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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 【转载】双生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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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1 13:21:4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乖乖hyl 于 2012-4-11 13:25 编辑

双生莲 作者:乐双生



一 哎呦哎呦,大毛小毛,大珠小珠(1)

七月,清纱湖最热的时候,湖堤的柳树随风轻扫湖面。青蛙在荷叶间闪来闪去。满湖绿色,白鹭低飞,划出涟漪。

  荷花顶着烈日开放,却淡然雅致。每朵荷花都伴粉绿色嫩莲蓬。这是采莲的时节。渔家的小扁舟在湖面上穿梭,戴草帽的渔妇们采莲蓬摘红菱,嬉笑声此起彼伏。远处,赤膊的渔民正拉网收鱼,无数鱼儿在网里翻跳,如钻石般跳跃闪烁。

  大珠、小珠姐妹俩背着硕大的行李包站在清纱湖岸边。微风夹着一股热浪迎面拂来,姐俩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客户不分昼夜的骚扰,不用面对头疼的表格,更加不用面对一些不想见但偏偏要见的人,再炎热的夏日,也无碍回家的好心情。

  岸边一排保留着民国风格的白墙青瓦老房子。大珠、小珠的奶奶就住在最里面的那一间。

  应门的是一位高大的年轻人,健康红润的肤色,黝黑的浓眉,一双深邃的眼睛,嘴唇丰满,嘴角微微翘起,下巴的弧度很完美,脸型有点像韩国的男星赵仁诚。

  她们都不认得他,怀疑自己走错了门。小珠:“这是我奶奶家,你是谁?”

  明星脸不知是看见美女,还是本身腼腆,声调有些紧张。边帮她们拿行李边解释:“我是来你家做客的客人,从很远的地方来。”

  “酷人?很渊的底方?”小珠学着年轻人的腔调,“好有特色的发音啊,哈哈,你是日本人啊?”

  “是的,我是从日本来的。我叫木村浅。请多关照。”

  两姐妹放下行李,往湖边跑去。远远地看到一群老奶奶们在一片老房子前谈论着什么,隐隐约约听到“就是就是”“谁能料到啊”,言语中,透露着不舍和惋惜。两姐妹走上前去,在一群老奶奶中把奶奶抱住,撒娇道:“奶奶,我们回来了。您身体好不好呀,我们好想您呢。”

  奶奶是一个内敛的人,即使内心有很多的东西想说,到后来也就变成“你们怎么回来了啊,我到湖堤上看看有没有新鲜鱼,今天晚上做给你们吃。”

  奶奶是老了,也瘦了很多。

  “哎呀,这就是那对双胞胎吧。”

  “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美。”

  “听说她们两个在上海啊。”

  “上海是个大城市啊,比我们这里的小城市热闹呢。”

  奶奶们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这两个小鬼,还没出生就差点没命到这个世上来了,还是命硬啊,天意啊。”奶奶又和其他奶奶们拉起了家常。

  大珠、小珠是对孪生姐妹,姓李,李大珠、李小珠。二十多年前,妈妈在一个叫清纱湖的小城把她们生了下来。对于两姐妹的出世,家里人始料未及。怀她们的时候不太靠谱的医生通过模糊的B超机和胎音判断出孕妇怀的是葡萄胎,并让她尽快办理流产手续。

  年轻的丈夫听到“怪胎”,一阵眩晕,也决定打掉这个怪胎。准备引产的头天晚上,妈妈指挥着小姑,连夜拿走行李,逃出医院。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执拗地认为,肚子里的绝不是怪胎,它会成为她的珍宝。

  妈妈再次被推进产房时又遇到了那个极力劝她打胎的医生,他皱着眉嚷嚷着“你胆子太大了吧!”

  一个小毛毛下地之后,她们的妈妈还是觉得子宫胀胀的。二十五分钟之后,另外一个浑身发紫没有呼吸的小毛毛被医生从子宫里拖了出来,情急之下,医生对着满身血水、羊水、排泄物的小毛毛做了人工呼吸。小毛毛来人世间的第一瞬就把初吻献了出去。

一 哎呦哎呦,大毛小毛,大珠小珠(2)

两个孩子被轮流检查了一遍,没有少手指也没有多条尾巴啊。妈妈喜不自禁,泪水决堤。

  奶奶给她们取名叫大珠、小珠。取了大猪小猪的谐音,希望两个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戏剧性的人生故事被奶奶还有那些老街坊一遍遍地提起。大珠、小珠眯着眼睛晒太阳,听她们的乡音谈论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笑笑的。

  夕阳照着金灿灿的湖面。农家的小扁舟此时已经满载而归。船中间的竹棚被水产品塞得鼓鼓涨涨的,船身沉了很多。船一靠岸,船上的人个个迫不及待地把船上的货物卸下来,趁着日落之前还都能卖个新鲜好价。

  “这一片老房子要拆了,这里的街坊都住了五六代人了,都在这里娶亲,生子,办丧……生老病死都在这里。政府征地,旅游开发。现在说拆就要拆。”奶奶摇摇头领着姐妹俩往湖堤边走去。

  那个划船的不是三爹嘛,两姐妹雀跃着。边跑边喊三爹,三爹……

  只有回家才能让人这么放松。三爹这个称呼她们从小喊到大,每喊一声都带着童年的美好回忆。三爹牵着她们两个走到副食店买糖。她们搬去上海时,三爹在渡口为她们送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三爹都会帮着张罗。

  三爹加了力,把船撑到了岸边。船一靠岸,大珠、小珠就把三爹小心扶下船。三爹比奶奶长几岁,快八十了,还在湖里捞鱼。他家里的孩子都有出息,想把他接到上海去住。他只在上海呆了一个月,就逃回了清纱湖。他说还是回来打渔自在。

  夕阳余晖,姐妹俩帮三爹收拾好渔具,拿着今天打的鱼,一起回家。

  “三爹好!”木村浅有礼貌地接过姐妹俩手上的鱼提到厨房。

  “奶奶,他说他是日本人,这是真的吗?他怎么会住在我们家啊。他来了几天啦?他什么时候走?”姐妹俩问题很多。

  “他是日本人,可是你们不要告诉其他街坊。这里谁家当年没有被日本人害过啊。”奶奶叮嘱。

  “别人才刚来,就问人家什么时候走啊?”三爹把话题岔开了。

  小日本为什么会住在她们家里?小日本和她们家有什么样的渊源?奶奶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是告诉姐妹俩,木村浅是朋友的孩子,在日本学过几年汉语,到中国来学习中国文化的。之后就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姐妹俩看着奶奶神情严肃就不敢再多问了。关于奶奶有日本朋友的事情,她们从来没有听家里人提起过。但是对于日本人,姐妹俩的态度是一致的。

  日本人?日本人里有好人吗?这些来中国的日本人,都不存好心的。在礼貌恭谦的外表下,有一颗不择手段抛弃人性的心。

  最近一次Party上接触到的日本友人,增添了她们对日本人的厌恶。

  Party里满是金领男和白骨精,空气中混杂着爱马仕和阿玛尼香水,红酒在杯中旋转,低声耳语笑意盈盈。交际名媛、电影明星、时装模特从侍者的托盘中取红酒和点心,优雅小心地品尝,生怕食物弄花了妆容也怕仪态不雅被狗仔队拍到所谓最难看吃相。她们老友一样问候,其实相互并不熟悉,装熟络只为不冷场,不要让狗仔拍到他们任何一个不被人理睬。血红色的水晶吊灯透出的光把人的脸也映成了红色,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雪茄味道。还有一帮对明星没有兴趣的客人靠在一整面墙大小的鱼缸前看里面的鲨鱼对其他的鱼撕咬、追逐。

  当时,小珠正独自一人端着酒杯坐在角落里,出神地看着酒杯中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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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2-4-11 13:32:2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乖乖hyl 于 2012-4-11 13:38 编辑

一 哎呦哎呦,大毛小毛,大珠小珠(3)
让人厌恶的角色出现了。
  “这位小姐,我可以坐在这里么?”一位看似很有风度的眼镜男微微俯下身躯礼貌地问。
  小珠没有回答,呆呆地想着心事:都是大珠的馊主意,让我穿成这样来参加什么聚会,没想到居然碰到他……离婚后头一次面对他居然冷静不下来,他竟然还领着个眼睛开过,鼻子垫过,腮骨磨过的假脸小妖精说“这是我的ex-wife。”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看他那得意的样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呢?男人有时候就是表象动物,分不清真假,甚至是不计较真假。实在是……还有刚刚那人是谁,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眼镜男在那儿站了整整一分钟,小珠才发现他的存在,便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眼镜男按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小珠对面,看到小珠肩头的荷花,问道:“这位小姐,您也喜欢荷花?”一般的社交场所中男人如果想和陌生女人搭讪惯用:“哦,上次GUCCI在浦东的新品发布会上好像见过你吧。”“你长得跟我在沃顿商学院的同学很像。”“你也是Karen的朋友?”这类诚意欠奉的问题。
  眼镜男留意到了小珠的穿着,小珠还是用眼神来表达他们之间的谈话可以继续。
  这个身材修长、尖下巴的陌生男人看势头忙递上名片。竖排版的木纹纸做工十分考究,在名片的正中赫然印着:xx株式会社副社长武野。剩下的日文并不全懂。
  一看是日本人,小珠虽然有些抵触,但还是伸出手:“幸会。”
  武野轻轻地握了一下这只冰凉的小手,没有听到小珠自报家门,也不好追问,便继续刚才的问题:“那么小姐,您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又补充一句,“您喜欢荷花?”
  “嗯……算是吧”小珠没有认真回答,而是再次拿起酒杯,缓缓地摇动着,似乎忘了眼镜男的存在。
  “小珠,原来你在这里呀!这位是?”大珠朝着武野点头微笑。
  小珠并不想介绍这位还不认识的先生,拉着大珠就要离开。被武野拦下。
  “两位小姐长得好像啊,是姐妹吗?还是?难得在这里见到这么漂亮的姐妹,真是我的荣幸啊,我是武野,幸会幸会。”
  大珠今天穿了一条银色的Prada短裙,外套是一件Chanel新款雅致的黑色小西服,一头秀发整齐地别在耳后,她来之前还特意请化妆师画了个精致的透明妆,巧笑倩兮的她看上去和冷漠的小珠不很相似。
  但对日本人的态度上,姐妹是不约而同的。看着大珠不自然的笑容,武野倒不觉尴尬,反而觉得轻松,毕竟每天在他面前陪着笑脸的人太多了。于是他便把问题转向大珠:“这位小姐,您喜欢荷花吗?”
  “当然喜欢,不知武野先生是否知道中国的古人对荷花有一句非常贴切的形容: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武野很快对出了诗的后半段,仿佛他所有的汉学功底都靠这句来显示了。“做人若能像荷花一样,那应该是很高的境界了。”武野接了一句。
  武野高高在上的赞赏的语调完全抵消了他话里明显的讨好的意味,和他的赞颂同样*裸的,则是他那充满欲望的眼神。
  “没想到武野先生不仅汉语说得好,诗词的理解和运用也是很熟练呀。那关于日本政府掩盖对华的侵略,你们是怎么看的呢?”小珠的问题很常见也很尖锐。她讨厌武野,她毫不掩饰这一点。攻击性的政治话题,永远都是用来冷场的最佳武器。

