动作,双臂抱在胸前,左臂在下,轻轻托着右臂,右手不时地捋一下那枚旧了的银戒指,套上,再取下,一下一下重复,渐渐变得麻木。

戚休休和一个韩国留学生在一起,她从前是他的中文家教。有一次,他遇到霓裳,十分礼貌弯下身来,用蹩脚的汉语问好。

他们的婚礼将在一年后举行,教堂、白婚纱、蜡烛、风琴、庄严的承诺与祝福、闪亮的钻戒,是所有女孩子理想。

休休租住的家极有韩式风格,屋子没有拖鞋,冬天也光着脚在冰凉的地板革上走来走去,没有床,一张宽大的榻榻米横陈于屋内,霓裳坏笑着跟休休咬耳朵,真是广阔天地啊!

一语双关。

休休渐渐胖起来,偶尔后跑到洗手间呕吐,见到街边酸酸的果子便不肯走开,一个人吃得下双份饭菜,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霓裳一边翻看她枕边的《育婴常识》,一边随口问她,想没想好起一个什么名字?

我想起一个中国名字,随我的姓。休休微歪着头,在缝制一件小小的韩式小裙子,仿佛知道那小生命一定是个女孩子。

叫什么?霓裳来了兴致,连连追问。

戚忆英。

忆英,忆英,霓裳呆在那里,看那枚银戒指在她胸前轻轻摇晃,轻触一下便躲开,仿佛一个害羞的魂灵。

有时,霓裳在休休面前连良炬的名字都不敢提,怕她听此思彼。

那一年秋天,英炬的生日,四个人聚在英炬的宿舍吃火锅。有同事送了一个盒子过来,打开,竟是一条半旧的手织围巾。

霓裳口无遮拦,嚷着,咦,好特别的礼物,是一条旧围巾。

英炬的脸色变了一下,匆匆地读那张字条,休休用眼角瞟了一眼,落款是一个英文名字vivi,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是谁?休休随口问了一句,那条旧围巾被她轻车熟路地放在衣橱里。

一个同学。

英炬是磊落的男子,霓裳与休休都未在意。

那顿饭吃得十分寥落,大家的兴致都不高,脸上的微笑都变得僵硬,休休以为是霓裳与良炬分手的原因,却不知其实是自己意兴阑珊。

那女子是潘英炬的同学,确切地说,是他从前的女友vivi,从西雅图回来。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渐渐来了,一件一件加衣服,希望抵得住严寒。

功课紧,休休与霓裳只顾埋头读书,和英炬每晚用电话联系,嘱咐他多穿衣服,不要着凉。偶尔在他办公室走廊的尽头与他见面,默默地对视一会儿,见到有人来,便拣一件事来说,听见铃声,休休飞快地掂起脚尖,在他脸上啄一下,渐渐松开他在暗处握紧的手,一步一步退着走,五步,转身,飞快地向教室跑去,黑发在身后汹涌澎湃。

课间,休休倚在走廊的暖气上取暖,霓裳在窗玻璃的冰花上画小人儿,远远地看见雪地里英炬匆匆的身影,颈上围着那条旧围巾,被风一吹,流苏刮住了身边低矮的美人松。想擂窗户叫住他,却见一双娇小的红靴子从松树背后闪了出来,弄落了一树的积雪,纷扬起来,遮住两个相拥的人影,模糊的,在漫天的碎雪中。

寒假来临之前,休休接到家里电话,奶奶病重,考完了试便匆匆回家,让霓裳替她向英炬告别,急匆匆地留了一封短信和一大袋吃食给他。

霓裳也急着回家,把东西丢在英炬的办公桌上。在车上远远地看见良炬把那女孩子重重的背包放在行李架上,让她坐在临窗的一侧,又从口袋里掏出饼干、话梅、矿泉水,还是那样事无巨细。

未过去打招呼,霓裳一个人在过道里默默地站着,看车外的风景,闻身边男人浓烈的烟草味。良炬如今要呵护女友,挤车拎背包只能靠自己。

最爱放寒假,可以躲在温暖的家里安享天伦,霓裳每日用食物和音乐添满肉体与精神,陪母亲做家务,和父亲聊时政,做双亲眼中的乖乖女。

一天晚上,良炬打来电话,说他在附近的“秧歌斯”,母亲狐疑地盯住霓裳看。

霓裳坦然地穿衣戴帽,接住母亲的眼神,还有他哥哥我的老师潘英炬。

英炬已经喝得微醉,见到霓裳亲热地打招呼,一再说,今天不许叫我老师,又端了一杯酒硬塞到霓裳手中,叫她喝。

英炬在霓裳面前一直十分绅士,没未失态。

霓裳一面敷衍他,一面低声寻问良炬其中原由。

vivi要英炬和她共赴西雅图。

可是他们已经分手。

良炬盯住霓裳,那是他们三年前的约定,英炬一直以为她早已忘记,谁知vivi如约回来了,吃尽苦头,甚至打工为英炬攒足学费。

霓裳明白了英炬醉酒的原因,立刻警惕起来,想到休休,他打算如何选择?

去西雅图读书一直是英炬的梦想,他父亲生前曾在那里留学,他想子承父业。

良炬也开始喝闷酒,一杯接一杯,不愿清醒。

霓裳呆呆地看酣醉的英炬,伏在桌上,嘴中喃喃,良炬,你不也是舍不得霓裳……

一句话,牵动着两个人,彼此不知所措。

晚上,霓裳躲在床上发呆,窗外是满目的雪色,乱琼碎玉,晶莹世界。想起那个大雪天,休休曾对她说,霓裳,你不知道,在他面前,我会生得很低,低到尘埃里,是张爱玲见到胡兰成时的感觉。

胡兰成放弃张爱玲,与小周相宿相依,张爱玲一顶青呢小轿尾随而去,许久才写信说——而我,是早已不再爱你了——那么休休呢,会不会有人家的洒脱?

霓裳恍惚觉得,英炬是去意已决。

天放亮时,霓裳方辗转睡去,恍惚中听见父母亲细细碎碎地洗漱做饭,压低声音讲话,看早新闻,把音量调到最小,仿佛回到高中时代,周末的早晨,为了让女儿睡一个安稳的早觉,两个人踮起脚尖走路,像跳芭蕾。

电视里播新闻,昨夜,长白公路,雪天路滑,一辆红色捷达车翻在路旁。车速太快,只是一件交通事故而已,一死一伤。

霓裳翻身睡去,朦胧中被尖利的电话铃声吵醒。

昨夜还为情所困,转眼斯人已去。霓裳第一次亲历死亡,人呆在那里,许久,不知是该痛哭还是沉思心中无尽的悲伤。好容易在人群中寻到良炬,二人对视许久,抱头大哭,用泪水洗刷内心的恐惧与不安,还有不知所措的悲伤。

没有人知道英炬最后的选择,是走是留,天知道。

英炬的葬礼,霓裳见到那个vivi,一身黑衣,神色木然,一直硬撑着不哭,直到众人散去,方缓缓地从英炬的颈下取下那条旧围巾,缠在自己项上,抚尸痛哭。

那条旧围巾,于她,于他,是有特殊含意的吧!

