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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天空] [连载]NANA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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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9 11:33: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荷马卖豆浆 于 2014-6-30 11:12 编辑




[上篇]
献给NANA二号

(一)NANA二号
(二)千叶菜菜
(三)七日祭
(四)NANA三号
(五)Email



[下篇] 献给NANA三号

(一)山魔王
(二)金钟儿
(三)姐姐
(四)再见
(五)告白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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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4-6-19 14:34:55 |只看该作者
NANA二号

“三两。”我一边用右手比划着“三”一边向打饭阿姨说道。这是我自起床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早午饭一齐在超市解决,之后便一人来到了图书馆,都没有需要说话的地方。在右手的帮助下,我又说了“那个”与“这个”,点了两个不难吃也不一定好吃的菜,刷了卡,便拿着餐盘走到了我所熟悉的角落里的双人桌坐下。因为来得早,它基本上是空的。如果有单人桌就好了,我又不由这么想。

“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很奇怪的梦?”他很快就回答道。

“对,我梦见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梦见的人。”

“哦。”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是谁,有跟我提起过吗?”

“应该是有过,不过可能不太多。但是,她在初中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我而言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初中?”

“没错,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和我通电子邮件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我记得。不过你又没有和她见过面,怎么梦到她?”

“所以,梦见的那个形象只是我根据她所说过的想象出来的,短头发、齐刘海、戴着黑框眼镜、身高不太高。我应该在梦里也观察了一下她的五官,但是现在全都忘记了,大概本来就是模糊的,因为我想象不出来。”

“果然。”

“但是梦的情节我可是记得非常清楚。”

“那讲讲吧。”

“梦的场景发生在一个食堂里,不过不是现在这个食堂,它很大,灯全部开着,人却很稀疏,四周白色墙壁反射过来的光甚至有点刺眼。我和她面对面坐在四人桌的一侧,吃的是早饭,因为我看见她在喝一碗粥,但忘了我吃的是什么,应该不是粥,由于很少有好的配菜,我不太在食堂喝粥。”

“哈哈,在梦里你也对粥的配菜要求这么高。”他笑着说道。

“对嘞,这可是原则性问题。”

“然后呢,你和她说了什么?”

“呃,其实,我和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在那边喝粥,我在那不知道吃着什么,偶尔看她一下,但是什么都没有说。这样子大概维持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后,一个高中同学走到了我们的桌子旁边,他没有拿餐盘,不是来拼桌的。”

“高中同学?那个食堂难道是高中的食堂?”

“不是的,高中的食堂没有那么敞亮,而且如果人不多的话,灯也不开几盏。不过那个人的面貌我记得很清楚,确实是一个高中同学,我跟他虽然来往比较少,但是他的特征比较明显,所以不会弄错的。”

“哦,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就说了一句话,而且当时的表情异常严肃,直盯着我说,‘你怎么和她在一起?’又站了一会儿就顾自走开了。我当时简直傻掉了,手足无措。然后梦就崩塌了,估计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发展了吧。”

“这倒还真有点奇怪,你和那个高中同学说起过email女孩的事吗?”

“email女孩?”

“就是你梦到的那个曾经和你通电子邮件的女孩,这样叫不是更方便一点。”

“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我绝对不可能和那个高中同学说过她的事,连交往深的几个同学知道的都比较少,更别说他了。”

“也是,关于email女孩的事我也知道的比较少。不过,并不是所有的梦都能解释的通,是吧?”

“是。”

“那你有和她‘在一起’过吗?”大概是感到我有些迟疑,他又问道。

“应该是没有吧,况且我也没有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过,连倾向都没有,那个高中同学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对。据我所知反正是没有。”

“你这也是嘲笑的味道吗?”

“哪有,哪有。不过看来你对email女孩挺有好感的是吧?”他又带着笑地说道。

“不能说没有吧。”

“但是在梦里你怎么一句话都不和她说呢?难得见一面,不是吗?”

“呃。‘并不是所有的梦都能解释的通’,不是你说的嘛。不过,要是现实中真的碰到了,还是面对面地吃早饭,我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不定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羞涩啊。”

“倒也不是羞涩,真的是不知道说什么,最近身体如何、大学生活怎么样、功课难不难之类的话,看上去没什么必要说。”

“那要不要我给你出出主意,到时候若真的遇见了,表现成这样可不太好。”

“不可能的,我们都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而且就算是之前,她也完全没有要见面的意思。每次我谈到这个点上,她都是随便搪塞一下就转移话题,不太乐意的样子。”

“那肯定是她比较害羞,你看看你现在不也这样。但是email女孩又不是一个虚构的人,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没有相遇的可能,是吧?比如,你跟我说过的《1Q84》里,天吾和青豆不是通过那个有两个月亮的奇妙世界得以相遇了嘛。”

“其实我比较讨厌《1Q84》的结尾。”

“啊,哈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你打算怎么出主意啊,你又不比我聪明多少。”

“这倒是,不过,有的时候,像我这样的旁观者比较容易冷静。你再把你们之间的事说给我听听,我也好仔细考虑考虑。”

“噢,这,说来有点话长。还有,我吃好饭了。”

“吃好了啊,今天去散步吗?”

“雨停了,去的。”

“好,那你边走边说好了,我记得你说过这边路上没什么车子吧?”

“是的。那就边走边说好了,尽量简短一些。”

“嗯,你能和我说我也很开心。”

我起身把餐盘放到回收处,然后走上图书馆旁边的比较僻静的路,别说车,连人都比较少,是我最喜爱的去处,还能听到不同种类的鸟叫声,但是不知道它们躲藏在哪里。

“一下子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俗套一点,从最开始相遇的时候说起好了,反正以前你零散地告诉我的那些我也差不多忘光了。”

“好。我刚刚说过,那还是初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刚上初中那会儿,或者说整个初一,我感到非常的孤独。虽然有几个新认识的同学比较好相处,但是总是觉得好像无论如何也跟他们谈不拢,有一面无形的墙阻隔着我和他们。”

“这样啊。”

“而且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产生那种孤独的原因,就算现在每天一起讲话的人也非常有限,我也再没有那种孤独的感觉——那种就像在一个闷热的夏天午后,湿度非常大,但是一点雨也不肯降下来的感觉。”

“这种比喻我不是很能理解。至于孤独,”他停顿了一会儿,“我想,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的感觉吧,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挖掘出它的原因来,也称不上是一种特殊的感觉了。它大概本是你成长的一部分吧。”

“你以前好像也这么说过。”

“啊,是吗,看来我跟你一样专一。”

“在初一的那年暑假,家里有了电脑,也装了网线。当年博客比较热门,而我又臭屁地以为自己有点文学才能,想让别人也能看到,就注册了一个博客账号,在上面写一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东西。现在看来,哪里是什么文学才能,不过是想发泄空虚又想获得应和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发泄空虚总比憋着好。”

“虽然我上次因为对那些文字感到羞耻而把博客关掉了,但是也并非一无所获。在这之间,确实认识了一些挺不错的人。只不过大多数都止于博客上面的交流,而且基本上都是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了。在刚接触网络的时候,就有年长的人跟我说过‘网络是虚伪的’,我倒觉得不是虚伪,大家都挺真诚,只是抓不住而已。“

“那看来你和email女孩也是在博客上初识的。”

“就在那个暑假,开博客后不久,我也忘了她怎么加的我好友。这之后过了好几天,我收到了她的短消息,里面写了一些类似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之类的话,我也就差不多地回复了,没有想很多。又过了几天,她给我发了第二条短消息,看上去是群发的,说有一样东西要给我,希望我把电子邮箱地址给她,并且还特别说不是病毒。我便把电子邮箱地址给了她,那个邮箱是小学的时候申请的,除了广告邮件外还未收到过什么邮件。其实我有点激动,哪会担心是不是病毒。”

“email女孩还挺有意思的。那她发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压缩包,解压开来是一些文章和小说的word文档,而且还有一个文档里对每一篇文章和小说都做了简要的介绍,写得很引人入胜。我当时就看了其中一些比较短的文章,无论内容也好、文采也好,都是我以前在杂志上看的文章所不能比的。”

“这么说,email女孩是你文学的启蒙老师咯?”他笑着说。

“嗯,虽然在这之后我的文章依然很差。于是我很快给她回了一封邮件,说了一些道谢的话,还扯了一些淡。这之后就开始我所说的通电子邮件。因为那时候家里对玩电脑的管制比较严,在暑假的时候大概三天左右回复一次。而后来上学去了,私立寄宿制学校三星期放一次假,每放假的时候才回复一次,等的挺久的。”

“看来你们聊得挺好的,都聊些什么呢?”