一 哎呦哎呦,大毛小毛,大珠小珠(4)
武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小珠的问题,侧着头,露出征询的眼神。当他发现小珠并非开玩笑,他扶了扶眼镜,云淡风轻地说:“历史和政治都和今天的Party没关系,夜色很美,我敬两位漂亮的小姐一杯。”
  小珠的红酒直接敬给了武野的西装,直截了当地展示了她们姐妹俩的态度。要不是大珠死命拉着小珠迅速离开了Party,天知道小珠会不会张牙舞爪地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有个不知死活的小日本住到家里来,大珠和小珠不觉得需要再询问他关于侵华的看法了。因为这个问题问十个日本人,有九个说不知道这段历史,还有一个就是如武野那种把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混蛋。
  两姐妹认为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一个抵抗日本人的行动,在点头之间酝酿并实施起来。
  奶奶做饭的速度很快,清炒菱角、粉蒸藕、珍珠丸子、红烧野鸭、爆炒鳝丝五盘色香味俱全的家乡菜都做好了,摆在灶台上。望着香味扑鼻的家乡菜,溜到厨房准备多加点“料”的小珠很难抉择往哪盘菜里下料比较好。
  小珠看了又看,往哪盘菜里“加料”都不太忍心。“加料”的菜她们就不能吃啦。想来想去,最后终于牺牲了一盘爆炒鳝鱼丝。入选理由是奶奶从小就不吃无鳞鱼。这个菜是专门给姐俩和木村做的。
  一大片一大片的辣椒末和盐撒在了炒鳝鱼丝上,直到汤汁变成鲜红色。空气中的辣椒味呛得小珠打了几个喷嚏。
  鳝鱼丝被大珠移到了离木村最近的地方。姐俩拼命地夹鳝鱼丝到木村碗里,她们这种不甘落后的热情让木村受宠若惊。望着目光挚诚的姐妹俩,他怀着感激之情满带笑意地把菜送入口中。鳝鱼软滑带着柔韧滑入舌苔,正想咀嚼时一股辛辣像尖刀入口刺伤整个味蕾,时间越长伤口好像越深,接着他的脸变得通红了,额头的汗珠渗出来。为了礼貌,他尽量舒缓了表情,左手死命地掐着左腿,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噌地一下突然站起来,跟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后,急步跑到厨房找水喝。
  奶奶很紧张,担心是他是不是被鱼骨卡住,叫大珠跟出去看看。大珠强忍着笑跟木村浅到了厨房。
  能喝的水早就都被姐妹俩事先藏好了,望着木村浅焦灼、极尽崩溃的表情,大珠终于释放了自己——她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小的陶瓷杯递给木村,告诉他喝下去,能解辣。木村浅看也没看急着大口喝下去,一口黑黑的酱油从木村浅嘴巴里喷出,残汁飞溅在大珠的脸上。慌乱中,大珠倒退几步坐在一条断了腿的椅子上,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这个椅子是姐俩准备恶搞小日本的B计划,今晚却误打误撞害了自己人。
  “啊,我的脚。”大珠忍不住痛喊了出来。木村浅紧张地跑过来看大珠的伤情,见她疼的眼角泛泪,知道摔得不轻。但看她满脸顺势低落的酱油,表情扭曲,美女形象和气质全无,好像一个正在极力取悦观众的小丑,这样的大珠,让木村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脚……好疼啊,你还有心笑,你这个没同情心的小日本,疼死我啦……不能动了……我的腿要是断了,我就*示威,向全清纱湖人民揭示当代小日本罪行。我还要上FACEBOOK上发照片,让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大珠边哭边喊。木村浅全无理会,手摸到大珠脚背处,大珠疼得大哭大叫。木村浅判断大珠可能是骨折了,马上背起她去客厅,慌张地问奶奶最近的医院怎么走。奶奶看着大珠的脸心疼得快哭了,嘴巴不停地说:“这是怎么搞的,那个椅子早就不用了,怎么就被大珠坐着了啊?都怪自己舍不得扔掉这些老家具,害得大珠受罪……”
  听奶奶这么埋怨自己,大珠和小珠都一阵揪心,内疚得很。
  害死人的小日本,本来想为中国人民出口恶气,想不到“出师未捷腿先断”,还要让七十多岁的奶奶跟着洒热泪。姐妹俩非常愤恨地盯着木村浅,在奶奶面前对木村浅直接、间接的造事过程沉默不语,怕奶奶知道真相会责怪她们,只是劝奶奶不会有什么大事,年轻人这点小伤过两三天就能满地跑了。小珠边说边指挥着木村浅背上大珠,三个人闪出了门。
  在去医院的路上,小珠不停地指责木村浅,建议他改个新日本名叫“害人不浅”,并告诫他,两位小奶奶相当生气,后果相当严重。对中国话的理解程度还不深的“害人不浅”一路说着抱歉,一路听着他听得懂或听不懂的抱怨。
  听着小珠的埋怨,木村浅走着走着脸上泛起了笑意,上一次遭遇这样的恶作剧,恐怕还得回溯到自己的童年时代吧。
  医生诊断大珠的脚轻微骨折,一个月不能下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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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1 21:11:0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乖乖hyl 于 2012-4-11 21:31 编辑

二 木村你来清纱湖做什么?(1)
朝霞渲染着天空,太阳慢慢地从东方的湖面升起来。薄雾渐渐从水面上飘散,眼前的水乡美景如仙境一样虚幻。
  鱼贩的叫卖开始喧闹起来了,活青鱼、鲫鱼、鲢子鱼啦、新鲜的要死哦,便宜卖啦……便宜卖啦……
  拉开窗帘,阳光从窗户涌进房间来。小珠只觉得刺眼,用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往窗外看去。
  门前的街道经过一夜的休息,此时已是精神抖擞。卖早点的人把这条老街铺得满满的。不同的摊位旁边都摆着两三张四方桌。热干面、三鲜粉、豆皮、汤包,肉炕饼、面窝、米粑都是清纱湖人最喜爱的早餐品种。上学的小孩、准备下地干活的农民、在附近上班的工人,不管什么身份,大家都在同一张桌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说着。街坊们在早点摊上碰见,谈论着昨晚的麻将和电视里海藻、宋思明的奸情。
  在家乡住着的第一个早晨,时间就好像凝固在那里。每一缕阳光、每一寸风景、每一个呼吸,都细细嗅。
  小珠刚一开门,就看见木村一脸歉意地在房门外站着,像一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他把一辆崭新的轮椅在小珠面前打开,头一直低着。嘴里还说着要对大珠的伤负全部责任,并请她们接受他诚意的道歉。
  奶奶买好早餐叫他们下楼来吃饭。木村老老实实地背着大珠下楼来。
  在大珠腿好之前,木村是不会离开清纱湖了。这背上背下的任务还必须得由一个壮丁来完成不可。
  好不容易回来了,姐妹俩本想到处去走走,找寻儿时的记忆和那些单纯简单的快乐,腿却被包得像一个大馒头,行动困难,真让她纠结。不过想到木村浅“我会负全部责任”的承诺,大珠偷偷笑了。多了个倒贴钱的帅劳力,而且无条件服从,认真细心。只要叫声“害人不浅”,吃喝玩乐基本照旧。
  姐妹俩回来时表弟正失恋,谁的电话也不接谁都不愿意见,说这可恶的世道拐走了他的恋人。一直都没能见到他,算算也两三天了,姐妹俩想去表弟家走走开导开导他,顺道去看看小时候时常混迹的老宅子。现在老宅子被她们命名为“第一私人会所”。
  有些事情,随着时光流逝,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想忘都忘不掉了。前往“会所”的路上,回忆自然而然地变成热烈的讨论和揭短,从姐妹俩的嘴里蹦了出来。
  记得那时街上就流行新疆人的烤羊肉串,兄弟姐妹经常在五婶带领下去吃羊肉串。五婶嫁过来的时候才二十岁,年轻漂亮、为人豪爽,性格中透着孩子气。当着那些谨小慎微的父母们的面讲烧烤食物容易致癌,烧烤摊上的食物不干净之类的话,但当她带着孩子们出来玩的时候,那番正气凛然的说教就全都抛诸脑后了。一到烧烤摊上,她就甩出100大票,烤啊烤啊都给我烤了。”
  几个小孩表情镇静,心里却无比舒爽。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孩子们中间较量着,他们比着赛似的一根接一根地往嘴里塞。吃好后用袖子抹抹嘴或者把手背到身后擦擦或者嘴也不摸,嘴角挂着孜然辣椒,笑嘻嘻的一路上边念着“天马流星拳”“龟壳,显灵”边手舞足蹈地相互比划着动画片里自己想象的武术绝技,美得屁颠屁颠回家去。
  一次暑假五婶不在家,堂妹想吃羊肉串,就直奔大珠、小珠家,三个人约在一起长途跋涉到表弟家,开始共商吃羊肉串大计。没钱啊没钱,最奏效的方法是DIY。小珠突发奇想,觉得用电热炉烤羊肉,可行性比较强。火温稳定,无明显油烟,简单省事。小朋友们为这个天才的想法激动得大叫。

二 木村你来清纱湖做什么?(2)
小伙伴们马上对照“羊肉串”的工具和佐料“开工”。那时候的电热炉,是一块圆形的乒乓球拍大小的陶制品,在凹槽处盘旋着一圈圈的铁丝,导电后铁丝就开始加温。到一定温度,直接放上锅子就可以传热炒菜了。
  一切就绪,就差串肉的竹签。表弟翻箱倒柜找出一卷卷铁丝,大家觉得凑合着用也挺好,只要能烤熟!几个小朋友齐动手,边吃边串肉,正享受地大夸比外面买的味道还好吃时,突然,“啊!啊!啊!”的三声惨叫,四个小朋友倒下了三个,还有一个举着铁丝肉串吓傻了,幸好姑父提前回来,对三个小孩及时抢救才没发生遗憾终生的大事。原来电热炉使用时间过长,导热的铁丝漏电,把三个倒霉蛋给电晕了。此后,家里没人敢用“导电牌”电热炉了。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细嚼这段值得回忆的儿时趣事,互相补充着每一个遗漏细节。木村浅也听得入神,不时跟着她们笑起来。小珠故意斜眼看着他,不屑地问:“害人不浅你笑什么,我们又不是说给你听的。好好赶路!”大珠看了看小珠,低头偷笑。
  表弟家是在他爷爷祖屋地上改造成的两栋前后相连的三层楼小洋房,蔚为壮观的长江堤岸江景别墅。屋前是一对两米高的镇宅石狮,威风凛凛、驱邪避魔。屋后院子里放了假山,挖了池塘养着色彩斑斓的锦鲤,每条都有一尺多长,还有一条听说是日本顶级锦鲤“丹顶昭和”,屋前屋后种着从各地移植过来的四季花草。室内古香古色,富有生活情趣。清一色的老式雕花红木家具,陈列着古董风格的摆设。连睡床也是老式雕花的架子床,还用大红色缎子布做了帷幔,床头横着一幅白底的荷塘夏色刺绣,绣着荷花和鸳鸯戏水图案。刺绣下垂着一排红色的流苏。这排场、这气派、这磁场让大珠、小珠称这里为第一私人会所,一点也不为过。这些都是她们那位凡事讲究格调,追求完美的处女座姑妈精心布局的成果。姑妈经常以婉君时代的造型出现在清纱湖街头。姑妈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现今儿子也二十出头了,还风韵不减,还能将复古风穿得妥当。
  表弟家的门通常开着,这个也是小城特色,地方小,住在周围的老老少少全都认识,大家大门敞开着,随时欢迎串门子约牌角。
  木村浅把大珠从轮椅上背下来,小珠跟在后面,三个人径直上了三楼表弟的房间,见面时访客双方都惊呼了起来,异口同声喊着:“啊,怎么搞成这样?”
  表弟头发胡子很长,像是很久没梳理过。浮肿的脸再配上白皙嫩滑的皮肤,很像个刚起锅的白馒头上插了几根稻草,这样的颓废稍欠严肃。
  看到许久未见的姐姐们,表弟的表情还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有气无力地回着:“前两天听我妈说大珠姐腿断了,本来想过两天等我内伤好了后去看你们的,没想你们今天还领着个姐夫来看我,挺帅的,他是你们两个谁的啊?”
  看表弟还保留着“毒舌”的功能,姐妹俩倒是亢奋起来,大珠马上接话:“他呀,是我们给你准备的呀,听说你失恋了,特地给你带了‘帅锅’来,这年代靠谱的女人不多了,你们男人相互依靠吧,哈哈哈哈……”大珠被自己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小珠也乐了起来,跟着补充道:“听说人生下来50%的基因是喜欢同性的,很多男人被女人抛弃后就喜欢男人的啊。我们要让你快速投入一段新恋情,忘掉旧爱,你看我们给你带来的这‘女友’盘亮条顺,还是国外进口货,多新鲜刺激啊。”边说边冲木村眨着眼睛。木村浅看着他的这两位姑奶奶,无奈地苦笑着,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是,不是我。”

