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怏怏的起床开手机,里面有一条留言,是爸爸的声音,"奥运会闭幕式开始了,你要是能找着地方看就看看吧,毕竟是自己国家的."
忍了忍,没有回电话.昨天哭的很累很累了.大清早的起来,头痛的要裂开,吞了两粒止痛药上了图书馆,临走前想了想,没带上本本,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背着它到处跑了.中午回来,头还是很痛,然后突然觉得全身冰凉,就蹲在厨房的地上哭了个痛痛快快.
上次听见爸爸的留言是在生日那天.上午刚刚考完English Placement Test,下午舔着脸找了个老生开车带我去walmart买东西和搬家.炎炎烈日下老生的车几乎要被晒化了,坐在车后座上我已经热得麻木了,无意中打开手机看见一条语音信息.
"生日快乐!"老爸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又仿佛就在耳边,拼了命的忍住了眼泪,今天我搬家啊,到国外辗转了一个多月,兜兜转转了无数城市,我终于能住进自己的房子了,我该高兴一下,更何况,今天是我生日.跟去年一样,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卡片,连生日蜡烛都没能点上一根.其实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因为生日对我而言,只是个蹭饭和要礼物的借口.也许多年以后等我自己为人母了以后,会痛恨这个日子,因为这是母亲的受难日.
想都不用想.老爸打电话时不是坐在我的书房里,就是呆在我的卧室里.因为我在家里的书桌里看到了大学四年我写给他的信都被翻得很皱了,我寄给他的卡片,也都很旧了,这是因为经常被翻看的结果.我从来不会说我想你了,但是他会把所有留有我痕迹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
爸爸在电话里曾经告诉我,家里的花花草草在我走了以后一夜之间全部都死了.他怕我不信,还拍了照片给我看,是真的,老妈养了好几年的花草一夜之间全都死了.那天电话里,我分明听到了妈妈低声的啜泣,二十多年前,她唯一的弟弟,她亲自送上了去异国的旅程,二十年后,她唯一的孩子,又是她亲自送上了飞往太平洋彼岸那块遥远陆地的航班.爸爸告诉我,妈妈说她自己是个残忍的人.
当我已经踏出了自己的脚步,当木已成舟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是觉得很遗憾.
遗憾我还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没有能够多做点什么.
那时候,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去餐厅里找吃的,餐桌上总有爸爸或者妈妈买来的早点,每天都是变着法的换新花样.边吃边坐在阳台的秋千上晒太阳,把自己书房的电脑里的音乐开得山响,似乎整栋楼都在摇晃,吃完了也听累了,就欠欠身从秋千上爬出来,光着脚坐在大书房的地板上翻看乱七八糟的书,弄得整个书房一片狼藉的时候心满意足的起来,去大客厅里继续闹腾.永远都是妈妈跟在我的背后收拾,她永远都是一声不吭地把我弄得污七八糟的家整理得干干净净,随着出发日期的临近,她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呵斥我这个已经20余岁却还不知天高地厚每天像个孩子一样跳上跳下的女儿了,多少次,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堆积得越来越深厚的不舍,然而我只是不屑,我觉得孩子大了总归要离开家的,就像风筝一样,总要越飞越远,然后断线,然后寻找自己的落脚点.
我知道什么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但是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首诗的后面两句,从来都不知道.
在芝加哥下了飞机,不知道怎么打电话,在电话机前站了许久,放弃了.芝加哥到cleveland的航班晚点,原定当地时间晚上9点到达cleveland的航班迟迟不在芝加哥起飞,我疲惫的靠在候机厅的墙上睡了一觉又一觉,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却一夜未眠,她的精神几乎崩溃.她的孩子答应过她,航班在芝加哥一落地,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就在芝加哥机场给她打电话的,她听说国际航班都会提前到达,一夜都不敢睡觉,坐在电话机旁边死死地等着,四点过去了,电话没有响,五点六点,七点八点都过去了,电话还是沉寂,cleveland接机的人打电话过来,孩子没有接到,而且孩子也没有跟接机的人联系过,她几乎崩溃了,她的孩子哪里去了,虽然是个20多岁的人了,但毕竟她还只是孩子,这是她第一次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她的孩子哪里去了??她疯狂的满世界打电话,你们谁接到了我孩子的电话,你们告诉我,我孩子现在在哪了.她说了打电话给我的,她一定会有电话回来的,为什么没有??
当地时间晚上11点多我在机场见到了接我的人,给爸爸打电话,爸爸说你妈快疯了,她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两行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在cleveland的机场,在济济的人群里,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女孩子站在行李转盘前拿着手机就这样无声地流眼泪.