“其实很多内容我都不记得了,五花八门,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内容很单一,经常是我很幼稚地跟她说我是多么多么孤独,内心是多么多么苦闷,她便说很多安慰的话。虽然读书年级相同,她年龄还比我小一些,但是懂的东西却比我多很多,让我又感到惭愧又感到幸运。甚至,又隐隐觉得有点不真实,好像她是上天派来的完美无缺的天使一样。”

“哦。这怎么说?”

“因为她很少吐露自己心中的忧愁,对我所说的任何话也没有表现出过不耐烦的样子。直到半年之后。”

“半年之后?”

“半年之后,她第一次向我说起她的烦恼,说她上了初中之后,和一些小学同学的分离,直到现在仍感到心中空落落的。”

“哦,这也是正常的,而且女生的感触会更多一些吧。”

“除了女同学之外,她还特意提到了一个男同学。那个男同学在快毕业的时候转校去了县外,不知道什么原因,匆匆忙忙地,连再见也没有好好说,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所以她不知道那个男同学去哪里读书,好像出了县的范围,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噢,”他慢慢地说道,“这个你好像没有和我提起过。”

“那时候我就觉得,其实她的孤独比我当时的孤独深很多,不是我所能比喻出来的孤独。只是她不像我一样整天把它挂在嘴上。我也想安慰安慰她,但是总感觉有点无力,所以只能尽量不讲起类似的话题,而讲一些轻松的或者文学历史什么的。”

“既然无法治愈的话,遗忘是很好的方法,还有找寻替代物。”

“替代物?”

“对啊,你不就是替代物吗,帮email女孩填上那个小学同学留下的空洞。”

“其实她没有细说过她和那个男同学之间发生过的事,我也不好意思问。况且我自己也很少说起小学生活,因为我觉得我的小学生活实在平淡无奇,根本想不起来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人或者事。不知道是这个造成了我的孤僻,还是我的孤僻造成了这个。”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初中之后才有的我吧。”

“对,但是一开始你也很少跟我讲话,难道是因为担心我会害怕你的存在吗?”

“大概是吧,我怕被我一吓你又把我给收回去了,哈哈哈。”他大笑道。

“我又不知道怎么产生的你,哪里会知道把你回收的方法。”

“我也不知道。别聊我了,你继续说说你的email女孩吧。”

“跟她通邮件之后,我的心态才渐渐好了起来,但是后来可能因为初中的课程越来越繁重,通邮件的频率逐渐降低了。到快要中考的那个寒假,她给我发了一封告别信,说我是与众不同的人,她很高兴遇见我,也很感谢我,但是她不得不与我短暂地告别,为了能在中考之后更加轻松地重聚。”

“那你怎么回复的?”

“其实真该道谢的是我,我变得开朗了,但我能看出她的愁绪并没有减少多少。她说要短暂地告别,我当然尊重她的选择,况且我自己也由于成绩的滑动被限制地很少能碰电脑了。所以我回复了一些很普通的感谢和鼓励的话,虽然认识的时间也并不短,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变得更开心一些。”

“哦。”

“这半年挺难熬,但是和你的交流开始有点多起来了。”

“因为我看你实在寂寞的很,而且你也已经完全接受了我的存在,因为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是不是?”

“啊,这样说来,我也挺对不起你的。

“哈哈,开玩笑啦,我本来就是为你而生。那中考之后呢,email女孩回来了吗?”

“回来了,她不会食言。但是我感觉她的愁绪变得更深了,虽然她没有明说。可能是考试失利了,我也不敢问,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其实那之后气氛有点凝重。”

“女孩子的心理很难猜透。”

“在上高中之后,我们之间的通邮件频率一直很低,好像许许多多的共同话题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说不定是email女孩在高中找到了新的喜欢的男孩子呢。”他笑着说道。

“这倒是很有可能,像我这么差劲的人哪里会有人愿意长久相处。”

“咳咳。”他发出假咳的声音,说道,“你又要用自嘲来抬高身价了。其实从你和我在高中交流的情况来看,你混得挺好的不是吗?”

“是。虽然我也很舍不得她,但是时间慢慢抹平了一些痕迹。而且,多亏了她,我变得甚至可以说有点阳光,还会讲一些笑话,所以在高中结交了好几个不错的朋友。而她肯定也有了新的朋友,像她这么优秀可爱的人。”

“但愿是吧,email女孩真是个很好的人呢。”

“哦,对了,不要叫她email女孩,还是感觉怪怪的。”

“那叫什么,她的名字是什么?”

“嗯。”我思索了一会儿,“就叫她NANA吧。”

“娜娜,是女字旁的娜吗?”

“不是,读轻声,写的话就写成大写英文字母NANA好了。”

“菜菜?”

“哦,对,nana发音在日文中是‘菜菜’的意思,我记得她给我推荐过一部日本电影,名字我忘了,说是一个叫千叶菜菜的人演的,她很喜欢菜菜,叫她为nana。不过我到现在也还没看过那部电影,当时好像是网上找不到资源,后来也就算了。至于我,只是喜欢nana这个发音而已,并不是因为千叶菜菜。我们之前原来还打算分两条主线合写一部叫‘娜娜’的小说,名字是我起的,但我知道她肯定也喜欢,可惜的是,小说到最后也只写了一点点。”

“所以你为了纪念一下才叫email女孩为NANA啊。”

“也不对,应该叫NANA二号。”

“NANA二号?”他惊讶地说道。

这时,已经逛了一圈又回到图书馆了,于是我说道,“我要上去写作业了,拜拜。”

他也只好说声拜拜便走了,我走进图书馆,嘴里小声地念着,“NANA二号”、“NANA二号”。


*上篇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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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9 15:10:1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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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0 09:42:24 |只看该作者
千叶菜菜

他睡着了。好久没有做这样的事,今天还真有点费劲。但是,这就算不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后几次之一了。只要把这个小小的纰漏干干净净地处理掉,美好的未来生活就是你的,我又得意又略带紧张地想着。

我打开了他的电脑,是大学后配置的笔记本电脑,我只用过几次而已,但也有着和我熟悉的家中电脑几乎一样的文件分类方式,所以我迅速地找到了存放在特定目录下的那篇叫做“娜娜”的文档。“小说最后也只写了一点点就失败了”,他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打开了文档,确实是只写了一点点,只有他所说的“NANA二号”以小说女主人公为第一人称写的第一章而已,本该由他写的第二章却一个字也没动过。

我没有看“NANA二号”所写的文字,而是直接把它们全选然后删除了。但是该补些什么样的东西上去,我其实还没有想好,他估计对此已经不太有印象,可也不能改得非常离谱。一定要小心谨慎,我时刻地提醒着我自己。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只有九点钟,他今天回来的有点早,大概是来看一部电影或者电视剧放松一下。电影?难不成他是打算看千叶菜菜的《晚阳》,他可能并不会喜欢这部电影。只有六十八分钟的《晚阳》,究竟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多少人说的清楚,我也一样。

八年前的夏天,快要小学毕业时,我在一家伪装成电脑培训中心的未成年人网吧里第一次看了这部电影。虽然当时就算是正常营业的网吧也毫不顾忌地欢迎未成年人,但于我自己,却找不到非常合适的理由去那些地方,就连在这“电脑培训中心”里也战战兢兢。