二 木村你来清纱湖做什么?(3)
“我靠,这是什么姐姐啊,想让我这夏家独苗断子绝孙啊。我不好这口。他是奶奶那边新来的客人吧,听说是个日本人,怪不得口音这么酷呢。”说到日本人这三个字,表弟压低了嗓音。
  大珠在嘴旁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讲下去。接着说:“说说你是怎回事啊?让姐姐们帮你分析一下吧。”
  “唉!也是属于同性恋困扰。”表弟笑不出来了,扬起头苦闷地看着天花板。
  “小子,看不出你口味这么猛啊。真没觉出你有这气质。刚才给你介绍的这个男朋友你是看不上吧?”
  “姐姐,怎么会是我呢?我的性取向很正常的,是我前女友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们俩好了把我甩了。那个女孩还是我的前前女友……晕死啊。这是不是说明,只要女孩跟我在一起后,她们都会觉得对男人失望了吧?搞得我幼小的心灵失去了方向。好乱,好痛!”
  表弟爆出如此雷人的料,要不是他亲口说出来,估计大珠、小珠也只是把这个当玩笑话听了。姐妹俩尴尬地对视一会,小珠忙安慰道:“巧合吧,也许你的前前女友还想和你和好,所以找你前女友勾兑,一来二去两个人互相了解,互相爱慕了吧。”
  “对对,现在这种事情很正常,也许她们只是想尝试一下新鲜感觉,或者她们在一起不是真的,只是想报复你一下吧。女人为了报复一个男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大珠补充道。
  “她们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不像在做戏啊。前段时间前女友都还说她们想要一个小孩,让我帮忙提供优质的精子。如果我给了算什么呢,她们都在一起了还这样折磨我。”表弟继续喊冤。
  这时一个严重发飘的国语在他们耳畔响起:“她们在折磨你,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这件事,你没有任何错,你也是受害者。她们真的相爱也没错,永远觉得自己可怜,不好!男子汉应该更勇敢一点,祝福她们,你会更快乐的!”听起来木村浅是拿出吃奶的力气把这些话说完的。
  木村浅讲话的时候他们姐弟三人都是侧着耳朵,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听的,木村的吐字又慢又吃力,等他全部表达完,姐弟三人将上下文串起来才明白了他的全部意思。大珠、小珠和表弟一起发出哦哦的声音。
  “害人不浅”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啊,表弟听到了没有,to be a powerful man,别让小日本小看你了。”大珠用手掐了一把表弟的白馒头脸。
  这些话并没有完全治好表弟的内伤,可他觉得这哥们挺有意思的,执着得很。
  小珠提出去长江边上走走,死活拉着表弟一起去散散心,表弟拗不过小珠的纠缠,愤愤地说:“瘸子,腿断了还不消停。”
  江水偏黄带点浑浊,一艘白色巨型货轮鸣着笛在江面上行驶,甲板上的人冲着他们微笑挥手,他们友善地挥手回应。
  大珠突然跟着游船跑了四米多远,边跑边大喊着:“力宏!王力宏!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表弟很有默契地跑上去拉住大珠,嘴里说着:“姐,醒醒啊!别痴心了,他不会回来了,全宇宙的女人都在等着他啊。地球人都知道。”姐弟三人快笑趴下了。木村浅虽然还不知道王力宏是谁,但他反应了半分钟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沿着江岸线慢慢地走着,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点点白云。江岸两边开满了白色的小野花,远远望去像绿草丛上扯了一层白色的轻纱,很纯很朦胧。姐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味着小时候在这里野炊、捉癞蛤蟆的趣事。

二 木村你来清纱湖做什么?(4)
“木村你来清纱湖做什么?”表弟捡起一个小石块,往长江里扔去。
  “我?为了找寻爷爷美好的记忆,感觉有某些神奇的力量呼唤我到这片土地上来看看。爷爷小时候也是在这里长大的,他是六十多年前离开清纱湖的。爷爷跟我说在中国有个地方叫清纱湖,那里很美,是他终身难忘的地方。”木村浅看着远处的江水,眼睛里充满了敬意。
  “还知道什么更多的信息吗?”大珠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了,爷爷没有告诉过我任何他在中国的经历,我是希望能在这里找寻有关爷爷的故事。”木村浅诚恳地回答。
  本来小珠想将卢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日本侵华的这些历史统统告诉他。还有,他爷爷在这里没啥好故事,基本上就是烧杀抢掠了。但看他一脸神往地望着江面上的夕阳很是陶醉,现在说这事儿担心“害人不浅”也不会听进去。教育还是要挑方式方法的,下次再找时机好好跟他普及一下小日本们隐瞒多年的历史盲区。
  这段时间大珠、小珠把木村浅“招待”得很周到。比如大半夜让他爬起来买宵夜,负责大珠走亲访友的全部运输工作,姐妹俩对待害人不浅的基本原则就是有机会折腾的时候折腾,没机会折腾时也要创造机会折腾他。
  天气转凉了一点,姐俩吵着要去湖里游湖。因为大珠的脚伤在身,木村浅还是要跟着去。
  开船前,船家告诉他们今天下午有大风暴,不适应往湖里走,但如果坚持要去,必须快去快回。这里的赤脚船家都是几代人在船上出生船上长大的,闻着湖中的气味就能测出湖面上的天气变化来。
  船到湖中心,荷花莲蓬多了起来,大船不能再继续往前,会压坏成片的水草,这些菱角、藕梗都是渔民们可以卖到抢新菜价格的水产品。大船到了湖心就要转小扁舟进入。摘荷花摘莲蓬可不像电影里一掐一朵描述得那么轻松。撑船的人与船上采摘的人要有很好的配合才可以有所斩获。不然经常会因为荷花的茎部太结实,船已经冲上了前,人却被荷花莲蓬拖在后面。在这种情况下,荷花莲蓬茎部的刺会把人手弄伤,严重一点的还会因为没站稳而翻入湖中。
  小扁舟在荷花群里穿梭,两岸青青的稻田随风摆动,偶尔有白鹭在远处飞下,引得三人阵阵惊呼。拍照、摘荷花莲蓬、看鹭鸶抓鱼,三个年轻人被这自然成趣的水乡情调弄得激动到了忘我的境界,将赤脚船家让他们早归的叮嘱通通忘光。直到一阵小雨来了之后,他们才想起船家的话。
  他们一路小跑回到湖心亭旁停船的地方,还好老实的船家没有弃他们而去。
  “你们几个真不像话,跟你们说了要快点回来快点回来,你们不听,你看,现在都下起雨来了。”赤脚船家把手里的烟掐掉,开始埋怨他们。
  “哎呀,我们现在不是回来了嘛,不过是一点小雨。我们加紧地开船就好啦。”小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们哪里晓得,这个天要刮风下雨起来,船都要打翻的啊。”赤脚船夫把头斜着用力地点着,好像少一分力他的说服力就会低一分。
  雨和风好像在唱对台戏,你多下几点雨我就多刮几力风。然后又是电又是雷。船上四个人被浇得透湿,船上的肚棚被吹翻了。在肚棚里躲雨的病号大珠,此时也是无处藏身了。一个大浪打来,船开始两边剧烈地摇摆。姐妹俩和木村嘴唇开始变紫,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这叶孤舟在大风大浪中跌跌撞撞。谁也不说话,因为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恐惧,找不到获救的方法,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嘴,不要加重其他人的心里恐惧。

二 木村你来清纱湖做什么?(5)
“找不到方向了。”船家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了。
  “我们现在哪里?您可以用指南针。”木村浅觉得只有这个能帮上忙了。
  “我们哪里来的指南针,都跟你们说了,这样的天气是不可以开船的。”船夫非常懊悔接下这单生意。
  在痛苦中等待,让人失去时间的概念。船不知道开了多久,雨渐渐变小,能见度慢慢高了些。大家刚松一口气,可谁都没有想到,船底进水了。船夫一边撑船一边指挥他们三个拿着船上现有的水瓢、碗之类的东西把水一瓢一瓢地往外泼。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妙,船夫在紧急关头做了一个决定。他指挥大家都往湖里跳。这样船有救,人也有救。
  四个人都跳到了湖里,船夫和小珠护着大珠往前游。还好大珠是脚面骨折,而且基本上快好了,不太影响双脚出力。三个人奋力向前游,小珠突然想起木村来。
  湖面上看不到木村了影子。性命关天,小珠把大珠交给船家之后,一头钻到湖里寻找木村浅。
  雨停了,大珠和船家上了岸。大珠绝望地看着平静的湖面,两行泪水不停地往下滴。船家不知道从哪里叫了十几个人过来。有的已经把上面的衣服脱掉,有的手上拿着绳子,救船救人。
  湖面上两个黑点越漂越近,是小珠和木村浅。小珠左手奋力地往前游着,右手把木村浅仰面托起。岸上的十几个汉子,扑通扑通地跳到湖里去接人。木村浅被两个壮汉推上了岸。小珠自己也游了上来,她坐在岸边大口地喘气。
  “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大珠此时已经哭了出来。
  “我从小水性就比你好,只要你没有事情就好。”小珠安慰姐姐。
  “这人还有没有救啊?”一个救人壮汉问船家。
  “还有气,还有气。”说完,船家蹲下身来,两个手掌交叉在木村的胸口上用力地按了几下。但木村浅没有反应。
  “哎呀,哪里是你这样搞的啦,像他这样,应该要掐人中的。”那人说完用手狠掐木村浅的人中。木村还是没有反应。倒是旁边围观的人被那个人用力时的表情,搞到发出“嗯”的声音,好像痛在自己身上一样。
  “你这样搞是不行的,应该把他反背在背上,用肩胛骨顶他的后胸,把水压出来。”另外一个人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并上前示范动作。
  就这样十几个壮汉围着昏迷的木村浅,个个对救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都想试试自己的方法是否奏效。他们积极踊跃地展示着清纱湖人民的质朴和善良。
  话说回来,湖边长大的人,哪个不会玩水。大家只有玩水的经验,完全没有救人的经验,但谁都想在这个时候能发挥自己的作用。有两个因为太坚持自己的救人方式是正确的,相互之间还吵了起来。木村浅就这样轮流着被那个狠掐几下,被这个用力地捶几下。折腾了好一会,还是不省人事。
  大珠、小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木村折腾来折腾去,发现完全没有效果,于是张罗着几个壮汉把木村浅抬到了医院。
  奶奶和三爹赶到的时候,木村已经躺在医院里输着氧气,奶奶看着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心疼得直掉眼泪,握着木村浅冰冷的手哭着说:“小浅你醒醒啊,你要有什么长短,我怎么对得起叔叔啊。叔叔啊,你要保佑小浅啊。”
  大珠和小珠在一旁眼圈红红的,她们也盼望着木村浅早点醒过来,这些天的相处,她们觉得木村浅真诚耿直透着憨傻,给她们带来了不少欢笑。对他从敌意逐渐转换成友谊,他如果出什么事情奶奶会很伤心,奶奶的叔叔也会很伤心。等等,奶奶的叔叔?怎么没听奶奶说起过,小浅是日本人,那奶奶的叔叔和小浅是什么关系呢?
  夜深了,奶奶房间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从医院回到家里,她在自己的卧房里辗转难眠。奶奶穿上衣服上了楼,她把睡梦中的大珠、小珠叫到自己的房间里。
  “你们把我床下的棕色箱子拿出来。”奶奶缓缓地对着还未十分清醒的小珠说。
  大珠、小珠一脸茫然。奶奶又说了一遍。这回小珠听到了,她趴在地上,在一排箱子中把奶奶说的棕色的箱子挪了出来。
  奶奶蹲下身来,打开了棕色的箱子,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红漆的木制老式锦盒。一个跨越了一个世纪的秘密展现在大珠、小珠面前。
  
世事纷繁,时光终是无言,所谓的执念也许只是虚妄,所谓的抵达也不过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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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1 21:35:35 |只看该作者
前段时间也是在这个版上看了别人转载的《夏小愉留美记》,感觉很好
我对这个帖子也充满期待,乖乖加油~~
长歌当哭,为那些无法兑现的诺言,为生命中最深的爱恋,终散作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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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1 22:28:09 |只看该作者
前段时间也是在这个版上看了别人转载的《夏小愉留美记》,感觉很好
我对这个帖子也充满期待,乖乖加油~~
xql19880507 发表于 2012-4-11 21:35

这小说的更新速度取决于我看的速度O(∩_∩)O哈哈~我喜欢这个小说名。其实我是想我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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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1 23:51:13 |只看该作者
占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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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13:51:04 |只看该作者
占座先
笑看红尘 发表于 2012-4-11 23:51

