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心情）印度支那之越走越南

子轩寒冰UID：153540

这个题目其实是借用的，它源自一位网友的越南影像笔记。那些似乎还被水汽浸透的模糊的平民生活照片深深打动了我。这数幅陌路人的视觉记忆，加上杜拉斯的情人和西贡小姐，越南战争和胡志明，牛肉米粉和春卷，竹编的斗笠和奥黛，终于把我吸引到这里，由北向南，一步一步穿越这个国家，观望她的高亢和低谷，体会她的欢喜与哀愁。

子轩寒冰UID：153540

从曼谷搭乘廉价的亚洲航空，一路向北，不用两个小时就可以抵达河内。河内机场的大小仿若国内普通的长途汽车站，秩序却好的令人惊讶，冷气也开的温柔些，不像曼谷那般霸道生硬。 开往市区的小巴只需两美元，只是明明定乘14人的车，硬是给塞进20几个，我被压在各种奇形怪状的行李下，只好一路低着头进了河内，也算是对这座城市表达的一种被迫的敬意。
临时找到的旅店在河内老区的一条小街的尽头，四周满是卖零食的摊位，对我很是种诱惑。于是刚到河内没过两个小时，已经是两碗牛肉米粉下肚，包里还装了两块用薄荷叶包裹的凉米糕。既然是背包自助游，体力消耗十分巨大，自然不能委屈了肚子。

从河内老区的繁忙市场出来，那些黑暗狭窄的小街突然被宽阔的林阴大道所取代。看看地图，知道自己已经在法国区，当年法属印度支那的中心地带。路边那些曾经庄重的殖民地风格的法式房子年久失修，已经渐渐被各种热带植物所掩盖，不情愿的输了自己的所有高贵。屋顶上挂着各种红色的标语牌。虽然读不懂越南语，但是看着牌子上的革命人物和标语末尾巨大的感叹号，也不难猜到标语的含义。
一路走走停停，不是因为路边的风景有多好，而是因为河内的交通实在让我有些恐惧。很多十字路口的交通灯都罢了工，而大街小巷的交通工具又都以摩托车为主，所以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成了行人与车辆生死角逐的战场。然而见缝插针式的过路方式毕竟是有遗传的，几个小时之后，我也学会了如何躲避铺天盖地的摩托车，可以轻松的撇开那些不知所措的西方游客，自由的行走了。

河内最美的去处应该是还剑湖。那是河内闹市中一个安静的公园。湖面其实不大，但有水有树的地方，总归是个浪漫的去处。沿着湖边，四周都是巨大的榕树，粗壮的枝桠有很多都一直垂落进湖水里，浓烈的绿色在河内的喧嚣和高温中大概是最好的清凉色彩。湖中心是一座极小的岛，却有一座精致的小塔立在中央，有一些高傲，也自然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孤独感觉。离小岛不远处有一座木桥，桥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却通体是惊艳的红色。这座大胆的火红的木桥有一些羞怯的藏在铺天盖地的绿色里，连接着湖岸和一座小寺。零星的香客买了火烛在桥上颤颤的走过去，跪下来为自己和家人祈祷属于未来的一星一点的幸福。也许是祭祀中的一个仪式，很多香客向湖里丢了食物。也许是被香客们长年宠着，木桥附近的鱼和龟也都格外的壮实。
有很多的恋人坐在湖边，或拉手或拥抱，毫不避讳我好奇的眼神。周围的长凳和凉亭都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文字和心型图案，虽是随手的涂鸦，也无意中给这片湖水带来一些温情甚至是暧昧的娇柔。可惜的是这种娇柔被湖岸的公路切断，没能给繁忙的河内带来更多的浪漫味道。
不想打搅那些爱侣们，我只在一条长凳上认真写了一个大大的amour，就悄悄离开了。