那是个蝉鸣如战鼓的午后,在狭小的“电脑培训中心”里,挤着近二十台电脑,没有空调,吱呀叫喊的吊扇有气无力。玻璃门时不时被打开,热风伴着溪水的恶臭便涌进来,等着被我们吸食干净,下一波就立马来到。但是大家敲击鼠标键盘的声音毫不懈怠,伴着不由发出的叫好声或者咒骂声,那时候的脏话非常单一,就像是房间里也有一只只巨大的蝉在鸣叫一样。

我打开电脑的浏览器,用智能ABC打字,自然是没有“晚阳”这个词语,为什么不是夕阳呢,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找到了那部电影的在线播放地址,我戴上令人很不舒适的耳机,等待漫长的缓冲完成。

约摸十秒钟的黑屏,只有耳机里传来一阵阵的声响,虽然不是很清楚,而且我也没有到过海边,但我知道那是海浪涌上海滩的声音,清澈而又遥远。一片映照着夕阳的大海在屏幕上缓缓浮现,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红色,如果可以称之为红色的话。一个穿着同样颜色连衣裙的女子的背影进入了视野,矮小又瘦削的背影,披散的头发随着海风轻快地舞蹈。她始终没有回头地朝着夕阳走去,海水冲刷着双脚,又淹没了膝盖,裙子的下摆浮起,像刚刚盛开的未名的花朵。波浪很快就把她的身子打翻了,她和大海的红色汇聚成一体。夕阳停止了下沉,海面变的平静,沉默,大概又是十秒钟的沉默。

无论是屋外的还是屋内的蝉鸣声,在那个十秒钟里,也都沉默了。

“我回来了。”画面切换到了一个大概十四、五岁少女的家里,穿着学校制服的她边脱着鞋子边说着。但是没有应答,她的爸爸妈妈还未下班。她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准备晚饭,三个人的份,做完了也不见爸爸妈妈的身影。她一个人慢慢地吃着,非常小心地喝汤,吃完了就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中,看着一本薄薄的书,间或念出几个词语来。在这之间,可以听到她的爸爸妈妈相继回来的声响,他们随便吃几口饭,很少交谈,不停地切换着电视频道。而镜头一直没有离开少女身上,她梳着像我小学女同学那样简单的马尾辫,耳朵整个露着,耳垂圆圆的并不小,而留在鬓角的淡黄色的头发,像小猫的绒毛一般,额头光洁却不算饱满,稍有点浓的眉毛不时微微地游动,但是整个表情却没有明显的变化。直到镜头的结束,她也没看完一页书。

在这之后,整部电影都是一些类似的场景,无论是在教室里学习,还是在室外上体育课,或者在便利店打工,和同学们去远足,都看上去平淡无奇,而且场景之间的转换有点凌乱,除了那位少女,再也没有从头到尾出现的角色。它大概并没有想讲一个整齐连贯的故事的意思。

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后面的情节我大致上都忘了,也许还包括非常重要的细节在内。除了最后那个不太像结局的结局:

在朦胧的细雨中,少女穿着那条红色的连衣裙,拿着一把七色的雨伞,不知眼望向何处,浅浅地一笑,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但又像是一下子说了无穷无尽的话。然后她转身,矮小又瘦削的背影,似乎由于冷,在微微地颤抖,渐渐模糊在雨里。画面里好像有田野的影像,好像有森林的影像,好像又有教室的影像,和家里的影像,起风的时候,一本薄薄的书在雨中飞舞。


片尾响起了整部电影唯一的人声音乐,听上去像是日本童谣的风格,我仍然记得它开头几句翻译过来的歌词:下雨了,下雨了,麻雀儿都要回家/小孩子不要还在路上玩耍,水坑呢永远踩不尽/起风了,起风了,风筝儿都飞上天/小孩子不要还在家里睡觉,童年哟匆匆就溜走。

六十八分钟的电影,当时的我感觉长而又长,但是如果那时候有小学老师语文过来让我概括剧情的大意和中心思想,我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感到异常的胸闷,坐在逼仄的座位里,面对着电脑屏幕上跳出的广告,不知道该把视线投向哪里。


当我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玩着游戏的老板那边付钱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是阵雨,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停,你要么再坐会儿好了。”老板盯着屏幕和我说道。“不用了,我家就在旁边,我妈在等我。”他奇怪地撇了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拿了找钱,我就跑进了雨中。我的家并不远,但我绕了远路在复杂交错的弄堂里跑着,雨水的气味中仍然带着溪水的恶臭,但它毕竟是雨水,是夏天的雨水,我闻着尝着,生怕它又停止了。

跑到家楼下时,雨已经变小了,而我也已里里外外都淋透,我站在楼梯的旁边,气喘吁吁地用手抓拧着T恤和中裤,把鞋子脱下,使劲甩出里面的水,脱下袜子揉搓着,又站了一会儿,直至几乎没有水滴下来才上了楼。期间好几个中年人下班回家,尽管带着雨伞身子也被淋湿了一些,散发着懊恼的情绪。我并不认识他们,几年来也就见过几面而已,所以丝毫没有打招呼的想法。

我打开了家门,家里没有人,妈妈晚上九点下班,而我已和她说过了去同学家吃饭。我径直走向卫生间,脱光了衣服,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盆里,又掺好冷水开始洗澡,热水并不多,我也就随便洗一下,擦干了走到房间穿上内裤。用拖把拖干净了地上的水渍,把衣服泡着,我钻进了被窝里,夏天的毯子盖着仍然有点冷,但是不愿拖出柜子里的妈妈藏好的棉被。我在被窝里颤抖着,听到客厅里的时钟的滴答声跳着混乱的步伐。

那个时钟的声音至今仍会突如其来地在我脑中浮现,但是当时的我在被窝里想着什么,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在这之后,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和他都淋过好多次雨,并不害怕感冒,但是那种被别人注视的感觉,就像是全身爬满了小小的褐色的蚂蚁让人痛苦而愤怒。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许只是感到羞涩而已,他打心底的羞涩大概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我所不能比的。

千叶菜菜也是这样的吧。

在《晚阳》中,我并不知道那个少女的名字,在凌乱切换的场景中,似乎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

除了《晚阳》之外,她有演过其它电影吗?之前我在网上找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过。而从拍摄《晚阳》到现在,已有十年之余,我对菜菜了解不多,她可能并不想成为一个职业演员,或者她其实并没有好的演戏天赋。可《晚阳》里面的少女,却又是非她不可,她的表演是自然无比的,连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十四、五岁但是发育迟缓的身体,没有显著的曲线,红色也显得寂静羞涩,又轻盈得像是随时随地就会飘远,没有人追赶的上。

我不由地打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内输入了“千叶菜菜晚阳”,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看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都不算晚,不必说六十八分钟的《晚阳》。八年了,我改变了太多,而《晚阳》却一点也不会变。在某段时间里我曾非常害怕看到这部电影,所以我并不确定那些描述是否就是真的《晚阳》,回忆终归是回忆,谁能保证它们都是真实存在过呢。而现在我能这般轻松地想起,大概是恐惧已经消散了吧。

搜索结果中头个出现的竟然是一个叫做“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的网站,我感到惊讶万分。说不定里面有高清版的《晚阳》或者我不知道的菜菜的其他电影,这可真是棒极了,我对准它按下了鼠标左键,竟然手还有点颤抖。

加载了一会儿,网页打开了,那张《晚阳》中的菜菜拿着七彩雨伞的剧照慢慢映入眼中。但是,雨伞却是灰色的,不只雨伞,菜菜的裙子也是灰色的,整张照片都是黑白的。我愣了一下,然后才看见了照片上方的黑体字——

請務必參加于明日舉行的千葉菜菜七日祭

七日祭?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把我看到的文字和我从小学习的对它们的理解联系在一起。七,日,祭,这些都是极普通的字,也没有非常奇怪的释意,当它们连成一个三字词语,却是如此地晦涩和令人不安。