特地等红尘出现,我才来替我们家乖乖说话: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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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20:10:20 |只看该作者
特地等红尘出现,我才来替我们家乖乖说话:lol
飞天猫 发表于 2012-4-12 13:51

说啥?
刚刚预答辩回来~~
世事纷繁,时光终是无言,所谓的执念也许只是虚妄,所谓的抵达也不过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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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20:12:38 |只看该作者
让你给他留座啊:lol

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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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20:19:48 |只看该作者
让你给他留座啊:lol

结果如何~
飞天猫 发表于 2012-4-12 20:12

表格分析得不太好~反正预答辩嘛,后天下午我才答辩,还有时间~~~
哎淘宝上买的正装到了,结果s码的裤子我穿小了。 长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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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21:28:33 |只看该作者
表格分析得不太好~反正预答辩嘛,后天下午我才答辩,还有时间~~~
哎淘宝上买的正装到了,结果s码的裤子我穿小了。 长胖了
乖乖hyl 发表于 2012-4-12 20:19


加油啊,乖乖,答辩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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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22:01:49 |只看该作者
加油啊,乖乖,答辩顺利~~
xql19880507 发表于 2012-4-12 21:28

THX~
世事纷繁,时光终是无言,所谓的执念也许只是虚妄,所谓的抵达也不过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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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2 22:22:27 |只看该作者
三 她们之间的恨(1)
人越是年纪大,过往岁月的回忆变得越宝贵。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那些能伴在身边、能为回忆提供证据的人和物都会随生命消失而无证可寻。
  奶奶最近经常走到湖边打听着那些老房子拆迁的日期。有时候,她坐在湖边的小椅子上握着那块大珠小珠小时候就见过的手帕,望着那排老房子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回到家就把手帕洗干净,晾在自己的房间里。
  小时候,她们看到这块手帕是红色的,现在已经褪成了浅褐红。每次这块手帕出现,好像都会带来奶奶的忧伤。这块绣着荷花和莲藕的手帕和奶奶的其他手帕用处不一样。在大珠小珠的印象中,这块手帕是奶奶用来看的。
  奶奶曾经说过她期盼着能在老房子里告别尘世,了此一生。而现在,当时的一幕幕,却又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变成了娓娓的叙述。
  民国三年八月下旬,清纱湖县街头出现了很多难民。听这些人的口音似乎来自北方,奇怪的是,他们既不闹事,也不乞讨,要么老老实实去码头找活干,要么在街头做些零工,也不会游手好闲。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并不是流亡到这里,而是来这里安家。
  每年这个时节,清纱湖本地的渔民们便开始忙活起来,但这并不是最热闹最忙碌的时候,鱼儿还不算最肥,大家都为十月留着力气。
  老张头没有找到捕鱼的工作,便带着儿子到街头碰碰运气,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个贴告示的活儿,一共是一百张告示,酬劳是一块现洋,领了告示和糨糊,他和儿子四处张贴起来。告示上这样写着:
  悬赏
  清纱湖世家,宋氏府上,主人身患重疾,已卧床多日,遍访名医不得。
  今悬赏百金,只求良医,举荐皆可。
  如能妙手回春,另有重谢。
  另警江湖术士,莫要贪小自误。
  清纱湖宋府敬上
  这宋府是清纱湖首富——宋氏布业的主家。从宋老太爷卧床不起,宋老爷就四处为他父亲求医,几乎将清纱湖方圆百里内的名医都找遍了,但他父亲的病依然是没有任何起色。
  另一边,宋府管家带着几个家丁在满城寻找一个疯子,这个疯子神出鬼没,穿着破旧长衫,满身污垢。说话时手舞足蹈,神情夸张。他出现时身后总会跟着一帮看热闹的人。
  这天,宋老爷正在家中发愁,突然他们家的管家急匆匆地跑到内厅:“老爷!王太医来了!”
  知道是“救星”来了,宋老爷把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喊道:“快,快请,快请!”
  王太医是省城有名的神医,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曾经在皇宫里当过差,伺候过西太后,不知道这当过太医的传闻是真是假,但王太医的医术造诣是有口皆碑的。三个月前宋老爷派人重金去请他来,但王太医在外省出诊,他回来时看到宋家的请帖,知道病人病得不轻,就连夜坐船赶来清纱湖。
  那个年代的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讲三纲五常,彻底贯彻仁义礼智信。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放在眼前,也要在寒暄几句、礼貌几句过后,才说正题。短促的相互吹捧之后,宋老爷带着王太医来到后厢房探视老太爷。室内熏着浓浓的檀香,还是掩不住一股刺鼻的恶臭。凭多年的行医经验,他已经知道宋老太爷得的是癣疖之疾。他也不先急着把脉,只是让佣人帮忙把宋老太爷翻一个身。
  宋老太爷颈部果然裸露着紫黑色的硕大肿块,不断有暗锈色血水渗出,气味实在是不好闻。王太医把手搭在他的手腕处,发现他的脉象已经完全散乱。王太医不露声色,心里却十分有数,向宋老爷示意了一下,两人一同回到了前厅。
三 她们之间的恨(2)
宋老爷从王太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答应,早就慌了神,心急如焚地问到:“太医,我父亲的病还有救吗?”
  王太医问道:“令尊颈后的肿块,是不是半年前所生?”
  宋老爷想了想说:“是啊。刚开始的时候,我父亲没有太留意,也不觉得碍事,但五个月前开始觉得颈部酸痛,肿块不断胀大,后来被一些庸医误诊,他们把这个病当作痛风来治,丝毫不见起色,三个月前开始化脓流血,而且疼痛难忍,从那时起,家父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王太医叹了口气:“这是失荣之症。要是半年前,我能来医治你的父亲,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现在病入膏肓,令尊气血已衰,就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宋老爷听王太医这样一说,也顾不上礼节了,拽着王太医的衣袖,几乎失声:“您一定有办法的!您是神医啊!”
  王太医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医书有云:失荣者,先得后失,始富终贫,亦有虽居富贵,其心或因六欲不遂,损伤中气,郁火相凝,隧痰失道停结而成。其患多生肩之以上,初起微肿,皮色不变,日久渐大,坚硬如石,推之不移,按之不动;半载一年,方生阴痛,气血渐衰,形容瘦削,破烂紫斑,渗流血水。或肿泛如莲,秽气熏蒸,昼夜不歇,平生疙瘩,愈久愈大,越溃越坚,犯此俱为不治。今据我所见,令尊的症状和医书所说一模一样,我从医多年,这样的病症屡见不鲜,请恕我直言:即使在宫中,用尽灵丹妙药,最多也只能续几个月的命而已,随着病情加重,患者剧痛难忍,只求速死,你还是应尽早料理后事吧。”
  王太医如念经般,嘟囔了半天。宋老爷又不好打断他,直到听到“你还是尽早料理后事吧”这句,宋老爷浑身开始颤抖,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除却悲伤,更多的是恐惧。虽然他现在是宋家的一家之主,但也才三十一岁而已。在被称之为老爷之前,宋家内外家业都是父亲一人操持掌管,老父亲对他根本没时间管教。又因为他母亲死得早,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备受宠爱的后果,则是他的整个少年时代,可以简简单单用“纨绔”两个字来归纳。老太爷的病几乎是他气出来的。
  宋老太爷逐渐年迈,家事也渐渐落到他这个小老爷的身上,身为宋家未来的掌舵人,他才开始慢慢承担起应有的责任。宋家虽是清纱湖县首富,但赚钱比花钱可难得多,除了县内的一些田产地产和码头的生意,宋家最引以为豪的便是远近闻名的“宋氏布业”。宋家秘传的工艺染布以及精细绸缎不仅在荆州一带家喻户晓,甚至远销到京城。每个月初,装满宋家绸缎的货船便沿江而上,不到江浙便罄销一空。
  接管布坊的生意之后,面对宋老爷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他血脉中流淌的一股桀骜之气,帮他硬是将家业接了下来。但才不到一年,当他想喘口气,打算过几天从前的享乐生活时,老太爷病倒了。生意场上的事情他还不够熟练,现在世道没有那么好做,他隐约感觉到经销有些每况愈下,这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前些年,年少气盛的时候,每当听到有人叫他败家子,他定会冲过去将那人揍得半死。为了不作那只会销金不懂商贾之道的“败家子”,也为了证明自己不辱宋氏先祖的英名,他浪子回头,收敛了心思,改邪归正。但听到王太医对父亲的死亡宣判,他有些绝望,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三 她们之间的恨(3)
王太医临走之前,开了个药方——“和荣散坚丸”,其中有人参二两、龙齿一对,宋老爷虽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只是续命的药,并不能治病。
  这天,宋老爷快到家时已经天黑,他早早地下了轿,想看看自己这个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情形。于是他绕到宋府后门,吩咐家丁不要声张。哪知道,刚跨进家丁所住的院落不久,便听得一阵笙锣之声传来。他寻着声响,穿过两道回廊,到了东院。只见这里灯火通明,在正房前门廊下,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在做法。
  如果是在往常,宋老爷早该发作了,他是最见不得这些术士在家里装神弄鬼,何况是一个如乞丐般的人物。但今天他却不动声色,想看个究竟。
  只见那乞丐口里念念有词:
  有心为善虽善不彰无心为恶虽恶不忌
  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不是真恶
  勿夺家权勿逆父母勿逆翁姑勿嫌姑嫜
  勿嫌兄弟勿触祖先勿触东厨勿弃五谷
  勿弃粮食勿求奢华而减福寿勿贪口腹
  而杀生灵勿以污秽而洗溪河勿淫勿佚
  勿骄勿谄此皆格言望诸妇女铭诸肺腑
  才貌不美衣食不足应自痛悔前生不修
  勿怨天地勿怨父母富贵荣华今生有余
  阴功积德前世所修打胎溺女罪犯天条
  贩卖人口罪本难饶草木尚沾雨露之恩
  人生岂无衣食之养何必造此无边之罪
  报应之日来早来迟从今至切晓谕尔知
  奉行信受福享长期
  碎碎念叨完之后,乞丐突然如梦初醒大喊:“我怎么在这里,这个不干净的地方,污我清白,你们这帮害人精。”说罢摔碎了手中的茶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竟捡起碎片向手指划去。一旁众人吓得心惊肉跳,有得背过身去不敢去看。乞丐手指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慢慢滴成一个象形的“歹”字。乞丐倒退两步,大喊:“歹也死也!完了,完了!没救了,都没救了!”
  女主人躲在帘子后面暗暗地笑了,她要的就是这个准信。老爷子一走,自己老公上位,头上管事的人少了,她在宋家的权利就更大了。至于疯子说的“都没救了”她的理解是,老爷子不在还有老爷主持大局,这个家只会越来越好的。
  于是她忙命丫鬟从内室走出来,向那疯子扔了些赏钱。没想到疯子却开口大骂:“我要你的钱干什么,给钱的人心都烂了。因果循环,报应自来。这家里不干净得很,还会出很多不干净的事,我不出点血很难活着出门。以后我死也不来这鬼地方了。不来了,不来了。”
  丫头不想这疯子继续搅和,哄着疯子出门了。女主人正要回房,看见一脸怒容的宋老爷迎面而来,她只好缩在原地,脸上一阵尴尬,“老爷,您回来了……”这句问话的声音可能只有她自己听见了。