离开河内的那天早上，我去了胡志明陵，一个被越南人称为Uncle Ho的共产领袖灵魂居住的地方。陵墓位于河内的政治中心巴亭广场，规模比另一位共产主义领袖的纪念堂小了很多，但设计却更加庄重，黑色的大理石阶梯外观和略外翘的屋檐让这座小巧的陵墓有了一份格外的严肃。Uncle Ho就躺在里面，每天上午会有很多的越南人和很少的外国人进来瞻仰。胡志明陵两旁是排列开的越南国旗和豪情满怀的革命标语，穿着整齐的士兵轮换着站岗，任我随意拍照也不会有任何笑容。这一切带来一种中性的压抑感，没有色彩，没有希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与陵墓相匹配的具有人性的悲伤的情感。这个全越南最神圣的去处成了一个毫无生气的物件，没有温暖，只有机器一般冰冷麻木的意识形态。

从巴亭广场出来，不远处就是河内新兴的商业区。意识形态和商品经济就隔着一条街道完成了权利的交接。街头依然有一些大红色的革命标语，却不断被巨大的洋货广告牌所打断，全然丢失了政治应有的任何尊严。与尊严一同丢失的是社会的良好道德。我的相机在不知不觉中神秘消失，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人自己竟找上门来，说是相机在他手里，需要我用美元赎回去。虽然身上的美元也并不多，无奈相机的重要性，也只好消财了事。拿回相机，连忙查看，发现之前的照片还都在，心里有些庆幸，再摸摸薄了一层的钱包，也有些遗憾。
这种现象或许是打开窗子时候进来的苍蝇，也许是人类本质的阴暗作祟。

离开河内的时候，明明拧紧的水瓶竟不知为什么松了盖子，一整瓶水全洒在背包里，美元，护照和机票全部粘在一起，整理起来一阵慌张，任凭满窗的灯火飞快逝去，却已然忘了道别。半小时后，所有细软清点完毕，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窗外的城市。

然而河内已经远了。外面依然有一些暗淡的灯光，只是些无所事事的萤火虫而已。

子轩寒冰UID：153540

顺化是当年由北越进入南越之后的第一座城市。几十年前，从北方逃难至此的人，看见飘然而过的香江，也就知道已经来到了自由世界。我对顺化这个名字有着莫名的好感，只是她的越语发音很是奇怪，撅着嘴同几个越南人学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终于作罢。
顺化火车站如今已经成为背包客的恶梦。火车到站，满站台的人就立刻向车上挤，全然不顾下车旅客的方便。我大声喊了骂了几次，没有任何作用，也只好硬着头皮从窗户钻出，摔在滚烫的水泥地上。 把背囊挎在肩上，一路边吆喝边做体力驱赶，终于杀出一条路。眼看到了车站大门，一群掮客蜂拥而上，各自大声推销着自己的出租车和旅店。嘈杂的吵闹声在40度的酷热中化作蚊虫般的嗡嗡作响，顿时让我思维慢了半拍。连忙擦了把汗，拿出地图端详一阵，发现车站离我看中的旅馆只有三百米，于是决定给自己省下一瓶水钱，走路过去。
一路上沿河向东，风景不错，只是树却很少，也就没多少躲日头的地方。时值正午，顺化的太阳又是出了名的毒烈，我只好在路边屋檐的阴凉下往复作着锯齿运动。空气中有很多尘土，沾到脸上，又不断被汗水冲成沟壑。走走停停，觉的这恐怕是人生中最长的三百米。一个小时之后总算到了旅馆，进门放下背包，顿时成烂泥状瘫倒。拿出地图再看上几眼，地图上标示的三百之后，分明另有一个零。

两大瓶冰水外加一个温水澡，算是恢复了元气。于是出去转转这座小城。城市虽小，但却是越南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末代皇都，加上越战时地位的显要，所以还是有些来头可看的。古时都市通常依河而建，顺化也不例外。一条香江把城市分为南北两半。北方追随中国的传统，以正方形筑城，正中是皇城；南方被法国控制，呈三角状，街道交错，有些欧洲小镇遗风。