我的手不自主地把网页向下拉,想躲开那一行黑体字。在那张大大的剧照下面,看上去是一张新闻的截图。截图的左侧也是一张黑白的照片,一个青年女子的半身照,十年后的菜菜,一样的马尾辫,穿着像是工作的制服,面貌是变化了,但我不敢仔细地端详。照片旁边是一段简短的日文,而繁体中文翻译就附在截图的边上:

已確認昨日從伊豆大島近海打撈的女性屍體為來自大阪的千葉菜菜小姐,供職于東京某出版社,曾出演轟動一時的電影《晚陽》中的少女角色。提供信息的人為青年作家井上翔,並且自稱千葉菜菜本為與他一同投海自盡,但是他的家人以井上仍身體虛弱為由拒絕了記者進一步的採訪。

菜菜死了。

不管井上翔是谁,他写过什么作品,也不管他生或者死,有一个摆在我面前的不可辩驳的事实就是:

菜菜死了。

来自大阪的千叶菜菜死了,供职于东京某出版社的千叶菜菜死了,曾出演轰动一时的电影《晚阳》中的少女角色的千叶菜菜死了。

千万只蝉在我的身体内外升起,不停地鸣叫着,像是庆功会上无所顾忌的士兵。


*上篇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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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更新啦,搬小板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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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09:34:4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荷马卖豆浆 于 2014-6-27 13:49 编辑