  宋老爷不应声,只停住脚步,斜着眼看了看她,然后甩了甩袖子大踏步走进内室,裹着小脚的女主人只好笨拙地跟在后面。
  “老爷,您听我说——”
  “住口!我一天不在家,你便搅得乌烟瘴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骗子带到家里来,成何体统?”宋老爷按着太师椅的把手朝着她狂吼一通。
  “小玉虽说是个疯子,但他可不是个骗子,他又不收钱的。在清纱湖谁都知道他说的话最灵验,他没疯之前也是很灵验的道士,是因为命中华盖星太重所以疯了,别看他疯疯癫癫的但这个城里的大小事情他都能提前算到。上次长江发大水,也是他提前告诉全城百姓的,信了他的人都躲过了一劫啊。我看着老太爷的病这些天不见好转,明浩整晚哭号不好好睡觉,老爷您累得瘦成了另一个人儿,心里急得很呢!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医术,只知烧香拜佛为宋家祈福,前日求到一个签,签文说这都是因为咱们宋家前世有一段孽缘,所以府上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找了小玉来破解。老爷不要生气,我这也是为宋家着想……”说到这里,她强挤出几滴看似揪心的泪水,哽咽起来。
三 她们之间的恨(4)
“孽缘!谁是孽缘?哪个又不干净了?自从荷花到了这里,你就没让她安生过!你替这个祈福那个祷告,有没有替她祈求过母子平安?有没有为她做过一碗粥水?你明知她有孕在身,需要休养,你带这么一大帮人来家里大吵大闹,是什么居心?”宋老爷按捺不住,把连日来的郁闷一口气发泄出来。
  这个假装哭哭啼啼的女人是宋老爷的原配夫人刘氏,她除了为宋家生了个儿子之外,毫无其他贡献,平时总是对下人百般挑剔,动不动对他们又打又骂。众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背地里都叫她“刘母鸡”。
  宋老爷跟她结的是娃娃亲。在他年少的时候,看到过她父母来府到访,两公婆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如果不是因为是宋老太爷世交这层关系,他恨不得上去对着未来岳父的脸来两拳。他相信这样混账的父母教不出知书达理的女儿。他对这未过门的妻子也全无好感。
  虽然他也曾是血气方刚的混世魔王,但在婚事大事全由父母做主的年代,他也无能为力。
  “老爷!您实在是冤枉我了!荷花是您的救命恩人,我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她呢?刚刚做法事,我还特意交代小玉疯子在太上老君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保佑荷花妹妹长命百岁,只可惜小玉说……”她哭归哭,但思维很有条理,自己想说的一句话都不落下。
  “他说什么?”宋老爷不耐烦地问道。
  “……他说……说妹妹天生命硬,定会母子平安,不过……会……刑克家人……让咱们小心一点……”
  “够了!如果荷花真像那疯子所说,就不可能救了我的命!你给我记住,今后不准再让这些乌七八糟的人踏进我宋府一步!还有,如果荷花有什么不测,你也脱不了干系!”。
  宋老爷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女人想表达什么。只是他不愿再听下去了。最近他已经够烦了。
  宋老爷一出门,大太太很快止住了哭声,从袖子里拿出块手帕擦了擦眼睛,脸上没有了委屈,转为一脸的阴笑。她似乎对自己刚才声泪俱下的表演非常满意。接着从侧前胸的口袋里拿出庙里求来的黄裱纸条,翻开来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当归。
  一丝狠毒的神情伏在她那丰满肥硕的脸颊上。她恨荷花,恨她夺走她的丈夫,恨她肚子里将来会和明浩分宋家产业的孩子。她是一个控制欲旺盛的女人,从小从来只有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自从荷花嫁入宋家后,她就沦为了大配角,不仅宋老爷在她这里走动的更少了,就连下人们在老爷的张罗下全都围着荷花转,她怎么能忍受这个出身低下的女人和自己争名份。她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
  宋老爷走到了他父亲的房间,老爷子虽然还是昏迷不醒,但呼吸却均匀了许多,看起来王太医的药方颇有功效,一想到王太医的结论,他这个做儿子的不禁悲从中来。接着他又来到儿子的卧室,在奶妈的照料下,明浩已经睡着了,紧绷的小脸儿上仍有泪渍,熟睡中的儿子手脚乱蹬,小家伙好像在梦中玩得正欢。宋老爷想抓住他的小手塞回被中,又被明浩攥住了小指。想想几年前的自己,荒唐可笑,即使到了现在,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知明浩到底识得多少字,会背几首诗。
  过了半晌,明浩方才松开手,宋老爷回过神来,觉得脸上潮潮的,于是叫醒了奶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三 她们之间的恨(5)
宋老爷最后来到荷花的房间。宋府的西院并不大,一般都是管家带着下人住在这边。荷花刚到府上的时候也住在东院,但后来大太太一再排挤,宋老爷不想荷花再受更多的委屈,就让她搬到西院,这样一来荷花和大太太不用朝夕相处,少了许多磕磕绊绊,也清静许多。
  荷花有了宋家的骨肉,已经七个月了,宋老爷交代管家安排了两个老妈和两个贴身的丫鬟给她,荷花只要了两个老妈子,她坚持说自己渔家,身体硬朗得很,两个人照顾已经顶顶有余,不需要太多人伺候。
  这时,荷花还在灯下绣着什么。寻常百姓出身的她女红颇为纯熟,自从她来到宋府,那些莲藕、荷花、鸳鸯、鲤鱼不仅攀上了宋老爷的手帕、马褂,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宋老爷和老太爷皆是爱画的人,尤其对花鸟写意更是爱不释手,家里的珍藏以徐渭、朱耷的作品居多。生意不忙的时候,宋老爷便拿出家中的收藏赏玩,荷花暗中记在心里,回去绣在手帕上送给他,那些脱离了水墨丹青的美景转栖绸缎之上,更增几分俏丽。宋老爷时常感慨,荷花要是能生在富贵人家,从小学画,一定能有所造诣。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满眼含笑地望向他。宋老爷示意她不要起身,眼睛看向荷花身旁的绷架上面的图案:“这是那幅《雨景莲荷图》?”
  “嗯。”荷花总是一副温柔的神态,说话时声音很轻,双眼望向别处,“不过这个不是给老爷您的,是给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的。”
  “恐怕一时半晌用不上吧,要是做肚兜的话你看是不是大了一点?”宋老爷说着把布头贴在自己身前比了比。
  “那就等孩子长大一点再用吧。我最近时常做梦,梦见自己生了女儿。”荷花靠在椅背上,轻抚着浑圆的肚子。
  “是千金最好不过,将来我教她识字画画,兴许能成为女诗人、女画家呢。”宋老爷扶着荷花上了床,“这么晚了,快点歇息吧。”
  荷花不说话,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过,她的男人会对她这么好。
  老太爷自从服用了王太医开的药之后,这一个月来病情虽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但是他的痛苦减弱很多,可大太太却说是小玉的功劳,变相地说是她自己的功劳。
  自从那次宋老爷对大太太发火之后,她对荷花的态度好像变了一个人,每天到西院去探望,还亲自熬药,简直像姐妹一样。宋老爷知道大太太对荷花一直是处处作对,现在看到两人的关系有这么大的转变,也非常欣慰。而且庄上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亲自料理,他没太多时间考虑这些,也就不再过问家中琐事了。
  荷花虽然受着大太太的照料,却总是心神不宁。大太太每天到她这里来,说是探访,却从来不挑时间,总是在荷花刚睡着,或者正准备休息的时候,这样的探访更像是骚扰。但她的一番好意,出于礼节,荷花无法拒绝,只能强打着精神作陪。
  怀上孩子这第八个月里,荷花老是觉得胸闷气短,手脚发凉,夜里出虚汗。大太太知道了,把两个老妈子狠狠地训了一顿之后撵走,换了两个年轻的丫环,有一点点不对的地方,大太太知道后一定是又打又骂,弄得两个未成年少女总是战战兢兢。荷花看着心软,凡事能忍就忍下来。一个月下来,瘦了不少。
  王太医隔了一个多月再来到宋府。看过老太爷之后,王太医将药方略微改动,但还是告诉宋老爷不必抱太大希望,要准备后事这些话。
三 她们之间的恨(6)
宋老爷的书房平日里总是上着锁,由专人看管,除了至亲的几个人,都不能轻易靠近。为了报答王太医对老太爷的续命之恩,宋老爷破例请他赏画。
  看到墙上正中所挂,王太医不禁眼前一亮:“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幅画应该是徐文长的《五月莲花图》?”
  “您真是好眼力啊!”宋老爷觉得自己遇上了知音。
  “早年,我在宫中当过差。禁宫大内历代名人字画收藏无数,我们这些当臣子也沾染了不少的光。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幅画应该也是宫中的吧?”王太医想起当年的经历,仍然十分神往。
  “是啊,当年京城突变,圆明园一场大火,皇宫遭劫……”宋老爷想起往事,言语也唏嘘了起来,“后来清纱湖岸边来了一伙儿人,他们带着一些珠宝、书画来销赃的。我父亲认得其中的一些书画,花了很多钱买下来,希望有一天能归还给朝廷。哪知道世事变迁,我泱泱中华竟落得如此境地……”
  “想不到宋老爷孤身在野竟有如此胸怀,在下敬佩得很,惭愧得很啊。实不相瞒,京城被攻陷之后,我等一干差人四散奔逃,不知走了多远。久闻荆州乃鱼米之乡,远离战火且丰衣足食,凭借微末岐黄之术安身立命,这里真是我的再造之地啊。”王太医无限感慨道。
  两个老八股,谈起前朝那些事,越谈越来劲。你一言我一语地酸了好一阵子。宋老爷突然话锋一转。
  “既然您对书画如此了解,不知您是否认得这个——”宋老爷转到屏风后面,从角落里拿出一张画卷,小心翼翼地展开。画面上一汪碧绿的湖面上,正下着小雨,雨水打得湖面上有很多气泡,远处的荷花模糊不清,近处却只有一朵,娇艳欲滴,青翠可闻,似乎是积水太多,最高的那片荷叶不堪重负,紧绷着垂了下来,一连串的水珠刚好滴在那荷花上,溅出一个个珠冠。
  王太医视力不太好,把脸贴在画上“闻”了好久。
  “这风格应该是八大山人的手笔,只是在下在宫中也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幅画,居然能将雨中的荷花表现得如此传神,真是大开眼界。不知此画的来历——”
  宋老爷展开画卷,落款处写着“哭之”:“没错。这正是八大山人的绝笔。他晚年已极少作画,这幅画乃是他刚过知天命之年,得知复国无望,云游四方,遂坦然……”
  突然听见窗外有人争吵的声音,宋老爷隔窗户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书童和一个丫环吵了起来。
  宋老爷走出来,书童指着丫环,示意是她惹的祸,丫环怯生生地说:“禀……禀告老爷,姨太太腹痛难忍,奴婢看着心疼,特来请老爷……”
  “怎么回事?大太太不是在照顾她吗?”
  “大太太一早就去黑爹爹庙里焚香了,刚巧不在。”小丫鬟急得都要哭了。
  宋老爷跑回书房内向王太医求救:“王太医,内子有孕在身,突发急病,不得不劳烦您了!!”
  “请带路!”王太医跟了出去。
  荷花缩在床上,下身流血不止,嘴里不停地呻吟。一个丫鬟在旁边伺候着,手里提着一条湿毛巾,也不知所措。
  王太医把过脉之后,大惊失色:“快拿我的药箱来!”待下人取来药箱,他拿两粒朱红色的药丸,让荷花吞了下去。接着取出三根银针,扎在她右手上。一会,荷花的血就止住了。
  王太医又把了一次脉,对宋老爷说:“已无大碍。”两人来到外室。
  宋老爷忙问:“王太医,内子怎么了?”
三 她们之间的恨(7)
“看来你还不知情。”王太医盯着宋老爷看了好一会儿,顿了一顿,“要不是今天被我赶上,尊夫人恐怕难以保全性命。”
  “怎么会这样呢?”宋老爷觉得很意外。
  “刚才我为尊夫人把脉,发现她尺脉若隐若现,应该是气血不足,精力衰竭,如果不是操劳过度导致,那就是……”王太医没有说下去,他把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要多加照顾,还有希望保住两位千金。”
  宋老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王太医取笑他。
  “什么?两位千金?怎么会……”
  “正是两位千金,但可能无法足月了。”王太医皱了皱眉,“不过像尊夫人这样的体质实属罕见,换做旁人,恐怕已经小产了。”
  “您把我说糊涂了,您的意思是内子怀了双胞胎,而且可能会早产吗?”宋老爷按捺不住,抓住王太医的双手,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民国四年农历八月十五,宋老爷第三次以宋家主人的身份举办店庆。按照惯例,宋氏布业的庆典分三个阶段进行:第一步,鸣炮发船;第二步,大宴宾客;第三步,赏月大会。店庆的节目精彩,声势浩大。用的角都是省城大戏班的名角,膳食也是前朝御厨主掌,请来的都是清纱湖、澄塘、汉口等地名流富商。在当地算得上是最有排场和名气的堂会。
  请帖在一个月前就发了出去,当天预计来观礼的客人少说也在三百左右。
  朱家在清纱湖县的地位和宋家不相上下,而且是世交。朱家的产业基本都在清纱湖水面上,掌管着清纱湖水域几乎一多半的渔船,换句话说,朱家便是清纱湖的“渔头”,虽然打的不是政府的旗号,但朱家的势力在清纱湖和附近的长江流域已经维持了上百年的秩序。渔民们有了朱家的庇护,靠水吃饭,也算得上是能安居乐业。
  在宋氏布业每年一度的店庆大典上,自然少不了朱老爷这位远近闻名的上宾。