妈妈不会上网,她不知道怎么在网上查航班的到达信息,不然她就能知道航班准点到达了,她的孩子很平安,只是可能地域不熟,不知道怎么打电话而已.接机的人也忘了告诉她,转机的航班因为机械故障推迟起飞了.就是这样一个不知道,一个忘记,让一个年过50的母亲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夜和一个上午.
如果我早知道,就是天价电话,我也要打一个给她啊,但是那个时候初到国外的我,羞于开口问人怎么打电话,早知如此,我就是被人羞辱和耻笑连电话都不会打我也要问到怎么打电话啊.
后来我再给家里打电话,每每都是爸爸接的,妈妈只是在另外一个分机上听着,悄悄地淌眼泪.二十多年前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如果说妈妈的爱是袒露的,那爸爸的爱就是含蓄的.
每次打电话过去纵然有天大的事他也会搁下来,陪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聊下去.很多次接通电话的瞬间都听见他在里面说这个会推迟一下,我女儿的电话,或者电话到一半的时候让我等等,里面传来他的声音,这个事我们等会讨论,我要陪我女儿聊天.而每每我坐在系里跟人聊天或者呆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他打电话来我都是千篇一律地说我在忙呢,等晚上我给你电话啊,然后就挂断.
爸爸陪我聊天永远是不知疲倦的.我们什么话题都会聊到,昨天路上看见的老黑,今天公寓里认识的老美,中午在中国学生家里吃的饭菜,下午系里的会议,记忆里能搜出来的东西我统统都一点一点的往外倒,每次都是刚充满电的手机要一直打到电池发警报.我跟他讲,我买了好几桶冰淇淋在家里,每天吃上一大碗,我买了一箱子的可乐,早上都有冰可乐喝,学校这里没有中国超市,我现在吃汉堡已经吃得很麻木了,顿顿都吃,我吃了一颗莫名其妙的卷心菜,好难吃,我今天去买了一盒很好吃的草莓,比国内的甜好多.老爸总是笑着说,喜欢吃什么就吃,我们家不缺你这点钱,别老想着美金人民币什么的,不能亏待了自己,老爸现在还有工资呢,养你没问题.每每这个时候,就很心酸,50多岁的人了,管着偌大一个单位,还要养自己已经20多岁的女儿,挣人民币给女儿换成美金花天酒地地消费.
每次提到打工的话题,总是被爸爸制止,"我送你是去读书的,不是打工的,你给我安安心心读书,学位拿到了再想挣钱的事,我们两个还没老到干不动活的时候,用不着你操心家用,反正不会缺你的钱就是了."
是的,他们是没缺过我的钱,可是他们的钱是怎么挣来的?
妈妈当医生,小城市的医院不比大城市,一个一个叫号由护士领进去,小城市的病人一窝蜂挤在医生旁边,十次去看妈妈十次都是水泄不通地围满了病人,早八点晚五点,永远都在不停地写病历写处方,晚上回家拿筷子的手都是抖的.好几次家里的亲戚去医院找妈妈看病,看见满满当当一屋子的病人,都是悄悄走出了门诊间然后给我打电话说"囡囡,你妈赚钱太不容易了,你以后挣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啊."
老爸管单位,上级要视察,下级要汇报,一年365天,360天泡在饭局上,拿酒当水喝,不喝上级不高兴,不喝下级不服气,中国的酒文化已经渗透到了所有的角落.
而我呢,从来都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切.住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每天跟人讨论着名牌,讨论买什么电脑最好用,穿什么衣服最显摆,吃什么菜式最露脸.我永远都在过着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小资的生活,即便是到了这里,现在坐在这个宽敞的学校公寓里,房间里仍然是一派小资情调.
其实我也羞愧过,但是每次都是转瞬即逝.我一直觉得我很快就读完书了,就可以挣钱了,就可以带着爸妈去欧洲旅游,来美国观光.但是实际上,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及,我也想过我应该自己挣钱读书,我也知道出来的人一半以上都是自己挣钱给自己花,但是我吃不起那个苦,我从小就是蜜缸里泡大的孩子,从小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上大学以前,家里的油瓶倒了我都懒得扶一下.四年的大学让我学到了很多,但是我依然是个孩子,在所有人眼里,我一直都是孩子.
马上要开始上课了,第一学期选了四门课,包括一门seminar,对于一个转专业的研一学生来说,这很疯狂,但是我只想快点读完书,快点出来工作,快点赚钱,在爸妈身体依然很好的时候带他们去看欧洲游美国,也许很遥远,但是只要有想法,就会有现实.现在支撑自己的信念,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呢?我可以累点,我有累的资本,但是我的父母,他们已经累不起了.于是明天,我就开始了地狱般的生活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在想,我能做到吗?
[ 本帖最后由 Tyliayss 于 2008-8-25 10:22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