百年前，香江上过往的都是上好木料造的商船，有穿了绫罗的歌伎立在江边，日夜和着丝竹轻声哼着小曲。可如今站在桥上四处张望，江面上几乎不见任何船只，倒是漂着一层极厚的水葫芦，想必江水的污染也有了年头。
过了江就是皇城，据说是模仿北京紫禁城而建，只是规模小了数十倍，却也在皇家威严的背后透出一个精雅清秀的模样来。进了大门，一座石桥穿过菏花池，直通正殿前的广场上。 池塘里的菏花大多还没有开，肥大的锦鲤倒是不少，活蹦乱跳的讨着吃食。随手丢一把饼干屑，鲜红的鲤鱼立刻挣着抢食去了，把水面都沸腾开来。

皇城的规模小了，自然气派也少了许多。皇帝早朝的正殿居然活像一座土地庙的大小和样式，局部虽也有龙做装饰，却细小了很多。殿门两侧用碎瓷片镶出一些图案，其间梅兰竹菊，虽不是十分精致，却也有些稚趣。与石桥相连的正殿广场上有一座牌坊，上面用中文写着“正直荡平”，大概就是所谓的“于以圣训而遵正直荡平之路”。不过如果把这个短语按动词倒装来理解，倒还真有些讽刺的意味。

绕过正殿，只有一片草地。后宫早已在越南战争美国的轰炸中灰飞烟灭，只留下了几层台阶让人凭吊。走上去转了转，铺地的石条上满是伤痕，可想当年轰炸之猛烈。门票上说这里将要开展一个大规模的重建工程，看了看效果图，感觉总是不那么舒服。庆幸自己早来了几年，还能亲眼看到真正的历史。几年后的游人，恐怕就要望着新粉刷的水泥房子回味那段历史了。

皇城的西侧是太庙，保存很精致完整。一进门就是满院的松柏，这是中国味很浓的树，遒劲盘曲的特点最适合国画的描绘，又是四季常青的树种，用在供奉皇室祖先的太庙里，让院子都渗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太庙本身规模不大，色彩却很鲜艳，与热带的地理位置很相符；两层的大门虽然装饰的都是些花鸟一类的中式壁画，建筑却又明显是西洋式样。这同越南当时的政治处境极为相似。再看庙里展出的皇帝正面像，不论身穿西洋军装还是传统朝服，无不身材瘦弱，面如土色，大概也曾深深为在超级大国和殖民势力的夹缝中努力生存而头痛不断。

而不断头痛的结果就是彻底逃离真实生活，躲进纸醉金迷的帏帐楼台后，任凭国土被分割为南方的交趾支那，中部的安南和北方的东京，继而被收纳进法属印度支那的版图。

我来顺化的目的，也就是找寻皇朝和殖民共存的那些岁月的影子。
也不仅仅是那些影子，还有越战，只是因为年代没那么久远，找到的不仅是影子而已。

曾经看过一张在顺化拍摄的新闻照片，讲述的是越战中期一个妇人和她的丈夫重新团聚的场面。背景是干枯的泥土，那妇人手持一顶越南斗笠，面部表情讲述了一个灵魂所能承受的最大痛苦。
她的丈夫已经化作一把腐骨，被收尸的塑料袋裹的细细小小，婴儿一般卧在前面，任凭怎样的哭喊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一个灵魂的最大悲哀，莫过于失去珍爱的肉体。

顺化位于北纬17度线，也就是在1954年的日内瓦会议中设立的南北军事分界线。军事分界线两侧原本是开阔的非军事缓冲带，越战前却成了全世界军事力量最为集中的区域。这里是交战双方的最前线，也是战争最残烈的区域之一。书上说皇城前的升旗台就在交战中被多次易手，用来表示截然不同的两个意识形态对这座城市的绝对控制。那意识形态的具体表现就是地图上人为画出的一条点线，线两旁的居民甚至还没来得及理解双方那些政治词汇的真正意义，就被成了战争的第一批牺牲品。如同在长春围城中饿死的数万平民，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充当硝烟中的炮灰，然后从政治的宣传机器中得到永生。
也许普通百姓的角色注定是战争中的失败者，他们的死亡微不足道，有时他们被政府遗忘，成了真正的泥土灰尘；还有时甚至连被遗忘的过程都没有，因为从来就没有人关心他们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他们的悄然而逝。
我也曾一样忘记了那些为了我的存在而丧命的人们，麻木而无耻的活着，碌碌等待下一天平凡的日子。