休休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她在霓裳的怀里昏厥过去,英炬小手指上那枚银戒指,被她攥在手心里,紧紧地,在掌心印下无数个深深的血痕,不觉得痛。

她们,各取所需。

事发时,英炬的手提电脑一直在他手里握着,竟然未伤丝毫。

打开,不动鼠标,二十分钟后,屏幕黑了,摇摆着出来几个蓝莹莹的小字——休休,舍不得你……

舍不得便是舍得,还是要走。

休休终日在鬓角别着一朵白桅子花,如常地上课吃饭睡觉,功课照旧优异,有时还难得地笑笑。

那一年冬天下大雪,休休与英炬在漆黑的机房里呆了一夜,隔着窗看纷飞的雪片,如果不说话,屋子里静得连一转身衣服的瑟瑟声也听得十分恐怖。后半夜,暖气没了,屋子里寒冷得像冰窖,休休被他裹在怀里,感觉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就在耳边,吹得头发痒痒的,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渴望,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那时,也许会想到今日。

报社乔迁新址,百十米远是隔壁工厂的工人宿舍,一座灰扑扑的二层小楼,领导居然搞到几套宿舍分给单身员工,两人一间,每月象征性地交一百元钱,公用卫生间,而且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厨房。众人雀跃。

后来才知道,报社成立晚报,每天要赶夜班,分到房子的单身都是晚报的精英,宿舍离单位这样近,简直可以随传随到,此举英明,众人皆叹,真是无功不受禄。

霓裳分到的那间房子空了半年,屋子里的灰尘多得可以拍《滚滚红尘》。搬家那天,西门带了几个战士过来帮忙打扫,都是十七八岁的毛头新兵,在家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在部队呆了三个月,憋得不行,能和连长出来,已是万分荣幸,哪有不卖力的。

西门并不干活,他走来走去,简单地吩咐两句,小战士一律手拿着抹布和扫帚打一个立正,答,是!

霓裳和同室的钟仪几乎插不上手,只好不停地跑前跑后,一会儿递矿泉水,一会儿递湿毛巾。

钟仪满面喜色,偷偷与霓裳说,真是军民鱼水情啊!

霓裳十分得意,却故意不露声色。

原来租房子,家具是房东的,因此霓裳急着上旧货市场淘些家常用的二手家具,谁知不等动身,西门竟弄来一车旧家具,木头床、文件柜、小茶几,衣架,甚至还有一个三人座的沙发,都是总部机关淘汰的,八成新,很实用,霓裳拣了几件要紧的,其余的都分给同事,众人皆欢,纷纷夸西门能干,霓裳好福气。

不边是几件旧家具而已,却被人赞得飘飘欲仙。众人都当这里是短期过渡,没必要添置新东西,所以旧东西派上用场,用过了,丢弃也不会觉得可惜,物已尽所值。

霓裳本想学休休寻那样铺张床垫子了事,因此一心要把那笨重的木头床拒之门外,西门却一百个摇头,不行不行,你们女孩子怕凉,不能睡地上,不像我,火力壮!

是春心似火吧!霓裳坏笑着歪着头,嘴角的小酒窝调皮地扭曲了一下。

西门哪禁得住这样的撩拔,不顾一双脏兮兮的手,揽过来便吻下去,双唇纠缠,正陶醉着,钟仪的大嗓门传过来,两人仓促着分开,各自拣一件无足轻重的活计,在心里品味短促的甜蜜。

旧东西太多,再大的柜子也装不下,小小的宿舍里堆得像旧货仓库。霓裳不得不狠下心来丢弃一些,一面丢一面说可惜。

西门在一旁叹气,霓裳,照这样下去,等我们到八十岁会不会埋在这些破烂里寿终正寝。

霓裳不理他,坐在满地的碎纸旧书中,把每一样旧东西在手里拈来掂去,回忆它们的过去,盘算它们的未来。

西门这一次没有带战士过来,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搬来搬去,累了,央霓裳去拿小厨房水桶里镇着的西瓜,自己把一袋子的旧东西抬到楼下的垃圾场。

屋子里少了东西,少了牵绊,屋子里立即神清气爽,空旷了许多,可是,旧日的一切痕迹都不存在了。

霓裳捧着劈成两半的西瓜,怔怔地问,那些东西丢哪儿去啦?

西门满嘴西瓜,汁水横流,指指楼下,含糊地说,都让拣破烂的当宝贝似的拿走了。

那里面,良炬替她抄的笔记、休休送她的大齿木梳、与休休良炬英炬的合影……霓裳忽然心疼起来,稍一停顿,转身扑在窗台上,探身望去,垃圾车已经摇摇摆摆地走了,远了——那些不忍丢弃又毫无用途的旧东西,不知会到一个怎样的去处。

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不舍,因为那些旧东西烙上了昨日的欢痕,所以总是狠不下心来,丢弃需要勇气,珍藏需要空间。

旧欢,旧日的欢喜,终究是留不住的,撒手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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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53:19 |只看该作者
他出现在台阶下面,穿着校服的西装裤和白衬衣。
现在看来,那真的是个极普通的男生。


   
  你的吻,让天鹅学会流泪
文/李卓群

学校上层从上海考察归来,在开学典礼上激情满怀地展示他们所谓的学习经验和远景规划。校长大人过量摄入的高脂肪高蛋白经过剧烈的面部运动之后,已宛然化作层层泛起的油光,让人想起美国西海扩散的石油污染。还有,那周期性高频率喷射的口水,尤其是念到山西方言中的一些爆破音时,其澎湃之势让人瞠目。我坐在礼堂的第三排,是高一新生。我转过许多学校,却从未见过如此有魄力的校长,所以我很担心他面前的话筒开完会就会腐蚀掉。罪过罪过。

总之,那天的集会我只听见学校要借鉴名校经验,开展“研究性学习”,探讨范围不限云云。其余时间我一直在和旁边的一个女孩闲聊。无意中瞥见二排最右有个中年妇女频频望向这边,而且面目越变越狰狞。四下打探之后,才知那是我们的班主任。倒抽一口凉气。完了,我刚才狂侃时的笑容一定很生动,不,是很嚣张。老师是最讨厌这种不给她长脸的学生了。

反正,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注意到了我。末了,她黑着拉得很长很长的脸一把抡过话筒:第三排中间那个扎马尾巴的女生散会后给我留一下。话音一落,整个大堂被吸干空气似的骤然安静,三千多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聚光灯似的。那是我长到16岁第一次体会到当明星的感觉,现在想来都教我毛骨悚然。

这便是我在这个学校的第一次亮相。

好在我不是问题少女,没有不良嗜好,学习不好不坏,个头不高不低,长相并不扎眼,身材不算诱人,既不会玩野蛮又不会装可爱,只是天真烂漫,有时候无拘无束。所以,那次丢人并没有给我造成很大的麻烦。很快,种种奇怪的眼神就从我周围游离分解了。

我的普通注定了我的自由。

“研究性学习”要举行期末答辩了。听说还要记入毕业成绩,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抱佛脚。可惜如来他老人家的脚被这些家伙捏疼了,于是龙颜大怒,一记远射踢飞几个。我就在其中,“粉”不幸。

算了,天不助我。我的课题选的是戏曲研究,据说很另类。组队的人见状都避而远之。我的死党小雅,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个坐我旁边的女孩,懦懦地说:“本来……可是……你知道……对不住了。”

想来也对,这个世道的新新人类能他妈的知道谭咏麟就不错了,谁还会想梅兰芳严凤英。

我偏要搞这个。咱立场不坚定,还会有谁瞧得起。

小雅从学生会送报表回来,一脸艳羡,冲过来:“你又要出名了。我看了档案,学校只有三个单人组啊!哦呀,败给你了!”