  宋老爷和朱老爷自幼就很要好,年轻的时候一起招摇过市,惹是生非,没少让宋老太爷操心。两家的生意性质不同,自从宋老爷正式接管宋家之后,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吃喝玩乐,儿时的玩伴自然就很少来往了。朱老爷是个粗人,为人颇为豪爽,对外人有些蛮不讲理,对宋老爷这位兄长十分敬仰。四年前的一晚,兄弟二人酒过三巡,一时兴起,当着妻子的面结成了儿女亲家,此后朱老爷就将宋家的明浩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只是宋老爷不想孩子沾染太多匪气,却又无法明说。
  地盘、货船都是朱家的,半个月前就开始帮着张罗的朱老爷更像是东道主,吩咐所有的家丁听宋老爷指派;同时,朱老爷包下了文泉客栈、楚天客栈、莲香客栈等三家在清纱湖县最大的客栈供宋家外地宾客入住,并布置手下在水路、陆路两方面打点,以保证客人的安全。
  到了十五这一天,清纱湖岸边人声鼎沸,湖面上的游廊画舫挤满了人。在八方宾客的注视中,十艘货轮全副武装,蓄势待发,每艘船的主桅上都满满地披挂着绫罗绸缎,远远看去很是壮观,桅杆顶端竖着一面醒目的三角大旗,上面一个巨大的“宋”字,十面旗的颜色各不相同。这十艘货轮在通向长江的入口前排成一个狭长的“人”字。
  午时,宋老爷示意庆典开始。船上的队长一声令下,十个壮汉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特大号的牛皮鼓擂得震天动地,一群水鸭惊得从水面飞起。
三 她们之间的恨(8)
后面的货船也跟着擂起鼓来。三通鼓响之后,十八门礼炮同时点火,声音响彻云霄。船上坐着的宋老爷的贵客们,个个捂着耳朵,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老太爷估计是心脏不太好,放炮的时候都皱着眉,双手捂心脏,表情痛苦地躲进了船舱,惹得那些年轻商人低头阴笑。
  在炮声中,披上“宋氏布艺”的十艘货船徐徐出港,将精美的宋家布艺呈现在两岸观众及客船上的宾客面前,在众人啧啧赞叹中货船沿着清纱湖沿岸一路行驶,直至转到内陆水域消失在视野中。
  朱老爷和宋老爷坐在最大的那艘画舫上,看着庆典顺利进行,心情愉悦,但宋老爷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宋大哥,大好日子你怎么苦着个脸?心里在惦记大伯的病吧?”朱老爷问道。
  宋老爷叹了口气。朱老爷叼起烟斗,抽了一口:“大伯的病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老弟说话可能不中听,但说实话,大伯这病是难治了,他为你们宋家操劳这么多年,你也成家立业了,他应该没什么遗憾。只是大哥你,不能学老爷子那样拼命,否则将来也累出病来,兄弟我可就少个良朋知己啊!”
  宋老爷听了这话,只好苦笑着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宋家的产业多,父亲病重之后,我终日操劳但还是感觉力不从心,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不行就稍微歇歇呗,以宋家现在的财力可保宋家三代吃穿不愁,一定要累死累活的吗?再说了,您跟伯父收藏了那么多古董字画,也值不少钱啊。”朱老爷转着眼珠,心里想着另外的事。
  “你又想那幅画了是不是?迟早是你的,急什么呢?”宋老爷想起往事,微笑道。
  朱老爷也笑了起来:“我们美娟今年还不到五岁,等她和明浩完婚至少还得十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久呢。”
  宋老爷道:“你要喜欢随时可以去我那里看嘛,只是现在下聘礼太早了,那可是我们宋家的传家之宝啊。”
  “明浩这名字是谁取的?”朱老爷突然问道。
  “我父亲啊。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宋老爷觉得奇怪。
  “老爷子真是英明啊!我这做侄子的五体投地!”朱老爷笑得很暧昧,“你看你看,明浩——命好!这孩子的命真是太好了,你老弟我这辈子无能,就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了,将来还是你宋家的媳妇。你们说是拿传家宝当聘礼,结果这聘礼到我朱家还没焐热,我这老丈人两腿儿一蹬,家业又都是你们宋家的,好家伙!这笔买卖做得稳赚不赔啊!”说着拿烟斗在宋老爷面前晃了晃,做失落状。
  宋老爷听他这么一说,忍俊不禁,想想孩子们的未来,倒也十分乐观。
  朱老爷正在东拉西扯,宋家的管家突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给朱老爷行过礼之后,站在宋老爷身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宋老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问:“家里怎么了?”又补充道,“朱老爷不是外人,你就说吧。”
  “恭喜老爷,姨太太她生了,是一对千金。”管家似乎还有话要说。
  “这不是大喜事嘛,怎么看你不像是报喜的样子?”朱老爷觉得奇怪。
  “老太爷……他……归天了……”
  “爹!”宋老爷霍地站起身,悲痛难耐。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仍是闭着眼对管家说:“你先回去替老太爷料理后事,姨太太那里让人好生照料,等我回去再做安排。”管家见宋老爷脸色惨白,想上前关心一下主人。宋老爷却睁开*的双眼,对他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朱老爷起身,来到宋老爷背后,替他揉着背,不知说什么好:“大哥节哀……老伯脱离苦海了,你可多保重。”
  宋老爷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桅杆上的“宋”字,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在宴会上,为了不破坏着苦心经营的热闹场面,宋老爷坚持敬完了最后一杯酒,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参加后面的赏月大会。
  从清纱湖岸边回到宋府的这段路,几乎耗尽了宋老爷所有的精力。虽然早就知道父亲所患乃不治之症,但只要他老人家尚有一口气在,这宋家便不是他一个人的宋家,他便觉得自己仍然是那个顽劣的孩子,偶尔可以偷偷懒,歇歇气。但现在,这宋家已经完完全全地落在自己身上了,要保住偌大的家业要对得起宋家列位祖宗,仅凭他一人之力还不能承受如此重担,随着他每走一步,那压力都让他的肩膀塌陷一分。
  回到宋府的时候,连管家都吃了一惊,宋老爷双目失神,身躯佝偻,看上去真的配得上这个“老”字了。
  宋老爷安排父亲大人后事的这段时间,朱老爷一直住在宋府为他的这位大哥料理杂务,陪伴着这位至交好友。
  宋老太爷满头七之日,朱老爷陪着宋老爷到书房整理书画,睹物思人,当宋老爷拿出那幅父亲生前最爱的《雨景莲荷图》,不由看痴了。想起父亲生前常常教诲自己:死生有命,逝者如斯。人都有走的那天,并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生者如果对逝者存有敬畏之心,那便延续他生前的事业,实现他的愿望,这才是最大的孝道。
  朱老爷在一旁提醒道:“大哥,伯父已经去了,后事也安排妥当,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还有两位千金等着你取名呢!”
  宋老爷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两个小生命出世已经一周了,自己却一直没去看,心存内疚。突然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父亲去了,女儿出生,也许是巧合,也许真的是父亲生命在宋女身上延续。
  宋老爷想到此处,精神大振,他收起《雨景莲荷图》,双手按住朱老爷的肩膀,痴痴地说道:“雨景莲荷,雨景莲荷……雨莲……雨荷……玉莲……玉荷……玉莲!玉荷!爹来看你们了!”
  说罢放声大笑,在朱老爷惊愕的目光中狂奔而去。
世事纷繁,时光终是无言,所谓的执念也许只是虚妄,所谓的抵达也不过是终点。
生命不止,红尘无尽。仅以一程换一种懂得,仅以一程换一场经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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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4 23:17:42 |只看该作者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1)
像王太医预言的那样,玉莲和玉荷没有能足月,庆幸的是两姐妹都很健康。这应该是大喜事,却不巧和老太爷的丧事撞上了,这股喜庆就像三九天下雨,还没落地便冻成了冰。
  宋府内谣言四起,私下里有人说这两个女孩儿是灾星,把老太爷克死了。大太太趁着宋老爷不在家,找来个郭大师,一天到晚又是招魂又是驱魔,把整个宋府弄得像戏园子一样吵闹。荷花产后虚弱,但为了尽孝,也只好强打精神,陪着祈求家宅平安。
  走进宋府前院,绕过前堂会客厅便是一座园林,花气逼人,怪石林立,园子中心一汪湖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鱼儿在水中嬉戏,湖心假山一只巨藤盘绕而上,青绿横生,很是惹眼。通过东西两个宝瓶门便是东西院,西院较小,三间正房一字排开,荷花住在正中的那一间。
  这一天,荷花只觉得头重脚轻,便让下人向大太太禀告身体不适,没有跟着去做法事。玉莲玉荷的出世几乎耗尽了她的元气,唯一能给她力量的男人却总也没时间来看她。只盼着身体尽快恢复,哪怕到布庄上去做个女工,只要能天天见到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身边的婴儿床上,两个孩子正在酣睡,呼吸均匀。荷花心想,也许哪天老爷想孩子了,便回来看自己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随着东跨院传来一阵铜铃声,搅得荷花心神不宁,便唤老妈子:“赵妈,把门关上吧。”
  没人应声,门却关上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屏风后面一个矮小的身影跑了进来,原来是小少爷明浩,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到这边来玩,荷花也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看到明浩自已一个人进来,荷花便没有下床,指指身边的小床,示意他小点声。
  自从知道自己新添了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妹妹,明浩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更不爱读书了,大太太不许他过来,他就偷偷过来。
  明浩今年七岁,天资聪颖,讨人喜欢,他看到荷花的手势,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小床前,欢喜地看着两个睡熟的小家伙。她们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明浩已经学会了用颜色分辨——红色的是玉莲,绿色的是玉荷。玉莲总是睡得很安静,玉荷却不太老实,这时候她正蹬腿咂嘴,小手伸到了被子外面,明浩觉得好笑,便用一只手挡着嘴小声在荷花耳边说:“姨娘,玉荷妹妹蹬被子啦。”
  “替姨娘帮妹妹盖好被子吧。”荷花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明浩小心翼翼地把玉荷的手塞到被子里,还趁机刮了刮她的小脸蛋,又凑到荷花身边:“姨娘,你看那,她们两个都流口水呢。”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来,明浩,在姨娘这里坐一会儿。”荷花气喘吁吁地勉强坐起来,明浩懂事地帮荷花放好靠枕,荷花摸着明浩的头问道:“最近有没有读书?”
  “先生太啰嗦了,一篇论语我都背下来了,他还要我抄十遍,我最讨厌抄书了。”明浩一脸的不耐烦,“姨娘,你能不能跟父亲说一下,不要让我读书了,我想等妹妹们长大了再一起读书,那多有意思!”
  “好,好!等你父亲来姨娘这里了跟他说。我……”荷花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只觉得一阵眩晕,接着眼前发黑,栽倒在床边不省人事。
  “姨娘,姨娘!”明浩吓坏了,摇了摇荷花的头却没反应,于是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大太太没有马上赶来,而是让郭大师先过来驱魔,然后派了一个郎中过来诊脉,等郎中开了药方,大太太才拖着小脚蹭了过来:“哟!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2)
荷花刚刚醒过来,挣扎着下床请安:“姐姐,我没事——”说着喘个不停。
  大太太没想到荷花这么不禁折腾,触到荷花的手冰冰凉,忙把荷花送回被中,说道:“身子不好就不要这么拘礼了,咱们姐妹用不到这些。”
  “刘妈!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把二奶奶伺候成这样!”刘妈战战兢兢不敢做声,听到训斥,吓得跪在地上,解释道:“太太,不是我们不尽心,姨太太这几天本应好好休息,如果不是因为天天去做法事,操劳过度……”