七日祭

“菜菜死了。”我躺在床上,并没有发出声音,是对他说的。
“嗯?”过了一会儿他才疑惑地回道。
“我昨天和你说过的,NANA二号曾经给我推荐过一部日本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是一个叫千叶菜菜的人演的。”
“这个我知道,”他慢慢地说道,“我奇怪的是你怎么早上一醒来就说她死了。”
“是你和我说的。”
“我和你说的?哪有,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一回事,况且我也不知道她死了。”
“醒来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你一起坐着在看一部电影,就是千叶菜菜演的那部电影,电影很短,好像是三四个镜头就结束了。电影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你挂着泪水,哽咽地对我说,‘菜菜死了’。”
“这只是你的梦而已,应该是因为你白天提到了她才做这样的梦,还顺带把我给牵扯了进去,我怎么可能跟你一起看电影呢。”
“不,这不只是梦而已。”
“嗯?怎么又不是梦了。”
“我醒来之后,马上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千叶菜菜’,在一个叫做‘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的网站上,我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她的死讯。”
“千叶菜菜国际应援会?”
“是的,应该是中国的喜欢千叶菜菜的人做的网站,首页上贴着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少女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她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是身材很娇小,甚至可以说过于瘦了。”
“这大概就是当年的千叶菜菜了。”他听我没有继续再说,便又问道,“你醒来已经多久了?”
“好一会儿了。”
“你不会是用手机看了那部电影吧?”
“没有。我昨天晚上就想看来着,但是不知怎的给耽搁了,可能是作业做得太迟了吧,而且有点累。而今天知道千叶菜菜死了之后,我踌躇不定,突然害怕起看那部电影来。”
“为什么害怕?”
“我怕看了电影,也会像梦中的你一样流出泪来。”
“哦。”
“但是那部电影又是千叶菜菜给我们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是啊,一定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吧。”
“是‘轰动一时’的电影。”
“轰动一时?”
“是的,那个网站上有一篇对于千叶菜菜死讯的日本报导,里面说千叶菜菜曾出演轰动一时的电影《晚阳》中的少女角色。”
“晚阳。”他重复道。
“就是NANA二号推荐给我的那部电影的名字,我想起来当时她说时,我便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是‘晚阳’而不是‘夕阳’。”
“我不知道。”
“大概看了电影就会明白了。”这时我看了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接着说道,“我要起床了。”
“哦,很迟了吗?”
“九点钟。”
“今天是周六吧,不多睡一会儿吗?”
“不睡了,我今天要出去一下。”
“出去?”
“对,我决定去参加千叶菜菜的七日祭。”
“七日祭?”
“是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头七’吧。那个叫‘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的网站上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請務必參加于今日舉行的千葉菜菜七日祭’。而且我在下面的各分站地址里看到了我们这里的名字,我查了一下路并不远。刚刚我就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参加七日祭,而现在我决定了。”
“知道了。”他轻轻地说道。
“如果不去的话,我以后肯定会后悔的。虽然我并不了解千叶菜菜,也还没看过《晚阳》,却有一种很坚定的感觉,觉着千叶菜菜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我相信你的感觉是对的。”
我开始穿衣服、叠被子,天气开始转暖,两床被子渐渐变成一个负担。仍然在寝室的室友尚未起床,我尽量小声地刷牙、洗脸、洗头,头发又有一个多月没有剪,刘海长得让人讨厌。今天回来之后就把它们剪掉算了。好久没有展露我的脑门,貌似是从初中起就留这样的发型,纵使换了理发师也不过是照着原来的样子修剪。一成不变的生活,反而会让时间变的异常的快。
“七日祭,七日祭是什么时候举行?”他突然问道。
“下午一点。”
“你刚刚说路并不远,应该来得及吧。”
“来得及。最多一个半小时肯定到了。”
“有直达的公交车吗?”
“没有。而且我今天打算骑车去,虽然那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但我已经研究过地图了,路线并不复杂。”
“那时间还挺充裕的,你都可以把《晚阳》看了再去。”
“我还是不敢看。我打算再看一遍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
“忘记跟你说了,千叶菜菜是和一个叫做井上翔的青年作家一起投海殉情而死的,但是那个作家却被人救了,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太宰治,他也有过一模一样的经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井上翔这个人,说不定他也是太宰治的拥趸吧。”
“哦,不过可别看得忘了时间,还有路上小心。”
“对了,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好。”
“应该要穿得庄重一些吧。”
“穿那件黑呢西服怎么样,我几乎没有穿过那件衣服,再配上黑裤子、黑鞋,合适吗?”
“我其实对这个没有多少概念,应该挺合适的吧。”
“也是,你用不着穿衣服,连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当然和你长得一样啊,你昨天不是梦到了吗,和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坐在一起的感觉如何?”他笑着说道。
“我其实有点忘记了,哈哈。”
我从书架上拿下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边吃着吐司面包边看,又时不时留意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面包屑掉到了书页上,我连忙掸去,但是有的已滑进了书脊的细缝里卡住了,抠也抠不出来,不知道太宰治会不会生气。
等到十一点时,我拿了几片面包放进包里,又放进去了《人间失格》,若是到的太早无聊的话可以继续看。穿上那件黑呢西服,我感觉全身都怪怪的,穿着它骑自行车的话,可能都要不能集中精力。但是我今天突然非常想骑自行车,连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都嫌太短,简直想绕着这个城市骑一圈,看看人们都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骑出校门后,我先到一个附近的花店,我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买什么花,他应该也不会知道,记得川端康成的《千只鹤》里的主人公有次送了白玫瑰和另一种忘了名字的花去了死者家里,我便买了七朵白玫瑰扎成一束,小心地放进包里。为了让花不受到损坏,我把书直放着,把包撑得大大的。
我骑得比平时慢一些,也是怕花被震坏了。当我到达举行七日祭的地方已经十二点五十分了。它在一个小区里面,所以找到那个单元又花了一些时间,我在楼下停好自行车,急忙地跑上去时,时间已然过了一点。我敲了那个房间的门,门很快就被打开了。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穿着黑色的衣服和裙子,表情带着挥之不去的感伤。我确定我找对了地方,但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赶忙把花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她,花还是被损坏了一些,我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用不着说对不起,还买花来已经是很用心了,谢谢你。看你满头大汗的,快进来吧。”她小心地收下花和我说道。
我这才意识到我头发上、脸上都淌着汗水,但它们不是我骑车的缘故,而是刚才在找这里时心里太着急。
我看她在穿着室外的平底皮鞋,便没有脱鞋子就跟在她后面走进去,我想这应该是临时租的房子吧。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她突然转头向我问道。
“嗯?”难道这还是实名制吗,我有点疑惑。
“哦,你别误会,我问的是你在论坛里的ID,不过你不想说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有人倡议,参加的人可以获得额外的经验值。”
“啊,我不用。”我还没来得急注册“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但是我不敢说出来。
“其实我也不同意这个倡议啦。”她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马上就开始了。”
我道谢之后,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是套房的客厅,虽然并不小,而且几乎没有家具和电器,大概是搬到其他房间去了,但是坐着二十几个人看上去仍然很挤,后面还摆着十几个凳子,看来我不是来的最迟的。这些人的前方摆着一张像学校讲台一样的桌子,桌子上面有话筒和不多的花,音响摆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里,相当高档的样子。桌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银幕,投影仪就高高地放在我旁边的三脚架上,我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把它给碰倒了。我走到倒数第二排的最外面的位子坐下,把包放在腿上,银幕上显示的正是网站上的那张照片,我仔细地端详千叶菜菜的神情,她的确带着浅浅的笑容,但和刚才那个女人的笑容截然不同,虽然我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我呆呆地看着,连黑呢西服扣上扣子的紧缚感也慢慢消失。
“大家好,万分感谢大家出席今天的千叶菜菜七日祭。”音响中传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说话的就是刚刚为我开门的青年女子,说完她走到讲台的一侧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便只能随大家鼓起掌来。
“她就是会长,今天已经赶了好几个地方了,等等估计又要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的女人对另一侧大概一起来的人说道,她们同样是黑色的着装,但是看上去比台上的女人,也就是会长成熟好多,虽然年纪可能差不多。
“十年以来,虽然千叶菜菜只出演过《晚阳》这一部电影,但是就是因为《晚阳》,别说是十年后的现在,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大概也不会忘记菜菜吧。菜菜也好,《晚阳》也好,这些年来,总在不断地给予我力量,怎么来形容这一种力量呢,就像是小时候早上出门上学时,知道妈妈一直在窗口看着我的感觉。
“我们虽然叫做‘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却帮不了菜菜什么,连宣传《晚阳》的任务都没有做好。菜菜拍完电影后也就接受了几个例行的宣传和采访,自此以后几乎没有在媒体面前现身,所以论坛里的新闻栏几年来都没有更新。
“当在日本工作的一位朋友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并告诉我时,我真的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像手和脚都失去了自己的控制。我自己重新做了网站的首页,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好,虽然也有菜菜现在的照片,但是我还是放了那张《晚阳》的剧照,只是调成了黑白色。
“‘七日祭’这个活动是我和副会长还有几个论坛活跃用户商量后发起的,在好几个主要的城市都有分会场。来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多,再次谢谢大家。”她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后接着说道,“接下去的安排先是播放《晚阳》的DVD原画版,然后是恰好在本区的副会长发言,再之后是大家自由发言讨论,气氛尽量放松一些好了。我还要去其他几个会场看一看,就不能陪伴大家了,副会长会安排好事务。”
这时,从第一排走上前一个高大的西装革履的男人,短短的头发上好像喷了东西,有点发亮,他推了推眼镜,表情肃穆地说道:“大家好,我是主持这个会场的副会长。”然后象征性地弯了一下身子,可能是因为西服太紧了。
副会长说完便坐回座位上,会长又接着说道:“我不是很会说话,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最后,我想说的是,菜菜肯定是去了一个无比幸福的地方,坐在神的旁边,接受神给予的爱和歉意。而我们这些人,在今后的日子里,仍然会常常想起菜菜,感谢她为我们所带来的感动。”她说着说着有点抽泣,大家不禁都站起来为她鼓掌,目送她走下台、由副会长伴着走出了门。
在我旁边的那两个成熟的女性的脸却表现出一股好似不屑的神色,欲言又止。
不一小会儿,高大的副会长回来了,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平稳有力的声音,他和一个前排的人把桌子抬到一边,用电脑切换投影内容,开始播放《晚阳》。
我感到又激动又不安,第一次看《晚阳》便是如此好的条件,但又怕别人发现这个事实,那我就要无地自容了,不知道该老实交代还是夺门而逃,确实难以想出万全之策,我只能尽量故作镇定,并随时观察别人的表现,不能乱了拍子。
但当海浪声在房间四周响起之后,这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猜的没有错,我和梦中的他一样泪水涟涟,而当日本童谣的声音渐渐变弱直至消失、电影结束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赶忙拿出纸巾迅速地擦去。旁边的那个女人虽然奇怪地看着我,她的眼中好像也泛着泪花,我掩饰不及,便只好说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哦,没事。”她立马转过头去,缓缓地说,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概是估计大家情绪都已平静下来,副会长又和刚才那人把桌子搬回银幕前面,他把双手撑在桌面上,由于人太高,话筒离得挺远,但他并不介意。
“大家好,我叫柯运雷,是‘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的副会长,在论坛里的ID也叫柯运雷。大家刚刚已经看过了《晚阳》,应该和我一样,都是不知道第几遍看了吧。但我还是不能自已,尤其是在这么好的音像条件下,它们都是会长从家里特地带来的,虽然她不能与我们一起欣赏《晚阳》,我们还是要为她鼓掌。”副会长的声音很响,也许根本用不着话筒,“在播放《晚阳》之前,会长说了一段用情至深的话,我在下面也很感动,这七天以至这几年与菜菜相关的情景都纷纷涌入脑中。但是,我觉得遗憾的是,会长她为什么没有提到菜菜的死因,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吧,菜菜是被一个叫做井上翔的过气的所谓青年作家给害死的。”这时音响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副会长的话,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请大家安静。”副会长调整了一下话筒,挺直了身子,举起一只手有接着说道。“我对井上翔这号人物做了非常详尽的调查,他二十几岁时出名过一段日子,但现在已经沉没多年了,最多也就是在三流杂志上发表几篇三流文章。他和很多女人有过交往,生活极其不检点,已经快四十的人,现在却又赖上才二十五岁的菜菜,他是何居心啊?!他自称菜菜为与他一同投海殉情而死,我断定是他由于菜菜拒绝了他而起了杀心,不可能再有其他的解释了!
“菜菜死了,但我认为现在不应该使我们光顾着悲伤的时候,我们应该揭露井上翔这个世界最恶之人的罪行;我们不应该忍气吞声,我们应该用自己的双手打倒井上翔!”
副会长的声音越来越响,连地板都开始震动,我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但看到好多台下的人站了起来拍手称好,“打倒井上翔”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
正当这时,音响中传来一个青年女子的听上去有点圆的声音,但是又好似想盖过全场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井上翔不是这样的人。”我连忙站起来,看到讲台旁站着一个戴着白色棒球帽、穿着红蓝格子衬衫和浅蓝色宽松背带裤的看上去年龄和我相近的女生,夺过了放在了讲台上的话筒,满脸通红地说着。在一片黑色服饰间,她的着装怪透了。
“你想干什么?!”副会长一时惊诧后迅速夺回了话筒,大家都不再说话,看着台上这对奇怪的组合。
“我想说菜菜不是被井上翔杀的。”没有了话筒,她撑足了气。
“你究竟是谁,穿着这样的衣服,还带着这样的帽子来参加七日祭,这成何体统。”副会长对着她怒斥道。
“啊。”她一下子好像没了底气,“我来的太急了,忘记向别人借黑色的衣裤,我仅有的一套特地洗了却没有干。”
“理由可真多啊,帽子总可以摘掉吧。”
迟疑了一会儿,她摘下了帽子,短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而且大概是新剪的发型,看上去有点好笑。我才发现,她竟然是我高中时的一个校友,但是我仍然感到疑惑,她本不在这个城市上大学。
副会长看着她的发型不禁笑了起来,台下也有几个人跟着笑了起来,副会长又对她说道:“好的,你可以走了。”
“为什么?”她仰着头盯着副会长问道。
“我们这里不欢迎井上翔的走狗。”副会长每个字都带着轻蔑的语气。
“我不是井上翔的走狗,我是为了菜菜而来的。”
“哼,那你说说你的论坛ID是什么。”
“爱菜。”
“爱菜,哈哈哈。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我看你叫爱翔吧。快去日本最后见你的井上翔一面吧,他马上就要锒铛入狱然后接受绞刑了。”
她急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又好似宣告地喊了一声“菜菜不是井上翔杀的”便戴上帽子拿起第一排边上的包跑出了门。
我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她并不认识我,我又能帮什么忙呢。
转过头我才发现坐在我旁边的女人已走到了讲台后面,她拿着话筒说道: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说不定是被男朋友甩了才来这儿上演这样一出闹剧,大家还是忘了吧,别让她破坏了七日祭。”她好像也有点抽泣的样子,又说道,“今天是菜菜离我们而去的第七天,我们再也见不到菜菜了。我和副会长的想法一样,我们一定要将杀害菜菜的凶手井上翔绳之以法,也算是对菜菜的报答。但是另外,我们还可以去日本伊豆悼念菜菜,看着伊豆的夕阳,仿佛菜菜还在我们的身边。说实话,我是专业赴日旅行社的职员,如果是‘千葉菜菜國際應援會’的成员,我保证购买时会有前所未有的优惠,我们的服务……”
我再也听不下去这个女人不停蠕动着的鲜红嘴唇中发出的声音,背起包走下楼。没有人注意到我。
当我走到楼梯口时,我看到她还站在那里,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她说道:“下雨了。”
我才看到外面又下起了大雨,简直不像发生在春天的大雨。
“你没带雨伞吗?”我问道。
“对啊,”她把头转了过来,脸上仍然带着刚刚涨起的血红色,“不过好像是阵雨,应该很快就会停。”
“哦,我有雨伞,要么我借你好了。”我慌忙着从包里拿出了折叠伞,“啊,不过不是彩虹色的。”
“哈哈。”她轻轻地笑了声,突然问道,“你也是XX中学的吧,我看见过你。”
“啊,是的。”我握着雨伞,有点紧张,又说道,“你把我的雨伞拿走吧,你可能会赶不上公交车。我骑的是自行车,骑着也打不了伞,只有等雨停了。”
“公交车应该还早,我和你一起等好了,反正是我自己不拿雨伞,又穿成这个样子来出糗,破坏了菜菜的七日祭,说不定这正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呢。”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时她拿过了我的雨伞,说道:“看来我在这里站着让你浑身不自在,那我就收下你的雨伞了,下次还给你。”
“好,好的。”
我看到她撑开雨伞,朝我挥了挥手,在雨中慢慢走去,到处都是水坑,水肯定已经渗进她的帆布鞋里了。
我看着雨好像不太肯停的样子,着急地四处张望,没想到她又从刚刚消失的拐角处走了回来。不会是走错方向了吧,我想道。
但是她走到了我面前,放下雨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红色封面的书,“我的包不防水,我怕把它给弄湿了,放在你的包里吧,帮我保管几天,这样一来,我也不会忘记还你雨伞了,一举两得,好不好?”
“啊,好。”我接过书,“没问题,我的包非常防水的。”
“要是书被弄坏了我可不会放过你,这是我最爱的书。”她有点提高音量地说道,声音圆圆的。
我看了书的封面,上面竖写着“北國之秋  井上翔”,从后往前翻的,应该是台版书。“请放心。”我说着把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回去之后尽快联系我,我还是放心不下爱书。”她说着递过一张刚刚写的小纸条。
“好。”我又把纸条放进书包内袋中,“对了,你看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吗,要是没有的话,我正好拿来了。可以借你,井上翔和他有点像,你可能会喜欢。”
“不是说了我的包不防水嘛,我先走了,再见。”她说着又走向那个拐角,比刚才的步速轻快了些。
“我碰到了NANA三号。”
“嗯?”