现在我深深的感激他们，同时也深深的乞求，希望自己的命运会好得多。

那天傍晚，我买了晚饭，坐在香江边的一个小公园边吃边准备第二天的旅行。视野可及的极远处，太阳正在缓缓落下，对岸的皇城开始逐渐开始闪烁金色，升旗台上飘扬的越南国旗也显得格外的神气自豪。河面上开始有了一些船只，也许是渔家载了一天的收获，也许只是游客租用的小艇而已。这些景色宁静安详，让我一直阴沉的心情也慢慢明亮。身边有一个中年的越南男人，在努力用水彩捕捉这一天中阳光的最后一点痕迹。我好奇的侧过去看，却发现他的画工其实远称不上精彩，甚至不如我盗版地图上的照片来的传神。有些失望，于是打算拿了晚饭离开，刚刚起身却踢到他的小腿。我连忙道歉，却感觉有些异样。他看着我，摇摇头并善意的笑笑，我再次低头，却看到他露在短裤外的两条腿，分明是塑料的材质。

我本以为战争的痕迹离我已经远了，它却在一瞬间追上来，将我打的措手不及。
远处的落日已经快要消失了，给顺化留下满身的血红。

小狐狸同志UID：2154652

:loveliness:

子轩寒冰UID：153540

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把从顺化到会安的公路称为人生中不可错过的五十胜景之一，真实的风景也许没有那么完美，但一路从炎热吵闹的北越走下来，看到沿途晾在湖边的接连不断的鱼网在水中优雅的弧线倒影，确实是可以去掉很多疲劳和心中的灰暗。虽然在长途汽车上枯坐六个小时很是累人，心情却出奇的好。
也就不知不觉来了会安。

会安是个把旅游业发挥到极致的小城，英文的标牌随处可见，人工的痕迹有些太过浓重。这让我多少有些失望。加上会安城内正在大规模的修整公路，使得每条街上都飘着呛人的沥青气味。

会安是个古镇，是几百年前来自中国和日本的商人同西方贸易的一个东亚重要港口。有世界遗产的荣誉。同名声相反的是，会安的风景其实很普通，普通的有些无聊，不过漫步其中，也少了几分旅行者的感觉，倒更像是个本地的居民了。

会安的几个中国祠堂早以把祖宗抛开，改做了迎接观光客的生意，有些圣女投身花界般的滑稽。由于建筑和装饰是纯粹的中国本土风格，每天都吸引了大量洋人蜂拥而至，用几美元的代价草草做一次中国半小时游。这自然是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宁愿把时间更多的用在会安的小巷里，做一天快乐的会安人。

会安有个市场，吸引了不少游人。市场的外表同中国的农贸市场没有区别，商品也都大同小异，倒是所卖的那些食品很是诱人。正好走的有些饿了，于是选了一家铺子坐下，叫了火龙果汁和两种会安的特产食品。第一样叫白玫瑰，名字很是别致，是用澄粉做皮子，在中间放虾茸，捏成花朵形状再蒸熟调味，用筷子夹起来，颤颤的很有晶莹剔透的感觉。入口有些滑嫩，加了酸甜的酱汁和炸的金黄的蒜片，虾的鲜甜毫无阻挡的遛进喉咙里。第二样是黄米压制的越南米粉，比别处的要粗上几倍，有了一种朴实憨厚的感觉。米粉用热汤焯熟，放在破了边的海碗里，铺上厚厚一层留兰香和薄荷，再撒上些用油炸脆的面片，浇上高汤，最后舀两勺拌了鱼露的辣椒酱，浓烈的香气中夹着薄荷的清凉和米粉弹牙的口感，是在炎热的会安最让人胃口大开的吃食。不到半个小时，一盘一碗已经吃的干干净净，有了能量，也可以继续赶路了。