引人注目?抛头露面?不可理喻的家伙。

在一片几近惊艳的目光和赞叹声中,我顺利地通过了班内的预选。走下讲台时老班的表情让我刻骨铭心。我成功了。

后来的几天,时常有各种各样的奇怪歌曲从我们班飘出。外班的臭小子路过我们班时探着脑袋说:“什么呀?先锋音乐?黑人Rap?周杰伦?唔……灵歌?哈哈,不像啊。”

“国粹。”我说。

“不懂就滚开。”我又说。

那天下午三点举行全校答辩大会,还是在那个大礼堂。

我捏着稿子躲在红丝绒的幕布后面。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做了个深呼吸望向观众席。晕。

那样黑压压的一大片。顿时头重,脚轻,想吐。

我就像个被人赃俱获的小偷一样藏匿在幕布后面两腿筛糠。

完了。

为什么丢人现眼的总是我。

我像具僵尸一样回过头。

等待答辩的各路英豪都已经集合在后台了。我看见高二的校花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天,那是我的对手啊?而我,而我,啊……

美女身后是一帮男生,腰间别着号码。他们拘谨得像秦俑一样钉在那儿,可脸上还石雕般眦咧着快乐的表情。喔,肌肉痉挛会得面瘫。

我就这样站着开起了小差。

“喂,去抽签了。”

在和我说话吗?左右看看,偌大的后台已经空空如也。

前面不远站着一个人。远处橘色的灯光柔软地流过来停在他的身后,把他细长的影子一点一点推过来,然后盖住我的脚尖。

逆光。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灯光勾勒出他的身影。颀长,平静。他的头发毛毛碎碎的,清爽地微微遮住耳朵。他这一点很特别,一点也不像把头发梳得光贴贴的男生甲乙丙丁,看着就让人作呕。

只是那个瞬间,我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那个逆光的影子。

影子近了,我完全被他笼罩。心跳,然后心跳。

“你是选手吧,你发呆啊,不是吓的吧?”他的声音在微笑。听起来很舒服。

“怎么会?我怎么会!”

我倒数第二个出场。他正数第8个。

“第8个。不错的位置啊,掀起高潮的可能会更大哦。”我说。

“是掀起扔臭鸡蛋的高潮吧。”

又是逆光。我换了个角度,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比赛开始了。舞台上的灯光明晃晃的像电烤箱。恐怖和紧张压得我喘不过气,表情像一只濒临死亡的鱼,嘴巴一张一翕。我在这样的状态下开始漫长的等待。

“该我了。你也加油。”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看清了他的脸。不很帅,但生机勃勃,很清新。

他从后台走向光区的那一刹那,高中席上轰然响起了汹涌而至的掌声。前排表情麻木的校领导立时焕发出光泽。

那种刚刚度过变声期的好听声音让大厅连同后台都充溢着倾听的静静喘息。是《中国历代刑法研究》。好绝,比我还绝。这家伙刷新了最高分。他深鞠一躬后向后台走来。径直来到我面前。

“祝贺你。”我努力挤出微笑。

“怎么笑得那样惨?放松点,自信点,你比他们强多了。”说罢向身后的秦俑们努努嘴,好像真的似的。

我说过我就是那种只会丢人现眼的类型。结果想都不用多想。场下后来倒嘘一片。最低分。鼓励奖。欲哭无泪。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六点半。

在我提着校服最后一个走出礼堂大门的时候,他出现在台阶下面,穿着校服的西装裤和白衬衣。现在看来,那真的是个极普通的男生。

转身。我不想让人看见我肿着烂桃眼的衰相。

其实那一个小时我一直都在哭,最后没有了眼泪,只剩抽泣和肩膀机械地抖动。

他走到我身后轻轻地扳过我的肩膀。

我已经抬不起被盐分浸得如此厚重的眼皮了。意识开始模模糊糊。

当我略微神志恢复时,额头正贴在他的肩膀上,像只温顺的小猫。

校园里雾色的路灯一下子全亮了起来,像流星飞绕在四周。在我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魔法降临了。

擦肩却没有错过,那会是什么样的缘份。

云雾缭绕。

大雄宝殿上的如来笑得诡异又神秘。

十六岁的第四个月,我的初恋降临了。像所有生活在高中里的无数对异性朋友一样,模糊的开始,平淡的相处,青涩的期待。

那个初夏的每天,我都会在放学后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看他们足球队的训练。白色的队服,背后印着黑色的号码,很显眼,活动时间被其他花色驳杂的各式队服包围着的时候,我总可以一眼就辨出那个9号。我喜欢运动时男孩认真的样子,在所有律动着的电子中,他是那个最活跃的。我不止一次地惊叹他的奔跑速度。

训练完,他就会阳光灿烂地跑过来,然后两步跨上台阶在我旁边坐下,接过水杯。那样一直聊到太阳下山,路灯亮起来。

不晓得是不是所有学校食堂的饭都像饲料一样。反正我只能捏着鼻子像林妹妹喝药似的咽一点点。小雅也是。后来我发现食堂里的女生都是。

小雅说食堂那种恶心的饭对你的诱惑怎么那么大,快上瘾了都。

其实他每天都会坐在靠窗不远的地方,吃饭的时候隔着几十个饭盒的山山水水给我使鬼脸。有一次他把眼睛拉得老长,我差点喷了小雅一脸。

我们没有上课时间互找的习惯。高一高二教学区离得满远,中间还有办公室教导处。一是为了省下买零食的时间,二是为了避嫌,我告诉他课间别来找我。

周末放学苏苏兴奋地蹦到我座位前说外面有个男生找我。没有悬念,我猜到是他了。

“高二的贝克汉姆耶。好怪,你认识他?”

“不认识。”我慢慢悠出教室。

“找我干嘛,你不去训练吗?”话还没说清楚就被他一把抓住朝楼门口跑去。快。很快。赚了很高的回头率,连同四眼和多次回头者算在内,不下百分之二百。

他没接话,一路都露出灿烂的表情。

我又完了。我要成头条了。

就那样一直跑到体育组的器材室。他拉我进去。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黑胶皮袋,我猛然想起肢解的女尸溺杀的婴儿一类的东西。他走过去解开,是个灰黑色的小箱子。

他叫我坐到地上。然后打开它。

那是个化妆箱,里面满满的奇奇怪怪的。

“相信我,好不好。我要让你变成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

“……”

我闭上眼睛,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我瞟到了门后的水笼头。

门很安全,他是足球队长,有足够的理由从体育老师那里拿到钥匙。

我感受着化妆海绵和大大小小各种毛刷在皮肤上游动的不同触感。他并不熟练,像过家家。

很漫长。

我微微地睁开眼。

房顶上高高的天窗洒下下午柔和的阳光。器材室有点潮湿的空气打着旋和着光线飞舞。光线变的柔情满怀,很疲倦地依在人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面对他的脸。他的发梢被阳光染成了淡黄色,在眉毛上晕成了灰色的影子。的确,那是一张只有这个年龄的男孩才独有的面庞,唇上隐隐约约有一层黑色的绒毛。

我笑了。

“别乱动。我要给你打眼影了。”他有点羞涩地低头去找眼影刷。

我重新闭好眼睛。享受他轻柔的呼吸。

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艺术总监,母亲是化妆师。小时候母亲常带他到剧场后的化妆室,她工作,他在一旁玩。耳熏目染自然就会一点了。他还说化妆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这不是他的兴趣。

他继续调眼影,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我是学校新闻社的嘛,开学典礼就在第一排端着摄像机啊。你很活跃,而且笑起来像徐静蕾,很纯净。”