*上篇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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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3 17:03:45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荷马卖豆浆 于 2014-6-23 17:07 编辑

NANA三号

我登上了去城东一侧大学区的公交车,这属于快速公交,但是由于城西到城东路途遥远,交通并不顺畅,仍然需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所以我没有骑自行车,同时也是害怕再次碰到中途下雨的窘境。

城东的大学区有很多大学,琳琅满目,其中自然有我一些高中时熟识的同学就读,但是我一次也没有去拜访过他们。并不能说薄情寡义,只是对我来说,与他们的联系,由各式通讯软件就可以完成,若是见了面,反而感到无话可说,大多数时间都会被用来寒暄及沉默,甚至连打电话也是如此。在我眼里,通讯软件中来来去去的方块字并非冷冷冰冰,而是温和的,可以给人以安全感,就算是一些咄咄逼人的话,转变成文字后,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被遗忘。


由于各自的时间都比较紧张,距上次和NANA三号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周,而要是说到上上次,则已经过去近两年的时间。在这两年时间里,我大概是有过几次想起她,想起她穿着水手服和洗白的牛仔裤,披散着短头发,圆圆的脸上带着一股忿忿不平的神情,那时我常常觉得她有种朋克的感觉,虽然我并不清楚朋克的含义,大概就是很酷的意思。在高中的后期,我发现NANA三号渐渐地把头发留长了,以至于扎起了辫子,脸上时而浮现奇怪的温和的笑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现在我对于NANA三号是如何的态度呢,估计还没有达到坐两个小时公交车去看她的程度。她的爱书《北国之秋》在我的包里,我才不得不“千里迢迢”地赶过去还给她,更多的是责任感,没错,责任感一次又一次地驱使我做这做那。才使得到了现在,我还这般好好地活着,既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自怨自艾。以及达到未来的工作和结婚生子。


这使我又想起那一家三口。


上个周六,NANA三号走了之后,雨仍然下个不停,但我不敢像往常一般冲入雨中,我的包虽然防水,也不能冒这个风险。另外,黑呢西服淋湿了会变得很难处理,而包里又不够贮藏它的空间。


七日祭还在举行着,但结束是迟早的事,我不希望散会的人走下来时看见我,便一只手抱着包的封口处,一只手推着自行车,在雨中走了几步发现有一个面馆便停了车走进去。我才想起我放在包里的几块本作为午餐的面包还未动过,饥饿感一下子滚滚而来。由于时间尚早,面馆中只有我一个顾客,我却已顾不得其他,点了一碗加量的牛肉面。面很快就上了桌,因为价格便宜,牛肉只是薄薄的几片,机器加工的面也是千篇一律的味道,饥饿感被另一种感觉代替,我一面慢慢吃着一面向他描述着七日祭的会长、副会长、邻座女人以及NANA三号。他岔开话题让我说说《晚阳》,我却说不出来。


这时面馆里来了第二位客人,应该说是第二组,一家三口。小男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身材不算高大,应该属于普通发育水平,头发短短的,眼睛很亮,眼窝却有点深。他牵着妈妈的手蹦跳着走到里面,而他的爸爸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一些精致包装的东西,有一样好像是酒。他的爸爸妈妈应该都是三十中旬的光景,但是看上去有点显老,尤其是爸爸,尽管强打着精神也掩饰不了脸上的疲态。


他们坐到了我旁边的桌子上,是角落里的位置。爸爸跟老板要了一碗加量的三鲜面,老板迟疑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什么。面端上来的时候,爸爸把面推到小男孩前,小男孩说道“爸爸你先吃”,爸爸摇摇头说:“爸爸不吃,等会儿还要和叔叔一块喝酒呢。”