一路上行人不多，两边的小铺，门和窗都是半敞着，既表示开张，又阻挡了热气。很多店专营灯笼，通常制作的车间就在二楼。进了一家，看着上百个用新毛竹做骨架，丝绸做蒙面的灯笼，很是爱不释手。可是因为一个人背包行走，路上自然不敢盲目增加分量，所以最终还是空着手出了店门。灯笼的照片也没有拍一张，因为看见照片，也许就会后悔当时没有买上几个。

从灯笼店出来，在小巷里胡乱拐几个弯，居然就到了会安的风雨桥，由于是日本商人出资兴建，所以也叫日本桥。说是桥，其实跨越的也只不过是三四米的距离，却大费周折的在桥面上建起了挡雨的顶盖，后人又添加了一座小巧的庙宇。关于桥的历史，有个小小的故事。传说当年的日本地震不断，造成很多百姓伤亡。原因是因为亚洲的地下潜伏着一条巨龙，而日本恰恰是在龙的尾部，只要龙尾轻轻一摆，自然就地动山摇。龙身一直向西延伸到印度，而龙的心脏就在会安。日本商人之所以出巨资建造日本桥，大概也是希望砖石结构的桥身能够压制巨龙的心脏，以保护在日本家人的平安吧。

虽然故事听起来有些荒谬，日本桥却的确经历了几百年而不倒，终成为了会安的象征。会安大部分的民居，外墙都漆成象征着财源广进的黄色，但日本桥除了中部是砖石的本色之外，其余都是独特的粉色，立刻就与春天日本京都漫天飘落的樱花有了联系。桥下有四根砖石的桥墩，支撑着桥体其实并不沉重的分量。走到桥上，看到天花版上密密麻麻都写满了字，但是光线太暗，仅能分辨出是汉字，却读不通其中的意思。从桥上望出去，是曾经繁忙的会安港口。那里现在因为长年淤积，已经废弃不用了，只有几座破旧的老房子立在泥里，毫无当年的光辉和荣耀。

日本桥外，层层叠叠的房子像鳞片一样压在一起，勾勒出小城的轮廓来。城外是一条小河，刚好是下班的时候，河边的渡口旁挤满了等待回家的人，有很多是女子，都裹在纯白色的奥黛里，娇小却又落落大方。远处的太阳见路人都匆匆回家，也连忙收起最后一片晚霞，消失在山后面了。
那傍晚是归家的信号，也是我即将离开的时候。

坐在长途汽车的最后一排，不禁回头再次打量这座不很特别但是简洁温馨的小城。心中没有多过的不舍，却隐藏了一些牵挂。会安因旅游业而闻名天下，也同样在旅游业的阴影下逐渐消亡。老港的市集上已经撑起了塑料的帐篷，旧城中的眺望角楼也已经挂上了“冷气开放”的牌子。有一天，当古老的日本桥无法承载越来越多的旅游车辆的时候，会安人也许会用钢筋水泥建造一座新桥，同时也许就给自己和历史都砌了一座坟墓。

子轩寒冰UID：153540

来茅庄的全是夜车，一路颠簸，无法入睡。只能盯着海上的点点渔火直到天亮。到了茅庄，下车的人几乎全都两腿发软的住进与车站毗邻的一家旅店。旅店老板是个聪明人，立刻抬高了房价。无奈我已经双眼通红如同兔子一般，也只能伸着脖子任宰了。
进了房间，鞋也不脱就倒头大睡，一直睡到饿醒为止。