我一时无话,还以为那事早已烟消云散了呢。

“恩,还有那天答辩会。”

“我最糗的样子你全烂熟于心了吧。”

“笨,那对我来说是种吸引啊。”

妆好了。他大功告成地递过镜子。“看看啊,我的美女。”

美女,真的是。我吓了一跳。那是我吗?淡淡的秀丽。虽然仔细看还是有点生硬。

他伸过手,轻轻地抚摸我额前的碎发:“你要自信起来。”

他吻了我。然后紧紧抱住我。

那一刻,时间变得透明。稠。浓得化不开。

那天的周末,我和他去逛街。我给父母第一次撒了谎说学校测试。

我们背着书包手拖手的身影让路过的旁人纷纷侧目,这个一切都商业化的时代里,这一点点心动回忆的幸福感觉,真的很遥远了。

新建的锦绣公园很漂亮很灵秀,在这种重度污染的城市确是难得的风景。入夜,公园路灯的音箱里放起了《梁祝》。那是曾经我获全市舞蹈大赛一等奖时的伴奏曲。心情越加好了,像秋季的天空一样的爽快。

我情不自禁地扔下书包跟着在空地上跳了起来。

我的芭蕾舞一直学到初二,然后学习紧张就放弃了。尽管现在身体有些僵硬,但身心交融的舞蹈境界足以让我忘情的投入。和着乐曲,深埋内心的幸福和快乐在眼前历历浮现。

只是舞。起。承。转。合。我看到人群中他惊讶而欣喜的目光。

祝英台飞出了爱的地狱。

他递给我书包,说我们今天打平了,一人一个惊喜。

他还说:“我早就说你不会让我失望,我的公主。”

那真是个奇迹。

他真的是上天赐给我这个丑小鸭的童话。

高三,他要去英国学习金融管理。那是他的梦想。

他走的那天,是我们校艺术节的闭幕式。有我的节目,所以没有去机场送他。

我很早就来到了化妆室。坐在镜子前发呆,两年来的点点滴滴像幻灯一样浮现在眼前。我忘不掉,用眼泪也洗不掉。

“请问,你是小缦同学吗?一会儿出场跳《天鹅湖》的。”

我扭过头,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她背着一个,化、妆、箱!是的,是那个灰黑色的。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笑了,那样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微笑。

他们真像。

“是我儿子再三嘱咐我来的,他让我找到你,为你一会儿的演出化妆。真没想到,这么巧……”

我模糊着眼睛尽量保持微笑:“阿姨,他上飞机了吗?”

“飞机半小时后起飞,他说谁都不用来送了,这孩子。”

湿粉的香味。

舞台上的灯光依旧那样眩目,观众席上也依旧是黑压压。

系好足尖鞋,我一身洁白的钢丝裙出场。只是不再胆怯,因为我已经是美丽的天鹅。

全场如潮的掌声中,我抬起头,朦胧中仿佛看见他在几千英尺的高空对我微笑。

很高。很远。眼泪很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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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54:07 |只看该作者
我们坐在树下仰望星空,穿梭的战马中,好像有一对天使在接吻,
风吹过时,有一只花瓣从我头上飘落,是一枚紫色的蔷薇。


   
  星光指环
文/嘉芙莲



我是天使336,男,对,就是你们听说的天使,但我没有翅膀,天使没有翅膀也是可以飞行的,还有,我会说你们的话。

有次看电视无意中看到你们拍的一部戏,叫做《天使在人间》,那里的天使居然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叫,气得我马上飞下去找那个导演理论,他喝得烂醉,我站在他面前说:这才是天使,你看清楚。他撇嘴:都没翅膀,怎么可能?你多半醉了。唉,多么贫乏的想像力啊,他心里的逻辑就是,OK,你能飞,那么你必得像鸟一样有翅膀和叽叽喳喳,要命。

我住在一个很小的行星上,你们还没有给它命名,我称它为梦的翅膀,但多半你们会命名为无名小行星或行星7890什么的,小王子上面说,地球上的人就喜欢以数字来取代一切。

在天使里我算是一个领班的吧,最开始上天时,也是和其他初级天使一样在上帝热线室工作。那里有很多部电话,随时接听你们的祈祷和呼唤。我负责的是336号分机,OK,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叫天使336了吧。

什么工作干久了都会厌烦,有时我们精神饱满,拿起电话就热情地说:天使336号听候你的召唤。有时很疲惫,对着电话喊:老兄,你有没搞错,看到只苍蝇都说MY GOD,靠。

上帝是个忧郁英俊的男人,坐在云层后面的摇椅上看着人间,每有战事发生时他就会落泪,就像一个年迈的父亲无力阻止自己的儿女互相残杀一样,他时常对自己的创造物感到无能为力。

他常掩着脸说:当初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会很完美。他抚着手上的钉痕,久久不语。这时候我们也都静默无语,踮着脚从他身边走过,只一次,我伏在他膝上,呜咽着说:原谅众生吧,他们只是暂时失去了方向。上帝沉重地叹气,把脸转向别处。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女朋友,住在另一颗小行星上,她自己命名为蔷薇,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到哪都是花啊草的。我每次骑着流星战马去看她,大概要走一个光年左右,时间是漫长的,但时间的长短仅对生命有限的人来说才有意义,对我们存在于永恒的天使来说,并不重要。

她是天使337,在上帝热线里是我的隔壁,我常在休息时间给她讲笑话,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好像洒满世界的阳光。当上中级天使之后我开始追求她,并打算在年内成婚,制造出若干小天使,对,就是安琪儿。



我是天使337,是336的女朋友。今天他拿着一束蔷薇花来向我求婚,我应允了他。

我是一个平实的女孩子,对生活没有过多要求,336人很好,又会讲笑话,我喜欢他,我满心热望等待婚期的到来。



这几天我总在接听一个热线,是一个叫丹的女孩子,不像别的人那样有事没事喊上帝,她一直是在倾诉心事。

星期一,丹九岁,母亲出了车祸死去,父亲一夜白头。丹在夜里光着脚出来,跪在地上诉说:上帝,我妈妈是到你那里去了吗?她好不好?什么时候她才可以来接我和爸爸呢,我们太想念她。丹的小脸仰向夜空,那眼泪的晶莹让人心碎。

星期二,丹十八,已出落为一个少女。走在路上踢石子,寂寞写在脸上。爸爸整天酗酒,家里十分地贫穷,丹课余时间出去打工。晚上疲惫地跪在床前:上帝,我妈妈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爸爸越来越不快乐,我希望能尽我所能让爸爸开心。她的脸是苍白的,眼睛却是干的,没有泪水。

星期三,丹二十七,在一家公司工作,时常穿一条素花裙子。爸爸不再喝酒,可身体已经垮掉,丹兼两份工才能负担起医药费。身边有一个男孩子,可丹并不时常有空同他约会。丹坐在窗前,低低地说:上帝,向妈妈问好,希望她快乐。还有,我无法对天宇产生热烈的感情,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像,可他缺少梦想,那却是我一直希求的。

我的流星战马恰好横过夜空,丹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笑容:流星!!可惜没来得及许愿。我很喜欢她的笑容,于是让战马不停地穿梭在夜空,丹在衣服上系了一个结,稚气地许愿:一愿妈妈在天上能过得好,二愿爸爸可以康复,三愿他能从梦想之星而来,最好是随流星降落。她笑着补充,吐了吐舌头。

那晚放下电话后我久久不能入睡,天亮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决定,我必须在下一个九年到来之前去看看丹,我想让她永远有笑脸。