“那为什么我要吃面呢,我也要和叔叔一起喝酒。”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不然以后会考不上大学。还有叔叔和阿姨他们经济不宽裕,怕你这个贪吃鬼一顿就把他们的米缸给吃穿了。”
“哈哈哈,”孩子爽朗地笑了,“怪不得爸爸买这么多东西去叔叔家呢,早知道我把我们家的米也背一袋去好了。”
“哎呀呀,我给忘了,你要早点提醒我嘛。”爸爸也笑了,接着又对妈妈说道,“你也吃一点吧,我买的是加量的,聪聪也吃不完。”
“你真的不吃吗?”妈妈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轻轻的,在我这样的距离听起来有些费力。
“没有酒可怎么吃,再说我不饿。”
“我也不饿。”妈妈看见孩子正专心致志地吃面,发出刺溜刺溜的声响,她便把上半身靠近一点爸爸说道,“其实不把聪聪带去也没关系,万一……”
“那怎么可以。”爸爸的音量略有点提高,但又马上降下来,“你快点吃吧,下着雨可能会赶不及。聪聪,来和妈妈一起吃。”
“好的。”小男孩抬起头来,把碗移到他和妈妈中间,又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递给妈妈。
“聪聪真乖。”妈妈接下筷子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吃完便匆忙地走了,而我又坐了一会儿直到雨渐渐变小。

期间我一直在想他们是去那个叔叔家干什么呢,我有一个答案却不敢肯定。我试着挖掘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查找是否有过类似的场景,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差不多忘记那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无论是串门或是出游,但我的爸爸妈妈无疑也是非常爱我的,对此我深信不疑。若是等我以后结婚生子了,会是怎么样的家庭关系。我在公交车上胡乱地想着。


车驶过市中心之后,速度开始加快,巨大的身子转弯的时候摇摇摆摆,窗外的景色迅速变化,让人昏昏欲睡,只是不敢睡着,害怕错过了站。我拿出MP3随机播放音乐,第一首歌是许久没有停下来听的范晓萱与百分百乐队的《我要去哪里》,好像当时这张专辑刚出时,有个同学和我说范晓萱走上了朋克的道路,我应声“哦”之外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听来,感觉自然不一样了,朋克,什么是朋克呢。


快到站停车时,透过窗子,我看到NANA三号已在站台上等候。她今天没有戴帽子,头发较上次长了一些,虽然跟高中前期的发型并不一样,却有着类似的感觉。着装和上次差不多,只是裤子不是背带裤,宽松的样子像是工装裤的款式,膝盖上有点异样,下车的时候才发现是两个大口子。


“你可终于来了。”她笑着向我说道。

“啊,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提前了一些时间,路上也没有不正常的堵车,她却到的比我还早,让我感觉非常尴尬,不自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什么对不起,开个玩笑而已,我也刚到一分钟,本来想物色物色有什么站台帅哥,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可能是发现我仍然表情僵硬,她又接着说道,“这一句也是玩笑啦。不多说了,我们去吃午饭吧。”
“吃午饭?”
“对啊,总得找个地方坐坐,总不能去我的宿舍吧。再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可饿了。对了,《北国之秋》没忘记带来吧。”
“当然没忘记。”我正打算从包中拿出书来,她却阻止了我:
“等会儿再拿出来,大街上太危险。”
“哦,好。”我心里想这可真是爱书啊,幸好看的时候没有留下损坏的痕迹。我跟在她的一侧,朝着吃午饭的地方走去,在路上我一直想问她一个问题,但是没有说出口。
“到了,就是这里。”站在一家叫做“西客”的门面并不大的餐厅面前,NANA三号转头向我说道,“不过是西餐,你爱吃吗?”
“我都可以。”平日在学校中我便很少出去吃饭,对食物并没有很高的要求。
“那就好,这里的环境不错,味道也还行,我非常喜欢它们的蔬菜沙拉和蛋包饭。还有,你看它的名字也不错吧。说起来你也确实是‘西客’。”她边走进去边说着。
“我很少来这里。”
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街道普普通通,街旁都是些新建的相仿的楼房,大学生穿着各式各样,以过分成熟的居多,他们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不时拥到一家正在排队的小店面前。
“你要吃什么,自己点吧。”说着她把菜单推到了我的面前,服务生站在旁边,我刚刚出了会儿神,看来她已经点好。
“哦,我看看。”我从来开始翻看菜单,菜色不多,我也并不感到饥饿,没有十分想吃的东西,便对服务生说道:“来一份招牌蛋包饭,还有冰的蜂蜜柚子茶,谢谢。”
服务生走了之后,我从包里拿出了《北国之秋》,递给NANA三号,“你检查检查看有没有损坏,要是真的损坏了我可以赔你一本新的。”
“要是有损坏我可饶不了你,赔一本新的也没用,我都已经跟这本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嘞。”她边翻看检查着书边说道,又突然抬起了头:
“现在你还认为是井上翔杀害了菜菜吗?”
“啊?”我一时失语,呆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从来就没有觉得是井上翔杀害了菜菜。”
“那就好。”
“你上次把这本书放在我这边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我想了一下还是问道。
“不是。”她把书小心地把书放进包里,“不是和你说了我上次背的包不防水嘛。你看,我这次特意换了一只以防等会儿又下雨。”她提起包给我看,确实是换成了防水的材质,好像是电脑包。
“《北国之秋》我看了两遍。”
“你觉得写得怎么样?”她突然朝我看着问道。
“井上翔的笔触很特别,描写非常细腻,但是,我看了两遍也不是很懂整篇小说所要表达的意思。”
“像我这样完整或者不完整地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读懂的也不一定比你多。”
“哦。”
“要是随随便便就读懂了,那岂不是索然无味。不过,我当然不是因为读不懂才把它当做我的宝书,也不是你所说的描写细腻。”
“可以说是为什么吗?”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哈哈。这是一个秘密。”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蔬菜沙拉和柚子茶,蔬菜沙拉的分量比较大。
蛋包饭暂时还未来,刚刚又陷入了冷场,我酝酿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向她问道:“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在这里读书的?”
“我复读了一年。”她嘴里嚼着蔬菜说道。
“哦?对第一次的学校不满意吗?”
“有这个原因。其实主要是因为当时我和男朋友约好去上同一所大学,但是我考得比他差很多,又不想委屈他,所以就打算重读一年。”
“那现在你们终于在一个学校了吧。”我缓缓地说道。
“没有。”
“嗯?”
“复读的时候,为了考得好一些,我非常努力,连手机也不用,从早到晚就看书和做题,现在想起来都可怕。不过考试结果比我预想的还好,挺令人高兴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
“也算是吧。他当时也非常高兴,说着那个沿海大学的这般那般,有哪些地方值得去,哪些店很好吃什么的。但是,我已经不想去他那所学校了。”她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在那一年中,我们见面不多,我不用手机,所以电话也几乎不打。后来高考一结束,我突然发现,他对我而言好像,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反而害怕遇见他。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你要我说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时间吧。”
“时间。”我重复道,又说,“那后来呢?”
“后来暑假我们见过几次,上大学他也来找过我一次,可能是也开始觉得无趣,就也不再主动联系我,终于落得我一身轻松哩。”她笑了一下又开始吃沙拉。
“哦。”我喝了一大口柚子茶,略有点过于甜了。
“话说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情感往事?”
“啊。”我的脸热热的,“随便问问而已。”
服务生端了蛋包饭上来,算是救了我的场,她点的也是蛋包饭。我开始默默地吃蛋包饭,酱料的口味适中,但层次丰富,蛋皮很细腻,而里面的饭软硬度处理得非常好,让人舍不得一下子下咽。
“这里的蛋包饭不赖吧。”我抬头,发现NANA三号已经吃完,向我问道。
“非常好吃。”我赶忙吞咽下一口说道。
“要不要再来一份?”
“不用了,我差不多吃饱了。”我又把剩下的蛋包饭吃尽。
“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晓得你以前知道不知道。”
“什么?”
“《晚阳》开头的第二幕里,菜菜不是在看一本薄薄的书嘛,你猜那本书是什么?”
“我不知道。”
“就是井上翔的《北国之秋》。”
“真的吗?”
“千真万确。”她又从包里拿出了《北国之秋》,翻到了比较靠前的一页,看了一下递给我,“你看,由于页面排版不一样,菜菜在电影里看的就是这一页的中间到下一页的上部。”
我把蛋包饭的盘子移到一边,又用纸巾擦了擦桌子,然后把书摊在上面看,这是我很熟悉的一段,但并不是最喜欢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靜子。