幸好走出旅店大门就是茅庄著名的海滩，租一把茅草编织的阳伞，再从旁边的书摊翻出两本小说，就可以等传说中的海鲜婆婆们出场了。

所谓海鲜婆婆，实际是一群以卖海鲜为生的可爱的老太太们。网上驴友对她们的吹捧不亚于Sinh Café（越南的一家著名廉价旅行社）。我只等了短短几分钟，身边就围了三四个挑着海鲜和炭火的老太太，感觉到自己颇受中老年妇女的喜爱，心里很是满足，于是从每个老太太的挑子里都选了几样。于是我一边看书，一边看几个老太太吵吵嚷嚷的开始准备我的午饭。吵嚷的内容听不明白，想必是互相埋怨对方抢了自己的生意。

一章小说还没看完，老太太们已经陆续掩了火，把海鲜们装在一个洗脚盆模样的搪瓷容器里抬上来了，还配着一小碗调料。我看着盆里的两只龙虾三只螃蟹外加若干只烤大虾，早已经忍不住动手了。于是连忙付了钱，支走了喜气洋洋的老太太们。这盆海鲜大餐，其实就花了两三顿肯德基的钱。

龙虾是用清水煮过，没加一丁点的盐，吃到嘴里都是鲜甜的味道。螃蟹被刷了油，然后大火蒸到通红。剥开蟹脐，里面露出来的全是膏黄。用螃蟹大腿上的肉沾着吃，别有一凡风味，只是少了姜醋是个遗憾。最后剩下几只大虾，皮有些难剥，肉却弹牙的一点不马虎。浸在老太太给的那碗调料里入入味，再吃起来就充满了胡椒，辣酱和柠檬的香气，和虾肉混在一起，腥鲜酸辣麻，热带海滩的味道全出来了。
吃喝之后，满意的把一盆空壳倒进一个大桶里，任海鸥们尖叫着抢一点残余。

金兰湾就在附近，过去半个世纪也一直被美国和俄罗斯抢个不停，一直是东南亚最大的军事基地。这却丝毫没有影响茅庄的休闲地位。茅庄从战争中挣脱的干净彻底，让人怀疑她的越南身份是否属实。这种悠闲的环境，给旅行者带来了很多方便。很多人和我一样，从北越来，一路痛苦。然后在茅庄大吃海鲜，为的是养精蓄锐，接着一路向南继续痛苦。

抱着小说在海边装模作样的小资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海水的诱惑，终于还是下水耍了一阵。茅庄的海水质量很好，温度也比较适中，所以几乎成了孩子的天堂。我被一群身高小于根号2的孩子们围着，也只好临时装一次嫩，开始和他们一起追着一个球在水里胡闹一番。
突然觉的我也像个孩子。

那天一直在海里玩到很晚才回旅店。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就得继续赶路了，我急着去更多人文色彩浓郁的城市，而不愿意在一个度假海滩花费太多的时间。旅游车站里很闷热，我出去买了杯鲜榨的甘蔗汁清凉一下喉咙。旁边来来往往的老年游客很多，大多都在称赞茅庄的轻松，正符合他们度假的要求。

一时间我有些迟疑，也许我应该给自己一些休息的时间，在茅庄多住些日子。

仅仅只是一丁点的迟疑而已，几分钟后，我就上了车，朝下一个目的地去了。

子轩寒冰UID：153540

到西贡的时候还是凌晨，这城市正显出她小家碧玉般的甜美。四周安静的竟没有了越南通常的吵闹，是祥和温暖的样子。天还没亮，我就抱了背包找个台阶坐下，边养神边等日出，一不小心却睡了过去。
被吵醒的时候天已大亮。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拐到火星。眼前的西贡与初到时候大不一样。到处是汽车的轰鸣和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街道上也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几个小孩站在一旁，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我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才是火星人。
于是拿了包裹急忙逃窜，尽快找家旅店安顿下来。

忘记说了，西贡早安。       

其实西贡这个名字，我本不应该用了。这城市早已改名叫胡志明市，很革命也很雄壮的感觉。但是我更喜欢杜拉斯笔下那个充满异国浪漫的城市，加上受一部百老汇音乐剧的影响，所以还是改不了叫西贡的习惯。