  “闭嘴!”大太太突然提高了嗓门,她挨个指过去,“你们这帮废物,宋家养你们都是用来唬人的吗?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姐妹俩面慈心软,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就背地里搅鬼。老太爷尸骨未寒,老爷又忙着庄上的事儿,我看你们是越来越自在了——”在场的几个丫头和老妈子看到“刘母鸡”要发威了,都吓得跪在地上,果然,大太太指着常在荷花周围服侍的几个下人:“你,你,你!明天开始我不想再见到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马上走人。宋福!”管家忙凑上前来,大太太对他吩咐道:“到帐房把他们的月钱给结了,别让外人说我们宋家薄情寡义。”
  胖胖的大太太就是这样,听不得一句不顺耳的话,好像她如果容忍下人讲的这些话,她便失去了宋家大太太的风范。为保住自己的威严,她在宋府生存的法则就是时时寻找能发威的机会,显示权力。
  荷花本来就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大太太的吼叫声就像一根锯条,一阵阵地割着她的神经,听到大太太又要赶这几个无辜的下人走,忙求情道:“大太太,不要怪她们,是我不好,你别……”
  大太太打断了荷花:“你不要说话,我替你做主。”又转过头,“瞧瞧,瞧瞧,你们都把姨太太欺负成什么样了。管家,还愣着干嘛?”
  撵走了三个下人,大太太把一个二十来岁的丫头留了下来:“这个小喜儿来宋府五年了,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脚勤快,也有眼色,一个人抵得上好几个。如果觉得不够用,过两天我再物色一个过来。”荷花只好点头称谢。大太太修理众人后像一个得胜的胖母鸡,抬头挺胸哼着鼻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在宋老爷心目中,荷花的分量虽然很重,但却没有重到可以和宋家的事业相提并论。自玉莲和玉荷姐妹出生以来,他一直在布庄上处理一件前所未有的难事:宋师傅失踪了。
  宋氏布业已经经营了近百年的历史,宋老太爷的曾祖父是布庄的创始人。最开始宋家所生产的是很普通的布品,因有一手刺绣的绝技而深受客户欢迎,但论布匹的品质,苏杭的丝绸,四川的蜀锦还是技高一筹。那个时候,“香云纱”还未传入清纱湖,一次机缘巧合,宋家主人从一个商人手中得到了一块“香云纱”,直感觉这个面料不仅手感爽滑、清凉宜人,而且易洗快干、耐磨耐脏,轻薄不易折皱,柔软而富有身骨,只是颜色不纯,看上去不够美观。
  从此他便迷上了“香云纱”,还隐瞒身份,亲自去广东明察暗访,偷师学艺,学成后将“香云纱”的制作工艺带到了清纱湖,结合自家的祖传染布工艺,根据广东和荆州地区截然不同的气候、水土条件,进一步改良颜色和触感,用自制的秘方做薯莨汁和塘泥的替代品,竟制出了触感略胜“香云纱”,颜色更加鲜艳的“宋氏香云纱”。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3)
但因“宋氏香云纱”的制作工艺非常繁琐,而且成本过高,一般的百姓根本买不起,于是宋家主人反复揣摩,借鉴“香云纱”的制作工艺,对传统的布艺工艺进行改良,终于制作出一系列的新产品。自此宋氏布业声名远播,宋家生产的布品不仅触感柔软,韧性也好,价格适中,深受各个阶层的欢迎。作为宋氏布业的“金字招牌”——宋家每年都会做一部分价格不菲的“宋氏香云纱”,专门提供给富贾巨商王公贵族,在当时的荆襄九郡深受欢迎,甚至一度传到了京城。
  作为宋氏布业的独家秘技,“宋氏香云纱”的制作工艺极其保密,尤其是染料配方,历来都是由宋家主人分别吩咐不同的人去采购,然后严格按照一定比例亲自配置,外人对工艺步骤和配方的数量种类一无所知。因为宋老爷年轻时并不关心庄上的事情,老太爷就把工艺暂时传给了宋师傅,宋师傅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对外人缄口不言,令老太爷十分放心,后来将一部分配方也传给了他,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宋老爷继承家业。宋老爷自父亲病危,一直为这件事心急如焚。虽然自己掌握了配方,但三年不到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几乎没有实践经验的他掌握那套繁琐的工艺。
  宋老太爷才死不到一个月,宋师傅便失踪了。
  老主顾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干活的师傅却不见了,“宋氏香云纱”的产量虽然不高,却是暴利,几乎占据了布庄上几乎四分之一的收入,算上连带的其他货品的订单,如果三个月后做不出来,今年的收入将比去年减少一半。宋老爷为此茶饭不思,一天比一天憔悴,等到朱老爷再次前来探望他时,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布庄上下全都知道宋家和朱家非同一般的交情,不用禀报,朱老爷便径直走进了后堂。此时的宋老爷正端详着手中的一块“宋氏香云纱”,听到门声抬起头,放下布料:“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来了?”
  朱老爷瞧着宋老爷,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大哥,这是怎么了?竟然老成这样,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老太爷复生,刚要叫‘世伯’……”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样的玩笑!”宋老爷习惯了他这种江湖浑气,接着叹道,“家父刚刚去世,家事繁忙,说实话,我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凭着多年的交情,朱老爷知道他话中有话,就直接问道:“宋伯伯既然已经去了,大哥应该节哀顺变,布庄上的生意虽然很忙,但宋伯伯在世时,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啊,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说着凑近宋老爷身前,“大哥难道信不过我不成?只要不是起死回生的事儿,就算阎王敢来清纱湖我也给你扒层皮下来!”
  宋老爷盯着这个至交好友的眼睛,心中一阵感激,于是把宋师傅失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朱老爷听完哈哈大笑,敲着烟斗,胸有成竹地说:“我当是什么事情呢,大哥莫急,三天之内,我肯定帮你把这个婊子养的给找回来。”说完便告辞了。
  宋老爷只当朱老爷是安慰自己,半信半疑却又无可奈何,想起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明浩有没有用功、荷花身体恢复得如何、玉莲玉荷两姐妹是否健康。
  下午宋老爷回到家后先是去账房看了看,管家宋福把这几天的花销向宋老爷详细报告,无非是做法事、买药材及一些日常花销;接着到书房,却没看见明浩,只见到教书的先生;后面跨院隐约传来京剧的声音,觅着声音来到东跨院,看见院子中央搭着一座戏台,台上一个青衣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唱腔委婉,台下坐着大太太和一些庄上客户的太太们。大太太不时地用手帕擦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小明浩正坐在大太太身边,痴痴地听着。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4)
明浩正是读书识字长学问的年纪,这时不好好温书,却和他娘在这里煞有兴趣地听戏,不学无术。碍于有客人在,宋老爷不便发作,转身来到西院。
  最近这几天荷花一直高烧不退,闭上眼就做梦,梦见冰天雪地,自己在一片荒田里,玉莲和玉荷两姐妹已经长大了,就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两个人穿得一模一样,连自己也分不清谁是谁,细看,她们两人满脸泪痕,哭喊着要回家。然后她就醒来了,满头大汗。
  她仔细地瞧着身边的两个小人儿,如果不是襁褓的颜色不同,还真是很难分辨。玉莲很乖,爱笑。玉荷好动,爱哭。虽然快要满月了,却都没有睁眼,也许等眼睛睁开了便会有不同了吧。看着看着,玉荷动了一下,竟然睁开了眼睛,跟着玉莲也睁眼了,两个孩子分明都在“嘎嘎”笑着,露出了浅浅的酒窝,还不停地咂着小嘴,发出“努努努”的声音。荷花十分惊喜,便随着纠正她们:“叫娘娘——”转念一想,“还有爹爹——”
  宋老爷走进荷花的房间。好久没有见他的荷花,看到丈夫,两眼一红,哭了出来。宋老爷抚着荷花的肩头,任她哭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觉得什么家业,什么布庄都是浮云一样,连妻子儿女都照顾不好,还算得上什么男人?暗下决心,今后不论如何都要常回家来住。
  荷花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微微起身靠在宋老爷胸前。宋老爷环着荷花的双臂稍微紧了紧:“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你身体还好吗?”
  “老爷放心,我都好,孩子也好。”荷花转过头正想和宋老爷述说刚才的梦,但又觉得兆头不好,老爷好不容易抽空来看她们,也不想说些扫兴的事情让他心烦。
  宋老爷把荷花扶坐起来,来到小床边,把玉荷抱给荷花,自己抱着玉莲坐到床边。
  玉荷躺在父亲怀里,四肢伸展,小手掌不停扭动,没完没了地揉着脸蛋,等手掌拿开时,宋老爷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睁开了,正要同荷花分享这个喜讯,只见荷花怀中的玉莲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两个孩子睁开眼睛对着她们的父母笑得好开心。
  朱老爷果然说到做到,连日来吩咐手下盐帮和漕帮弟兄四处查访,并以宋师傅儿子的身份张贴告示,说京城战祸,走失家人,老父年迈,颧骨有黑痣,体态佝偻。并悬赏一百块大洋寻亲。
  朱老爷从答应宋老爷到找到宋师傅,仅仅用了不到两天。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朱老爷软禁了他的家人,他只好像软脚螃蟹一样把在宋家的所学吐了个一干二净。
  宋老爷果然没有猜错,宋师傅早就对少主人心怀不满,但老主人在世时一直对他关照有加,所以这两年勉强留在布庄。老主人一死,他便产生了离去的念头,在暗中接触之下,他便想投奔宋家的老竞争对手——省城郑氏布业。趁着宋老爷奔丧,他便偷偷跑了出来。不料刚跑到澄塘县,便被朱家发现。宋师傅脑子里的制造工艺价值连城,但他的自由,却葬送在一百大洋的悬赏上了。
  朱老爷觉得这个人狼心狗肺,以后还会出卖宋家,想要把他沉湖。宋老爷念在主仆一场,不忍心,仍想把宋师傅留在庄上,让他自己决定去留。宋师傅尝到了苦头,也实在无处可去,看宋老爷不计前嫌,仁厚宽容,便下定决心跟着宋老爷。
  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宋老爷不必整天留在布庄上,开始回家住。自此,宋府又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世事纷繁,时光终是无言,所谓的执念也许只是虚妄,所谓的抵达也不过是终点。
生命不止,红尘无尽。仅以一程换一种懂得,仅以一程换一场经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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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2-4-14 23:17:51 |只看该作者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1)
像王太医预言的那样,玉莲和玉荷没有能足月,庆幸的是两姐妹都很健康。这应该是大喜事,却不巧和老太爷的丧事撞上了,这股喜庆就像三九天下雨,还没落地便冻成了冰。
  宋府内谣言四起,私下里有人说这两个女孩儿是灾星,把老太爷克死了。大太太趁着宋老爷不在家,找来个郭大师,一天到晚又是招魂又是驱魔,把整个宋府弄得像戏园子一样吵闹。荷花产后虚弱,但为了尽孝,也只好强打精神,陪着祈求家宅平安。
  走进宋府前院,绕过前堂会客厅便是一座园林,花气逼人,怪石林立,园子中心一汪湖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鱼儿在水中嬉戏,湖心假山一只巨藤盘绕而上,青绿横生,很是惹眼。通过东西两个宝瓶门便是东西院,西院较小,三间正房一字排开,荷花住在正中的那一间。
  这一天,荷花只觉得头重脚轻,便让下人向大太太禀告身体不适,没有跟着去做法事。玉莲玉荷的出世几乎耗尽了她的元气,唯一能给她力量的男人却总也没时间来看她。只盼着身体尽快恢复,哪怕到布庄上去做个女工,只要能天天见到他便也心满意足了。
  身边的婴儿床上,两个孩子正在酣睡,呼吸均匀。荷花心想,也许哪天老爷想孩子了,便回来看自己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随着东跨院传来一阵铜铃声,搅得荷花心神不宁,便唤老妈子:“赵妈,把门关上吧。”
  没人应声,门却关上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屏风后面一个矮小的身影跑了进来,原来是小少爷明浩,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到这边来玩,荷花也很喜欢这个乖巧的孩子,看到明浩自已一个人进来,荷花便没有下床,指指身边的小床,示意他小点声。