每天在清晨醒来都希望生活有些变化,可是睁开眼后还是那面有些发黄的墙,提醒我要去工作的闹钟,以及桌子上凌乱的药费单。昨晚那满天的流星真的像梦一样,可梦总是要醒的,没有人能真的驾流星而来。

露丝总说我:丹,笑一笑多好,你是那么地美丽。

有些人是连叹气和笑的时间都没有的,我就像在生活的担子下负重喘息的驴子,没有蒙上眼睛,没有胡萝卜,是自己催着自己在往前走。

天宇说:丹,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吧,我不能给你太好的生活,但足以让你衣食无忧。

我很想闭上眼答应,在我,安定无忧的生活真的是奢求,可是,他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能站到我的身边。

下班之后赶到医院,医生苦笑着递过一堆药费单子,我也苦笑着接过。我伏在爸爸床前,他瘦的已经不成样子,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孩子,苦了你了。我把头埋在床单里,喃喃地说:只要你在,再苦都没关系。

明天,就是我二十八岁的生日了,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丹总是不开心,我就是把自己扮做小丑,她也不会露出笑容。

她叹着气说:哦,天宇,别浪费时间和精力吧。

她不明白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时,在她身边的每一分钟都是喜悦的,但我想让她快乐起来,尽管这很难,我又很笨。

明天是丹生日,送她什么礼物好呢?



我是临时决定降到天宇家里的,本来计划是骑着流星战马直接冲到丹家里去,可天使337的眼泪改变了一切。

就在出发前,她托战马给我送过来一封信,信里面是滴晶莹的泪珠,我心里突然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那个等我迎娶的女孩子,也是那样聪明和易碎的啊。我在战马身上绑了一封信,里面是一朵蔷薇花瓣,我想她该明白我的心意。

我降到天宇的院子里时,他正在窗前发呆,战马的响动惊醒了他,我勒住马,朝他笑了笑,说:你的嘴巴不用张那么大,我是天使,不是妖怪。



居然有一颗流星降到我的院子里,然后那男人出现,他说他是天使,我很想说:那我还是魔鬼呢。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笑容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可能的,我真的遇见了一个天使。

他拍了拍我肩膀说:喜欢丹吗?我帮你。

他的眼里有点奇怪的东西在闪动,我看不清楚,却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我信任他。



早晨醒过来时,一切并没什么不同,我对自己笑了笑说:生日快乐,丹。

镜子里的笑容还算灿烂,我想不管生活给我看的是怎么难看的面孔,我仍可以微笑过活。

露丝对我说:哦,丹,生日快乐,你笑的多么好看。她递我一瓶香水:午夜飞行。我拥抱了她。

下班后去陪爸爸,他精神也好了一些,拉着我的手说:丹,你又长大了一岁,爸爸都不能亲手给你做长寿面吃。

他居然记得,妈妈死后我就没过过生日,我以为他早已忘了,我的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还是笑着说:爸爸,你能康复就好。

他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孩子。


买了酒和花回家,我想给自己过一个生日。

给桌子铺上洁白的桌布,摆上鲜花,洒了些午夜飞行,坐在窗前小口小口地喝着红酒,心也慢慢地飘了起来。

一本漫画书上说:亲爱的妈妈:昨夜,梦中的大南瓜一直变不成马车,四只小田鼠只能变成更大的田鼠,仙女不负责任地溜了,远方盛大的舞会已经开始,而我却一身褴褛地在花园里哭泣……我真的是灰姑娘吗?为什么我始终找不到另一只玻璃鞋,是否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孩子,都幻想自己就是真正的灰姑娘?喔,请别告诉我真相,我一定会努力找到玻璃鞋的,它一定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我对着天空举了举杯说:妈妈,我一定可以找到玻璃鞋。



我带天宇坐上流星战马,并故意在高空做了几个翻身,天宇的脸是白的,可他眸子里却都是兴奋,他渴望给丹一个惊喜,这愿望盖过了恐惧,他是真的喜欢丹,傻子都看得出。

战马降到丹房前时,她从桌上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窗外,然后光着脚跑出来,天宇一下子抱起她,丹清脆地笑着,当她目光扫过我的时候,我隐到了树后。

丹的发上有一枚花瓣,蔷薇花,天使337也来了,我不禁微笑。

天宇放下丹,郑重地跪在她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一格闪闪发光的指环,柔声说: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丹。

丹红着脸点头,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让天宇把指环套在纤细的手指上。


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拉住了我,回头之前我已经在笑,是天使337,她歪着头看我:连星光指环你都舍得给出去?那可是天使的标志。

我说:可我们没了指环一样过活,那女孩却有了实现梦想的机会。

337笑了:丹的确是值得人珍惜的,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我望向前方,天宇和丹拉着手围着流星战马在转圈,丹的脸上灿烂的笑,他们在星光下接吻,满天的流星下坠,很美。

337轻轻地把头靠在我肩上,我搂住她,吻了下去。




在天宇从流星战马上向我微笑的一瞬间,我的心花一朵朵绽放。

有的爱像是一颗种子,播下了很久才能发芽,那一个晚上,无论天宇以怎样的形像出现,我都会爱上他。

当我奔向他时,树后有一个男子在微笑,似曾相识,当我看过去时,他隐在了树影中,天宇的笑脸就在前面,我没有时间再管其他,踏着午夜的潮湿,我与天宇拥抱。

原来天宇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和舒适,我把头埋下去,听天宇急促的心跳,扑——通,他喃喃地说:丹,你终于肯给我机会。

我们坐在树下仰望星空,穿梭的战马中,好像有一对天使在接吻,风吹过时,有一只花瓣从我头上飘落,是一枚紫色的蔷薇。

十一

那天使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给了你一对翅膀,但也要你自己努力才可以飞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照着他给的方子,我跑遍了城中及邻近城市所有的中药铺,又到城外最险要的山峰采下了天珠子,终于配齐了一付药。

我们给丹的爸爸服下了这付药,在等待的过程中,丹不停地问:真的可以治好爸爸的病?

我笑着握住她的小手:总要试一试的,希望来自百分之百的努力。

丹望着我,伸手抚摸我脸上挂出的伤痕,然后环住我的腰。


十二

结婚后,天使337住到了我的星星上,那天清晨,她兴奋地喊我:快看,丹。

我揉着眼睛欠身往下看,丹、她爸爸、天宇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草地上玩耍,小女孩跌倒了,丹赶紧奔上去扶她:星薇乖……

我和天使337相对而笑,不约而同地说:星薇。

那枚星光指环拴上了一根线,系在小星薇的脖子上,衬得她小脸一片光辉。

天使337说:好可爱啊。

我做势要扑向她:老婆,我们的小安琪儿什么时候出世啊?

她惊笑着跳开,跑向满是蔷薇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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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5:55:32 |只看该作者
十八岁女孩子的爱能叫做爱么?可是爱到底是什么呢?
这不重要,因为就算不是爱,这种东西也总让你欲罢不能,醉生梦死。
   
  
小彩
文/艾成歌

小彩在台上唱《广岛之恋》,独唱。这天是他们学校的文艺汇演。

小彩是故意唱这首歌的,因为坐在台下的周远生喜欢这歌。小彩喜欢这种暧昧的感觉。

周远生是明白小彩的别有用心的。他觉得自己就快被这个头发漆黑眼睛明亮的女孩子迷住了。但他只是含蓄的笑,并且只是朝他女儿周谛笑。

周谛似乎有些陶醉,拖着爸爸的手:“怎么样,小彩唱的还不错吧?”