西贡这城市有一些骄傲，和曾在此吃糟糕西菜的鲍小姐有几分相似，炎热潮湿的气候也倒符合微微黑红的肤色。街头的摩托车依然很多，轰鸣声此起彼伏，不断提醒我脚下踩的是越南的土地。与河内相比，西贡的街道更加无序。乱成一团的马路交错在一起，却又凭白无故的生出一种奇妙的规矩来。于是行人与车辆川流不息，毫无半点忙乱。

刚到西贡，地图也没买一张就已经迷失了方向。一路比划问来，却不知不觉到了美国领事馆门前。这里曾经是越战前的美国驻南越大使馆，也是西贡陷落前可供西方侨民逃难的最后一个据点。曾看过一张著名的新闻照片，讲述的是西贡沦陷前的最后一刻。屋顶上最后停留的直升机爬满了人，依然有数以百计的越南人有企图在起飞的一瞬间攀上前往西方的最后一丝希望。照片上记录的屋顶就在美国使馆对面，如今已经在四周高楼的对比下不太起眼，也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无数越南人梦想破灭的地方。
美国领事馆门前不能拍照，也不允许停留过长的时间。这里是越南一度与西方割裂开来而形成的一个疤痕，禁止观摩，更不可以触摸，似乎还隐隐含着阵痛。我初到西贡，还没来得及熟悉这里的性情品质，却直接来到了全城最戏剧性的一个分离场所，也许是宿命，也许只是西贡骨子里悲哀的一份子罢了。

慕名去了西贡总邮政局，并没有安妮宝贝描绘的那样美好。外表涂的是俗气的粉红色，缀了些白色石膏材质的小天使在每一个窗楣上，屋檐下再压一条粗重的黑绿颜色，有一些俗气，也许就是天真和庄重胡闹一番之后生下的私生子的样子。倒是旁边的西贡圣母院有些趣味。两座铅灰色的钟塔加上三个拱型的入口，使得这座本应严肃古板的宗教建筑顿时透出一股小兔子的模样。圣母院一侧有个甘蔗摊，很多人买了甘蔗边走边啃，也有点兔子的感觉。

与圣母院垂直的是殖民时代的卡地娜大道，当时是全西贡最上流的社交场所；南越共和国成后更名为自由大街，成了妓院密布的地方；越战后却褪变为赤裸裸的“起义路”，单单是名字就象征了这座城市由贵妇到荡妇再到红色娘子军的转变。庆幸的是街道两旁的豪华酒店大多保存完好，虽然被迫加装了巨大的霓虹灯，也还看得出昔日富贵的体态。过了歌剧院不远就是卡拉维尔宾馆，这里曾是越战中西贡最大的夜总会，一度放浪形骸，现在也依然日夜灯红酒绿。门口出来几个男人，身材椭圆，两腮微红，径直开了一辆宝马的车门坐进去，猜想便是西贡的新贵。

西贡市政厅是座漂亮的第二帝国风格的建筑，与蒙特利尔的市政厅有些相似，只是铜锈绿的屋顶换了红色，多了些热带的感觉。市政厅门前是座胡志明的雕像，身后却是汇丰银行的越南分行大楼。于是胡志明的后脑勺就成天对着巨大的HSBC的标志牌，殖民风格的市政厅夹在中间，就有了点尴尬的成分。经过了二十年被称之为“doi moi”的越南式改革开放，西贡回到了三十年前原本的运行轨迹，沿着西方铺设好的道路一路奔向金钱主义，而其他的各种主义就暂且忘记并不予理会了。

举世闻名的统一宫在西贡中心偏西北，西贡陷落前称作独立宫，是南越共和国的总统府。统一宫是典型的西式六十年代建筑，外观朴实无华，甚至有一些枯燥乏味，内部装修也以简约实用为主，与西贡当时的地位不太相符。1975年4月30日，北越军队的坦克撞开了这里的大门，象征着南越共和国的正式灭亡。这一事件被无数记者报道，也让这座不起眼的建筑在二十世纪的历史中占据了一席之地。那天很闷热，诺大的统一宫中居然没有冷气，挤满了游客，很难透过气来。只能草草一路看过，随便拍些照片，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门票钱。