  自从知道自己新添了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妹妹,明浩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更不爱读书了,大太太不许他过来,他就偷偷过来。
  明浩今年七岁,天资聪颖,讨人喜欢,他看到荷花的手势,便蹑手蹑脚地来到小床前,欢喜地看着两个睡熟的小家伙。她们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明浩已经学会了用颜色分辨——红色的是玉莲,绿色的是玉荷。玉莲总是睡得很安静,玉荷却不太老实,这时候她正蹬腿咂嘴,小手伸到了被子外面,明浩觉得好笑,便用一只手挡着嘴小声在荷花耳边说:“姨娘,玉荷妹妹蹬被子啦。”
  “替姨娘帮妹妹盖好被子吧。”荷花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明浩小心翼翼地把玉荷的手塞到被子里,还趁机刮了刮她的小脸蛋,又凑到荷花身边:“姨娘,你看那,她们两个都流口水呢。”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来,明浩,在姨娘这里坐一会儿。”荷花气喘吁吁地勉强坐起来,明浩懂事地帮荷花放好靠枕,荷花摸着明浩的头问道:“最近有没有读书?”
  “先生太啰嗦了,一篇论语我都背下来了,他还要我抄十遍,我最讨厌抄书了。”明浩一脸的不耐烦,“姨娘,你能不能跟父亲说一下,不要让我读书了,我想等妹妹们长大了再一起读书,那多有意思!”
  “好,好!等你父亲来姨娘这里了跟他说。我……”荷花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只觉得一阵眩晕,接着眼前发黑,栽倒在床边不省人事。
  “姨娘,姨娘!”明浩吓坏了,摇了摇荷花的头却没反应,于是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大太太没有马上赶来,而是让郭大师先过来驱魔,然后派了一个郎中过来诊脉,等郎中开了药方,大太太才拖着小脚蹭了过来:“哟!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2)
荷花刚刚醒过来,挣扎着下床请安:“姐姐,我没事——”说着喘个不停。
  大太太没想到荷花这么不禁折腾,触到荷花的手冰冰凉,忙把荷花送回被中,说道:“身子不好就不要这么拘礼了,咱们姐妹用不到这些。”
  “刘妈!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把二奶奶伺候成这样!”刘妈战战兢兢不敢做声,听到训斥,吓得跪在地上,解释道:“太太,不是我们不尽心,姨太太这几天本应好好休息,如果不是因为天天去做法事,操劳过度……”
  “闭嘴!”大太太突然提高了嗓门,她挨个指过去,“你们这帮废物,宋家养你们都是用来唬人的吗?你们不要以为我们姐妹俩面慈心软,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就背地里搅鬼。老太爷尸骨未寒,老爷又忙着庄上的事儿,我看你们是越来越自在了——”在场的几个丫头和老妈子看到“刘母鸡”要发威了,都吓得跪在地上,果然,大太太指着常在荷花周围服侍的几个下人:“你,你,你!明天开始我不想再见到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马上走人。宋福!”管家忙凑上前来,大太太对他吩咐道:“到帐房把他们的月钱给结了,别让外人说我们宋家薄情寡义。”
  胖胖的大太太就是这样,听不得一句不顺耳的话,好像她如果容忍下人讲的这些话,她便失去了宋家大太太的风范。为保住自己的威严,她在宋府生存的法则就是时时寻找能发威的机会,显示权力。
  荷花本来就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大太太的吼叫声就像一根锯条,一阵阵地割着她的神经,听到大太太又要赶这几个无辜的下人走,忙求情道:“大太太,不要怪她们,是我不好,你别……”
  大太太打断了荷花:“你不要说话,我替你做主。”又转过头,“瞧瞧,瞧瞧,你们都把姨太太欺负成什么样了。管家,还愣着干嘛?”
  撵走了三个下人,大太太把一个二十来岁的丫头留了下来:“这个小喜儿来宋府五年了,是我看着长大的,手脚勤快,也有眼色,一个人抵得上好几个。如果觉得不够用,过两天我再物色一个过来。”荷花只好点头称谢。大太太修理众人后像一个得胜的胖母鸡,抬头挺胸哼着鼻子风风火火地走了。
  在宋老爷心目中,荷花的分量虽然很重,但却没有重到可以和宋家的事业相提并论。自玉莲和玉荷姐妹出生以来,他一直在布庄上处理一件前所未有的难事:宋师傅失踪了。
  宋氏布业已经经营了近百年的历史,宋老太爷的曾祖父是布庄的创始人。最开始宋家所生产的是很普通的布品,因有一手刺绣的绝技而深受客户欢迎,但论布匹的品质,苏杭的丝绸,四川的蜀锦还是技高一筹。那个时候,“香云纱”还未传入清纱湖,一次机缘巧合,宋家主人从一个商人手中得到了一块“香云纱”,直感觉这个面料不仅手感爽滑、清凉宜人,而且易洗快干、耐磨耐脏,轻薄不易折皱,柔软而富有身骨,只是颜色不纯,看上去不够美观。
  从此他便迷上了“香云纱”,还隐瞒身份,亲自去广东明察暗访,偷师学艺,学成后将“香云纱”的制作工艺带到了清纱湖,结合自家的祖传染布工艺,根据广东和荆州地区截然不同的气候、水土条件,进一步改良颜色和触感,用自制的秘方做薯莨汁和塘泥的替代品,竟制出了触感略胜“香云纱”,颜色更加鲜艳的“宋氏香云纱”。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3)
但因“宋氏香云纱”的制作工艺非常繁琐,而且成本过高,一般的百姓根本买不起,于是宋家主人反复揣摩,借鉴“香云纱”的制作工艺,对传统的布艺工艺进行改良,终于制作出一系列的新产品。自此宋氏布业声名远播,宋家生产的布品不仅触感柔软,韧性也好,价格适中,深受各个阶层的欢迎。作为宋氏布业的“金字招牌”——宋家每年都会做一部分价格不菲的“宋氏香云纱”,专门提供给富贾巨商王公贵族,在当时的荆襄九郡深受欢迎,甚至一度传到了京城。
  作为宋氏布业的独家秘技,“宋氏香云纱”的制作工艺极其保密,尤其是染料配方,历来都是由宋家主人分别吩咐不同的人去采购,然后严格按照一定比例亲自配置,外人对工艺步骤和配方的数量种类一无所知。因为宋老爷年轻时并不关心庄上的事情,老太爷就把工艺暂时传给了宋师傅,宋师傅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对外人缄口不言,令老太爷十分放心,后来将一部分配方也传给了他,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宋老爷继承家业。宋老爷自父亲病危,一直为这件事心急如焚。虽然自己掌握了配方,但三年不到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几乎没有实践经验的他掌握那套繁琐的工艺。
  宋老太爷才死不到一个月,宋师傅便失踪了。
  老主顾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干活的师傅却不见了,“宋氏香云纱”的产量虽然不高,却是暴利,几乎占据了布庄上几乎四分之一的收入,算上连带的其他货品的订单,如果三个月后做不出来,今年的收入将比去年减少一半。宋老爷为此茶饭不思,一天比一天憔悴,等到朱老爷再次前来探望他时,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布庄上下全都知道宋家和朱家非同一般的交情,不用禀报,朱老爷便径直走进了后堂。此时的宋老爷正端详着手中的一块“宋氏香云纱”,听到门声抬起头,放下布料:“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来了?”
  朱老爷瞧着宋老爷,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大哥,这是怎么了?竟然老成这样,乍眼一看,还以为是老太爷复生,刚要叫‘世伯’……”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样的玩笑!”宋老爷习惯了他这种江湖浑气,接着叹道,“家父刚刚去世,家事繁忙,说实话,我现在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凭着多年的交情,朱老爷知道他话中有话,就直接问道:“宋伯伯既然已经去了,大哥应该节哀顺变,布庄上的生意虽然很忙,但宋伯伯在世时,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啊,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说着凑近宋老爷身前,“大哥难道信不过我不成?只要不是起死回生的事儿,就算阎王敢来清纱湖我也给你扒层皮下来!”
  宋老爷盯着这个至交好友的眼睛,心中一阵感激,于是把宋师傅失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朱老爷听完哈哈大笑,敲着烟斗,胸有成竹地说:“我当是什么事情呢,大哥莫急,三天之内,我肯定帮你把这个婊子养的给找回来。”说完便告辞了。
  宋老爷只当朱老爷是安慰自己,半信半疑却又无可奈何,想起很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明浩有没有用功、荷花身体恢复得如何、玉莲玉荷两姐妹是否健康。
  下午宋老爷回到家后先是去账房看了看,管家宋福把这几天的花销向宋老爷详细报告,无非是做法事、买药材及一些日常花销;接着到书房,却没看见明浩,只见到教书的先生;后面跨院隐约传来京剧的声音,觅着声音来到东跨院,看见院子中央搭着一座戏台,台上一个青衣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唱腔委婉,台下坐着大太太和一些庄上客户的太太们。大太太不时地用手帕擦着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小明浩正坐在大太太身边,痴痴地听着。
四 花香袭人,夜未黑(4)
明浩正是读书识字长学问的年纪,这时不好好温书,却和他娘在这里煞有兴趣地听戏,不学无术。碍于有客人在,宋老爷不便发作,转身来到西院。
  最近这几天荷花一直高烧不退,闭上眼就做梦,梦见冰天雪地,自己在一片荒田里,玉莲和玉荷两姐妹已经长大了,就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两个人穿得一模一样,连自己也分不清谁是谁,细看,她们两人满脸泪痕,哭喊着要回家。然后她就醒来了,满头大汗。
  她仔细地瞧着身边的两个小人儿,如果不是襁褓的颜色不同,还真是很难分辨。玉莲很乖,爱笑。玉荷好动,爱哭。虽然快要满月了,却都没有睁眼,也许等眼睛睁开了便会有不同了吧。看着看着,玉荷动了一下,竟然睁开了眼睛,跟着玉莲也睁眼了,两个孩子分明都在“嘎嘎”笑着,露出了浅浅的酒窝,还不停地咂着小嘴,发出“努努努”的声音。荷花十分惊喜,便随着纠正她们:“叫娘娘——”转念一想,“还有爹爹——”
  宋老爷走进荷花的房间。好久没有见他的荷花,看到丈夫,两眼一红,哭了出来。宋老爷抚着荷花的肩头,任她哭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觉得什么家业,什么布庄都是浮云一样,连妻子儿女都照顾不好,还算得上什么男人?暗下决心,今后不论如何都要常回家来住。
  荷花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微微起身靠在宋老爷胸前。宋老爷环着荷花的双臂稍微紧了紧:“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你身体还好吗?”
  “老爷放心,我都好,孩子也好。”荷花转过头正想和宋老爷述说刚才的梦,但又觉得兆头不好,老爷好不容易抽空来看她们,也不想说些扫兴的事情让他心烦。
  宋老爷把荷花扶坐起来,来到小床边,把玉荷抱给荷花,自己抱着玉莲坐到床边。
  玉荷躺在父亲怀里,四肢伸展,小手掌不停扭动,没完没了地揉着脸蛋,等手掌拿开时,宋老爷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睁开了,正要同荷花分享这个喜讯,只见荷花怀中的玉莲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两个孩子睁开眼睛对着她们的父母笑得好开心。
  朱老爷果然说到做到,连日来吩咐手下盐帮和漕帮弟兄四处查访,并以宋师傅儿子的身份张贴告示,说京城战祸,走失家人,老父年迈,颧骨有黑痣,体态佝偻。并悬赏一百块大洋寻亲。
  朱老爷从答应宋老爷到找到宋师傅,仅仅用了不到两天。为了防止他再次逃跑,朱老爷软禁了他的家人,他只好像软脚螃蟹一样把在宋家的所学吐了个一干二净。
  宋老爷果然没有猜错,宋师傅早就对少主人心怀不满,但老主人在世时一直对他关照有加,所以这两年勉强留在布庄。老主人一死,他便产生了离去的念头,在暗中接触之下,他便想投奔宋家的老竞争对手——省城郑氏布业。趁着宋老爷奔丧,他便偷偷跑了出来。不料刚跑到澄塘县,便被朱家发现。宋师傅脑子里的制造工艺价值连城,但他的自由,却葬送在一百大洋的悬赏上了。
  朱老爷觉得这个人狼心狗肺,以后还会出卖宋家,想要把他沉湖。宋老爷念在主仆一场,不忍心,仍想把宋师傅留在庄上,让他自己决定去留。宋师傅尝到了苦头,也实在无处可去,看宋老爷不计前嫌,仁厚宽容,便下定决心跟着宋老爷。
  解决了最大的难题,宋老爷不必整天留在布庄上,开始回家住。自此,宋府又恢复了昔日的生机。
世事纷繁,时光终是无言,所谓的执念也许只是虚妄,所谓的抵达也不过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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