“是啊,就是歌词太悲了,不适合你们。”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这歌。

“可是够浪漫啊,”周谛娇笑,“浪漫才是排第一的。”

是啊,这不重要,毕竟这悲剧早已经开始。

小彩唱完了歌朝周远生望了一眼,周远生留很短的头发,眼神浑浊,穿很高档次的西服,低声跟周谛说话。

小彩没见过周谛的妈妈,但知道她的妈妈一定不俗。因为周谛几乎跟周远生是两种风格。周远生内敛,敏感,总是容易伤感。而周谛热情,纯朴,仿佛生下来便不知道忧伤。小彩同时爱极了这两种性格,一方面因为她还年轻,没什么负担。另一方面她又抗拒不了那些暗静沉湿的字眼。虽然挣扎过,但她知道自己会越来越倾向于后者的。她还知道她有一天会伤害这个家庭。因为她早就已经爱上了周远生,自己最好朋友的父亲,一个大她整整两轮的男人。

十八岁女孩子的爱能叫做爱么?可是爱到底是什么呢?这不重要,因为就算不是爱,这种东西也总让你欲罢不能,醉生梦死。

演出结束小彩走出阶梯教室,周谛一个人在门口等她。

“你爸走了?”

“是啊,说有个会,本来想狠狠去麦当劳敲他一顿的!”

沉默了好长一会,周谛说:“知道么,刚才我爸说你歌唱得不错,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小彩头一偏,长长的头发划了个弧线。

“嘻嘻,那歌不好,不适合你。”周谛顿了顿,“不过那是因为他不了解你,我真的觉得你有悲情的天分。”

“为什么?”

“因为你太执著爱情。”

小彩跟周谛分开后一直在想,想周谛,想周远生,想自己。周谛虽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但说话无意间老击中要害。而周远生那句“歌不好”又似乎暗示什么,因为他是固执的不会否认他喜欢的东西的。小彩自己呢?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还怎么执著?所以那不是爱情,那只是自己偏执的迷恋周远生。也许有一天会有所变化,重归正常。

坐了十五站车,绕了大半个城市,小彩终于来到这家叫做时间磨房的咖啡屋。里面灯光黯淡,但小彩还是远远看到了周远生。

替小彩叫了喝的,周远生开口说话:“我明天要去上海出差。”

“去多久?”

“大概一星期,我会天天给你打电话的。电话费我也帮你交了。”

“哦。”小彩支吾了一声,便默不做声了。

“你刚才在台上唱的真不错。”

“可是你跟周谛不是这么说的啊。”

“是啊。我说的是实话。这歌词太悲,而我希望你能一直快乐。”周远生语调放低:“可惜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周, 什么是爱情?”小彩的脸溶在黑暗里,没有表情。

“爱情?我是已经被你迷住了。”周远生浅浅地笑,正解。

“周,你知道来的路上我在想什么吗?”

“想这样下去还是离开我?”

“我在想,你要是突然死了多好,这样就是上天帮我选了,我就不要为难我自己了。”

小彩住在学校里,每星期回家垦丁一次。周谛也一样,所以她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一起。每次周谛在小彩面前说起周远生如何如何好。如何跟自己的妈妈恩爱,小彩的心里都会觉得疼痛和愧疚。当然,疼痛是始终排在前面的。任谁都知道,这是一段令人绝望的爱情,但是她跟周远生却逃也逃不掉。

周谛不知道。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她仍然可以快快乐乐跟学校里各样的男生玩感情游戏。他们不是她的对手。小彩说因为她有那么会爱的老爸老妈。周谛开心承认,他们一直是她的骄傲。

这一次,周谛却碰了钉子。同年级一个叫艾回的男生,健康,英俊,优秀,是几乎所有女性倾慕的那种。周谛甩了学校里那个吊儿郎当的男生之后就一直跟艾回在一起,她总是借口。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只是艾回像块木头。这天终于忍不住的周谛很有技巧地问:“你说我们天天在一起算什么啊,别人老说我们。”

艾回年年考第一,理解能力自然不差:“那我们需要保持距离。现在都高三了,应当学业为重。”

“哦?难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那为什么一开始你不说?”

“因为一开始你也没说。”艾回转身往学校门口跑去,周谛哭着跑开,这是爱情故事里很经典的一幕。

周谛是不错的,艾回心里默默说道,可惜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已经是高三了,如果不像周谛一样说出来的话,会不会就再也没机会了?

艾回不敢去想,他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来往的人群中。

小彩在公车站牌下又看见艾回对自己浅浅地笑。小彩知道他,周谛老爱提起他。不知怎么最近老是在公车上遇见他。没有说过话,只是浅浅地笑一下。他样子不错,但小彩觉得他阳光了,又完美得没什么缺点。这种人,小彩一向不太喜欢,他们没有小彩追求的那一种感觉。

这感觉周远生有。她第一次见周远生是在学校家长会上,结束后他请周谛所有的朋友去歌厅。所有的人都去跳舞了,就只剩下自己跟周远生。她躲在黑暗里看这个男人,好朋友的父亲,一个大半辈子都跟青少年打交道的杂志主编。小彩忽然就被迷住。周远生问她为什么不去跳舞。她说不喜欢。周远生说那你喜欢什么啊。她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说我喜欢你。

小彩说要是周远生当时感觉诧异或是羞怯,她会马上否定他,但周远生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小彩,微笑,然后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

公车里摇摇晃晃,小彩的回忆被艾回的声音打断。

艾回空出自己的座位,然后对小彩说:“你坐。”小彩于是就坐了。艾回把手搭在小彩前面的扶手上,把小彩围成一个圈,把小彩围在当中,便不说话。他的耳朵上戴着耳机,小彩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男生听的是什么,她示意,艾回高兴的把耳机递给小彩。

喧嚣的《A Day In The Life》,披头士乐队。

周围的一切变得安静,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下车的时候小彩温柔地跟艾回道再见。

后来才发现,手机里显示有个未接电话,是周远生打来的。

打过去,很吵。周远生说在吃饭,旁边有个女人在咯咯的笑,说着小彩听不懂的上海话。

小彩不生气,一点也不,她是早就明白周远生这样的男人一个女人是满足不了的,更何况他还几乎每晚都跟另外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她没有办法,她不能让自己早出生二十年,不是吗?

晚上忽然下了很大的雨,周谛打电话过来说今天被艾回拒绝了,哭的惊天动地。小彩这才明白过来这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她对周谛的愧疚又更深了,她甚至想,周谛有一天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你为什么总是抢我心爱的东西?!周谛说看了一会忽然不说了,可能是她妈妈回来了,高三了,谁也不想节外生枝。

周谛来的真不是时候,小彩跟周远生正在沙发上拥吻。

小彩永远也都会记得周谛那张因为愤怒和惊恐变得走形的脸,黑夜里她尖利地叫着:“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骚货!”

然后一个女人拿着刀冲她跑过来,一刀就划到她脸上,小彩看不到她的脸,她很快就看到一片血水。

而周远生,似乎在一旁嘿嘿冷笑。

……

小彩就这样在睡梦中惊醒。六点三十分。

梳洗了之后,便匆匆赶去公车站,又是周一了,日子过得真快。

小彩远远就看到艾回穿着校服,高高瘦瘦,站在公车站牌下。

“HI,真巧。”艾回招手。

“HI。”

“你挺早的。”

“你不是比我更早?”