一个人旅行其实也很容易落入俗套，继而追逐旅游手册中的景点，却忘了自己旅行的真正目的。所以后来我把很多的时间花在市场和街头的咖啡店里，听音乐，看行人，喝传统的越南咖啡。越南产的咖啡豆口感微酸，其实品质并不算是很好。煮咖啡不用壶，却是一个别致的铝质的过滤器，下面的玻璃杯里盛的是浓浓的炼乳。过滤器中加了磨好的咖啡豆，慢慢从上面倒进热水，咖啡的香气一点一点飘出来，滤出来的汁水也慢慢加到杯中的炼乳里。咖啡的汁水滴得不急不忙，缓缓的聚成一个半圆，慢慢的腰身便由粗到细，那变化足以让苦苦减肥的女人们羡慕不已。看那水滴的腰身纤细到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就无奈的放手坠下，通体厚重的褐色混合在一片腻白中，渐渐就有了花纹，调出一种开天辟地前宇宙混沌般的模样，有天地浑然一体的莫名其妙的大气。加些冰块进去搅搅，喝一口感觉又细腻无比，似乎浸着无数属于西贡的浪漫爱情故事，有法国女孩和中国商人，也有越南歌女和美国士兵，更有无数在战争中或相识或分离的情人们。西贡的爱情，悲剧的结局较多。街上的行人个个都脚步匆匆，似乎也都怕耽搁了自己的爱情故事。

那几天的晚上，我总是在房间的阳台上乘凉。房间在三楼，门牌号恰好是317，在《西贡小姐》中是戏剧化颇多的场所。只是阳台的视野开阔，能看见西贡城内所有的灯火。我喜欢看这座城市隐隐睡去的样子，褪去白天的所有装束，好象也可以暂时抛开过去百年间的一些悲欢离合，只是静静的熟睡。看一座曾经繁忙喧闹的城市像孩子一样藏在梦里，一个人是容易被感动的。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离开了西贡。大概是清晨5点，天其实已经亮起来了，但是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大多还没有醒。街道上和我刚来时候一样的寂静，有几只野猫四处寻着早餐，除此而外就只有我而已。我在同样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吃完了最后一根在西贡买的法式面包，就上车走了。
西贡其实是很大的。直到快7点，依然没有开出城区，而这城市却已经醒了，在车窗外继续繁忙喧闹起来。于是再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衷心祝福，西贡早安。

翦瞳UID：184872

所有的文字都十分精致，有民国时期的味道，婉约却不失大气，雅致却饱含深度，细节却不绝罗琐。以孩子般的哲学家眼里看世界，不假装深沉，不浮于表面，把原本艰苦的旅程描写的令人向往，却绝不夸张它的艰苦和浪漫。好文，好文章，实在是好文章。

狐狸大叔UID：2342950

Nice post

狐狸大叔UID：2342950

原帖由 翦瞳 于 2007-9-24 22:46 发表
所有的文字都十分精致，有民国时期的味道，婉约却不失大气，雅致却饱含深度，细节却不绝罗琐。以孩子般的哲学家眼里看世界，不假装深沉，不浮于表面，把原本艰苦的旅程描写的令人向往，却绝不夸张它的艰苦和浪漫 ...

看了你comment才知道楼主的文字不是最好的
好comment,好comment

yanhuangbabyUID：178305

大冰，别来无恙

xieshuqiUID：2198655

行者无疆

tolkien_SUID：2130759

抗议啊~大冰啊，写点新的出来嘛~~~~~~CUUS上。。。

zhixintxUID：2119874

nice!

燕鸥and小蟹UID：199804

大冰冰
见到你的文字真是开心
一定好好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