简单寒暄了几句,小彩便不再搭理他。因为周谛是那么喜欢他,这个让人晕眩的男孩。

下车的时候,艾回递给她一个纸包,然后飞奔离去。

小彩把她放在抽屉最里面,心想不到周末是不能看了,周一到周日上午,周谛绝对不会离开她身边超过5分钟。

周谛面色难看,一坐下就发呆。小彩忙问你这是怎么了啊?周谛沉默了很久:“我爸妈要离婚。”

小彩一怔,周远生怎么没跟自己说过,是因为自己?

“我爸有外遇,我妈昨晚跟朋友聊天我偷听到的,说那女人是他们杂志社一个新来的小编。上海人。我爸这次出差也跟她一起。”

小彩又是一怔,心里明白大半,也莫名难受,虽然她想尽量装作平静,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周谛可傻了,怎么我没哭你倒哭了啊,你瞧你真没出息。

小彩听了,哭的更是起劲,引得一帮男生伸头观看。

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明白小彩的悲伤。

一直到周末小彩还是闷闷不乐着。周谛也跟着忧郁,艾回一直刻意避开她。

他心里有东西了,这东西是她自己取代不了的。周谛反复对自己说。可是她不甘心就这么错过,她觉得这辈子以后都很难遇到让人看上去晕眩的男孩了。

周谛跟小彩一起走出校门口的时候,艾回站在一边朝他们望来,小彩刚想躲开,周远生开着自己的黑色本田停在马路对面。

小彩忽然有了报复的念头,她挽起了艾回的手,大摇大摆往学校门口的公车站牌走去。

一下子很多人都呆住了。那些原本喧哗的男生女生,扶起眼镜的老师,以及一瞬间几乎崩溃的周谛。

只有周远生依然面貌平静,稳若泰山的看着小彩跟艾回从自己面前走过。

公车上小彩跟艾回并排坐在最后一排。艾回惊魂未定,受宠若惊。小彩把头便向窗外,看车水马龙。

“那个纸包?”艾回轻声说。

“啊?”小彩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还没有看。”

艾回一下懵了,难道刚才在学校门口那一幕不是因为小彩看了那纸包?

小彩却从背包里取出了那纸包。封着口,没动过。

“对不起,我不能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小彩大叫了一声,再也控制不了情绪,流下眼泪。艾回连忙轻声劝慰,收起了那个纸包。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孩为什么悲伤,可是他明白,她是压抑的太久了。

小彩明白自己错了,可是她必须这么做,伤害了周谛,伤害了艾回,伤害了自己,伤害了那个看上去那么镇定自若的周远生,如果要毁灭,就要更惨烈的一些。

然后她给周远生打电话,想跟他作个了断。可周远生不接,小彩想也罢,为什么一定要了结呢?就这样不了了之不是也算不错的结局么?

可是因为有个周谛,小彩注定还是逃不出周远生的世界。

周谛早已归于平静,小彩周一回学校的时候她已经能很温和的笑。小彩却心事重重。一方面她弄不明白周谛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又担心学校对自己前天出格行为的反应。

下了早读,班主任就通知小彩去训导室。一进去,就看见艾回脸色苍白站在一边。训导主任说了一会,小彩心里便明白是艾回又救了自己。艾回太优秀了,训导主任说这样的好学生是几十年也难见到的。不能因为这么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误了前途。

小彩心里一酸,又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来。却看见艾回背对着训导主任,朝自己偷笑。

谢谢你,艾回。

在训导室待了整整二节课,小部分时间训导他们2人,大部分时间竟成了各科老师争相夸赞艾回的脱口秀。小彩回教室的时候,周谛悄悄塞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有周谛大大2个字“挺住!”小彩的心情一好了很多。这时候她才能认真地问周谛:“为什么不生我气?”

“你说你跟艾回?”周谛娇笑,“我还不了解你么,你不喜欢艾回那样的。”

“哦?”

“你那么做,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你倒挺聪明。”

“呵呵。”

然后一切平静得可怕。一样是天空晴朗的六月,一样是令人窒息的高三生活,一样的反复上演的生活。

一直联系不上周远生,虽然周远生不像是那种连再见也吝啬说一句的男人。小彩弄不清楚,就迷惑着。

在周谛那,却有意外的消息。她那伟大的妈妈如何挽救了这个走到绝路的家庭。以及他那个爸爸如何痛改前非,一门心思照顾家庭。

小彩听着,暗自替周谛高兴替周远生高兴,最起码还有人幸福。

浑浑噩噩过了七月,然后是灼热的八月,然后就是好消息了。小彩去了外地的一所大学。周谛进了本地的大学,主修心理学,据说是为了研究一个人为什么不爱她。奇怪的是,好像住在垦丁附近的艾回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难觅踪影。

结局就这么不声不响来临了。临走的前2天,周谛约小彩去她家吃个饭,小彩想了想,最后还是去了。

在周谛家那张铺着白色暗花桌布的原木桌子上,小彩终于又看到穿着黑衬衫扎黑色领带的周远生。

远生面貌温和,热情招待小彩。小彩偷偷打量这个自己初恋的男子,这个男人干脆果断,大方的让人感觉到如果两个人有什么苟且之事,也必定是自己的错。小彩明白,她不是对手。

然后就看到周谛妈妈归来。周谛的妈妈挽高高的发髻,不化妆,小彩看的呆了,这女子跟自己的眉宇之间竟是如此神似。

小彩是真的醉了。

周远生扶她上车,然后驾车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只玻璃杯。

“对不起。”

周远生用忽然极轻但是非常清楚的声音说。

周远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小彩听的真切但酒精作用说不出话,只是止不住眼泪。

“知道我什么时候决定跟你结束的吗?”

“因为那天在学校门口我看见你挽着的那个男孩,我清楚地看到,他能拯救你,让你重生。”不等小彩回答周远生接着说了下去。

路上灯火阑珊,一个女人重生了。

小彩不能形容自己在大学门口再见到艾回时的狂喜。

那天,艾回递给小彩那一个纸包,比第一次又厚了许多。他说:“其实我住在蓝翔,不住垦丁。”

纸包里,有不能一下判断数目的车票。

学校的光华站——垦丁

垦丁——蓝翔

蓝翔——垦丁

垦丁——学校的光华站

艾回还说,以后是同学了,真巧。

是啊,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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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14 16:02:34 |只看该作者
你只是路过、注定离开的女子。


绝口不提爱你
文/花钿委地

1. 她放下一包“五月花”餐巾纸

中午,销售部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在办公区的简易会客沙发上围坐,谈笑风生。他喝了点酒,抽着烟,嗓门大得放肆。

技术部的人关上了玻璃门。她放着轻柔的音乐写电子邮件。

忽然她站起身,几大步走到他的前面。

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洛经理,请您不要在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强奸别人的耳朵和鼻子。”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由于惯性而继续荡漾,然后奇异地停顿一下,显出暧昧浑浊来。

四下有嗤嗤的笑声。他朝“无烟工作区”牌子的方向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然后有节奏地点着脑袋:

“小丫头,我强奸别人这么些时候,从没有人提过意见。轮到你——”

他到底没能把“也应该入乡随俗啊”几个字说完。

是被一杯扑面而来的茶水打断。上好的龙井茶,香气弥漫.

可惜鼻子只适合鼻子的功能,上面挂着再好的茶叶也不好看。

他站起来,用手自上而下缓慢抹脸。透过睫毛的水珠,他看到她在面前一米的地方仰着脸,翘起的下巴很尖。

他比她几乎高出一个头。她在他的阴影里脊椎笔直地站立。

一圈讪笑的人早已惊呆。

她放下一包“五月花”餐巾纸,转身离开办公室。

2. 你只是路过、注定离开的女子

公司远在城市的郊外,她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实习生,分在行政部,直属于总经理欧阳。

第一天晚上,她就在职工宿舍里听了满耳朵关于他的事迹。酗酒、打架、豪赌,听来罄竹难书。同时没有人敢与他同住,因为他那个被人称为“黑珍珠”的妖娆女友,在他的宿舍从来旁若无人——那女人的父亲是市里分管这家家具企业的领导。

所以当她与他坐在“生存方式”临街的窗口喝蓝山的时候,心里不得不感慨世事之难料。

何况还是这样的话题:她与男友鸣的关系。都不知怎么扯到的。

“请你尽量置身事外,用更公正的立场。不要先存偏见,不要打断我,听我把意思表达完。”他轻轻转灭了烟,

“因为按照普遍的逻辑,我不如那个男人体面,于是就有中伤的嫌疑。”

“不妨事,你说。”她甜甜地笑。

“我的结论是,劝你不要委屈自己,骗自己——鸣不是你心里想要永远在一起的那种人。”

她本能地反抗,打断他的话,

“危言耸听!你只见过他一面,你不了解我们的关系。”

“你再聪明,毕竟不能像我一样轻松破译男人之间的某种密码——何况他只是一个清浅的男人。”

她顿了顿,忍不住又说:

“你才不懂!他一直在努力!他有很多善良、可爱的禀性,我相信他起码可以带给我平静安详的生活。”

“可你是要这些吗?他再努力,也够不着你某一部分。甚至都不能超过我这个混球所能体会到的程度!”

她看着他,眼神警惕,他大声地笑了起来,

“呵呵,好,遵守承诺,不相比,假设都不假设,行吧。”

她也笑了,

“何苦披那么烂的一张皮呢?一副自轻自贱的糜烂样子。”

“哪里只皮,你闻闻,坏水从骨头里咕嘟咕嘟往外冒呢。” 他凑近她,亮出诡异笑容。

“不可以用好一点的方式啊,你。”

“这样更彻底,自由自在,没有任何负担。”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她很快说出来,有些后悔唐突,可仿佛又有些欢喜。

“没有。”他回答。

其实心上盘旋另一句话:

“你只是路过、注定离开的女子。”

当然她不会听到。他的回答如此迅速干脆,倒似乎让她有点失望,仿佛有点心怀叵测的样子追问一句:

“真一点也没有?”

他看看她,揉揉鼻子,

“嗯,其实是有一点的。希望在往后不多的日子里,不要再对我伸出那么锋利的爪子。”

她的脸红了,像匀匀抹上了一层淡的胭脂。

他的脸上再次浮出招牌的、邪气的笑:

“泼的那么准确,是精心练过还是神来之笔?记得千万不要常用哦。”

“无聊老男人!”她抓起包就走。

他呵呵笑着看她的背影。

然后他陷进座椅深处,长长出了一口气。

神色间忽然有些烦躁。他抬起右手,脆亮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3. 你终于还是回来睡觉了吗

轻轻带上总经理室的室门,她一路提醒自己:这里不行,这里也不行。她走过行政部,技术部,工程部,质检部,客服部的门前,终于走到洗手间。栓好门,强忍的泪才滚滚而下。

昨夜接受欧阳总的任务,去接深圳飞来的家具设计师。因为跟销售部去机场的车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跟舍友交代一声,连在充电的手机也忘了拔下来带出去。

吃了两小时的饭,又在娱乐城里陪着唱了两小时的歌。销售部也一直在陪。他送她到宿舍门口,道完晚安才走。

一进门刚瘫到床上,电灯就亮了,三个舍友全部坐着没睡,眼神怪异: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鸣从八点起不停给你打电话,我们平均每人都接到四五个。他让我们转告,说会一直打到你回来。你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她感觉头痛欲裂,还是支撑起来。是的,忙昏了,居然忘了与鸣约定的逢双号晚饭后通电话。她踉踉跄跄跑到值班室,电话果然在炸响。

可是值班室的门关着。

她看看表:0点13分,那就是说门卫正在厂区巡逻,起码还要17分钟才能回到值班室。

看着不屈不挠闪着红光的电话,她咬咬牙,一口气跑上三楼。她记得行政部有与值班室相同电话的分机。

可是整个三楼的大门也关着。她没有钥匙。

她在门外听着静夜里显得格外暴烈和绝望的电话铃声,终于累得靠着门滑坐下去。

谁知差点仰倒——原来门用的是链条锁。她迅速比画了一下尺寸,刚好,于是一脚迈了进去。

抓起话筒,果然是鸣,仿佛地底下冒出的苍白声音,

“你终于还是回来睡觉了吗?”

她顿时感到脑子里像有无数把小锯子开始在来回拉动。颤声问,

“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冷笑,

“小致,那个花花公子有那么好吗?短短半个月你就为他否定我们的两年?”

她感到嗓子干涩到无法出声。

忽然听到了身后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声,她茫然回头,看到手拿电警棍的保安队长大勇跑在前头,然后是七八个警察。大勇看到她显然也吃惊不小,而警察们大多数在紧张地四处搜索,剩下两个冷冷地盯着她。她看着大勇,大勇皱皱眉头说:

“0点到6点,这楼里的红外线防盗系统都会开启。”

然后小声补充一句:

“欧阳总马上到,你可能要准备一下向他解释。”

事实上,她并没有被要求解释。

但是今天一早,她还是微笑着敲门进去,递上辞职信,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然后鞠躬,轻轻带上总经理室的室门。

4. 你应该有个更好的人

“你应该有个更好的人,你爱他,他也爱你——当然这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趁此机会建议你。”

她不言语,看着他。他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们分开算不得坏事。”

她不言语,看着他。

“不过,我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向他解释——保证解释清每一个流传的版本!”

她看着他,依然不言语。

他们之间,终于只剩沉默。

他使劲绞手指,终于绞出一句,

“对不起,我还是低估了自己声名狼藉的程度。”

她无声地笑了,像风中飘摇的樱花。

“还有要讲的吗?”

“有。”

“……”

“不要灰心,你应该有个更好的人,一定将有比他更好的人在你的生命里出现,清雅干净,与你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会很幸福。”

“谢谢。”她笑出了声,

“有件事想想还是告诉你——我今天收到的告别礼物里,有一件来自黑珍珠,很特殊。我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向她解释。”

“给我看!”他听到自己粗嘎的声音。

“那么麻烦你交还。”她取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你自己选择要不要看,在我走后。”

在她走后他打开:一整盒的避孕套——全部都是用过的。

5. 三年后

因为先生是这个行业设计界的名流,她的婚礼很隆重,连原来单位的同事都来了好几个。偶尔的偷

闲里,一向为人谨慎的人力部旧姐妹,拉着她的手,略显迟疑地问:

“小致,你一点不想问洛的消息吗?”

她微笑,将食指放在唇上,

“嘘,今天我结婚。”

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精巧的复读机,放耳塞塞到耳朵里。

只有一支歌曲,可她一遍一遍地重放,然后感觉到脖子到耳根处有股小小的暖湿气流。一个声音说:

小致,听我唱这首歌。

那是和洛一起公干的那个晚上,陪客户唱歌的包间,偶尔几分钟只剩他们俩的黑暗里。微醉的他在后面轻轻吻了她的耳朵,然后屏幕上切换出郑中基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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