十歲的靜子出現在我的面前的時候,我感覺到我晦暗的童年就將一去不復返了。
靜子紮著紅色的發繩,不長卻豐滿的馬尾辮垂在腦後,走路的時候就像一隻小鹿在跳動,歡快極了。若是他們班上的男同學膽敢拽她的辮子,我是絕不會饒恕的。但有時候我也想輕輕地撫摸一下,我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而感到羞恥。
靜子的眼睛象什麼呢?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大概就是狐狸,而且是渾身雪白的狐狸,它們乾淨純澈,卻絲毫沒有引誘別人的意思,所有的誘惑都是像我這般的人所臆想出來的。
靜子的鼻子和嘴巴都是小巧的,我後來有次在食用午餐時偷偷跑到她們班教室窗戶外去看她,她吃飯很慢,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在研究著什麼。
但是靜子實在是太瘦了,實在是太瘦了。女孩子發育的比男孩子早,那時候班級中好幾個女孩子都長得比我高大。而靜子卻像一個低年級的學生,背著一隻大大的粉紅色的書包。於是我暗暗下了決心,為了靜子,我要好好吃飯,變成一個強壯的男生。
可我不敢接近靜子,我害怕自己醜陋的外貌傷害到了靜子,讓靜子的心上蒙上哪怕一點點塵埃。所以我曾許下願望,希望靜子她永遠都不注意到我,不用為我這樣可有可無的人感到一絲煩惱,這於她、於我都是好的。
我從小便在一個人孤獨時許過很多願望,而只有這一個到現在為止都是真真切切地實現著。
我怎麼會想起靜子來呢?
大概是心裡荒蕪得厲害,只剩下一個十幾年前的小男孩躲在落盡了葉子的樹幹後面,望向一片很遠很遠的森林。他準備好了,要是靜子從裡面背著大書包走出來,他就馬上逃跑。



“静子,她到小说的最后也没有出现。”我慢慢地又把这一部分读了一遍后对NANA三号说道。
“对,主人公不是说,‘这于她、于我都是好的’。”
“但井上翔爱上菜菜却是因为菜菜长得像静子吗?”
“不只是静子,好几个井上翔笔下的角色都很像菜菜。”她拿起叉子搅拌了一下剩下的蔬菜沙拉,“我喜欢井上翔好长时间,而菜菜,是看到那条新闻后才知道的。但是看了《晚阳》之后,我大致明白了井上翔为什么爱上菜菜却又要和她一起投入海中。”
“哦。”我并不明白,但是又不愿意再问。
“不过,《晚阳》中菜菜看的就是《北国之秋》这并不是我所发现的,我不懂日文,是一个论坛里的朋友告诉我的。我跟她认识没有多久,但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说着NANA三号拿出了手机,拨弄了一下递给我,“你看,我还有她的照片。”
我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大概二十岁不到的少女,留着类似蘑菇头的发型,把眉毛全都遮盖,带着黑框眼镜,脸不算圆也不算长,还带着点婴儿肥,身材也比较矮小。
NANA二号?
脑子里突然闪出的这样一个念头,使我呆滞了。
“你认识她?”NANA三号奇怪地问道。
“啊,我不认识。”我马上回答道,“她也在这里读大学吗?”
“不是,我没有和她见过面。”
“哦。”

*上篇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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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4 13:52:2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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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
你好哇。
我突然这么称呼你,不知道你是否会接受。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我当然希望知道,可你不愿意说也是没有关系的。在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之后的现在,我又无比强烈地想写这样一封邮件,并且称呼你为“娜娜”。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你完全可以不回复。
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怎么庆祝,就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吃了饭,在饭桌上又一茬没一茬地聊了会儿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对生日这样的事越来越不重视,每年都有的东西,真的算不上稀有。在意的倒是,如我预想的一样,今年也没有收到你的祝福邮件。这是第三年了吧,之前每次收到的第一份祝福都是来自你的零点定时邮件呢。我比你大一岁,却是每年接受你的生日祝福,而不是我对你的祝福。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生日,是因为年龄对于女生而言是很重要的吗?不管是不是,我都祝福你永远年轻,连十八岁都不够年轻,得是十六、七岁,甚至十四、五岁。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才只有十三岁吧。这么多年匆匆过去,就像一首歌用短短的几分钟播放完毕一般。
对了,我终于看了你曾经推荐的那部电影,《晚阳》,只是,我是在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地方看的。《晚阳》是一部很特别的电影,我甚至不能描述我观看时的心情,好像是有很多细小的情绪都慢慢冒出来,然后结合成不可名状的东西,令人感到恐惧不安又满怀期待。不知道你当时的感受是什么,你也许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吧,但我还不敢看第二遍。
《晚阳》中有一个场景是千叶菜菜演的女孩子和高中同学远足时碰到了她的一个小学男同学,他们看上去并非很熟悉的样子,可能不是同班同学吧。那个小学男同学和她一道走了一阵,却没有说多少话,只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寒暄。其间还闪回了一些应该是小学时的场景,镜头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他们的脸,每一幕也很短暂。千叶菜菜演的女孩子和那个男同学道别时,声音轻轻的。男同学逆行而归,大概是有人在等他。
我想起你曾经和我说过,你的一个小学男同学在六年级快毕业的时候转校到了县外,如今已过去多年,你们有再遇见吗?如果有的话,你一定非常高兴吧,你会和他说些什么呢,可不能像《晚阳》中的女孩子一样害羞。
但是我却给不了你什么参考意见,我对于小学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隐隐约约地,我也记得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同学,她的名字中好像就带有一个“娜”字,可她的样貌我已经记不起来。小学毕业后直到现在也没有再见过,要是见了,估计也不可能相识,因为之前记忆中便没什么交流。而你们不一样,你们当时应该关系很密切吧,不知道用“青梅竹马”来形容合不合适。
其实,这次写这封邮件还有一事相求。你还记得我曾经打算与你合写的一部叫做“娜娜”的小说吗?说来实在惭愧得很,我提出了这个合写的计划,那时在你写完第一章后,我却不知怎的,第二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第一章你写得非常用心,所以我一直好好保存着。但是我昨天在电脑里打开那个文档时,却发现里面变成了空白一片,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能是我上一次阅读时误操作了,又好像不太可能是这样。我原来家中的台式机虽然也存有这篇文档,但是台式机已经报废而被我妈妈当成破烂卖掉了。不知道你是否还保存有第一章的文档,如果有的话,可以把它发给我吗?
不对,请务必把它发给我啊。
我现在迫切地想读到它,或者说,迫切地想见到你。在昨天,我好像是看到了你的照片,短头发,齐刘海,戴着黑框眼镜,不高的身材,跟你和我描述过的一模一样,你一直以来都没有变呢。而且她喜欢《晚阳》,甚至发现了电影里女孩子所看的书就是井上翔的《北国之秋》,你跟我说过你想学习日语吧,看来已经学得很好了。她就是你吧?因为我看见,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和你一样的忧愁,浓重的却又不愿向别人吐露的忧愁。
千叶菜菜死了,你有参加你们那个地方的七日祭吗?我前面所说的令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这里的七日祭,不过当然不是因为千叶菜菜而感到不舒服。对于她的死,我有一种超出预期的悲伤,就像丧失了一位相知多年的友人一样。在七日祭上,我见到了高中时的校友,而就是她后来给我看了那张我以为是你的照片。
因为千叶菜菜的死,我想,我和你再一次被联系到了一起。
这么说,你也许会不高兴,但是现在,我不想再丧失一位相知多年的友人。说“相知”其实有点不恰当,我对你的了解少之又少,如果我们能够再次成为朋友的话,我希望我也能做一名合格的listener。若是能为你消解一点点的忧愁,我大概也会开心得不得了。
写了这么多,你可能已经看得头昏脑涨了。虽然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我没有说出的东西,可并没有十足的说出来的理由了。
要是下次不用再叫你为“娜娜”该多好啊。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愿你幸福。
落子寒
二零一四年三月二十三日


根本不是“娜”,而是“纳”啊。
我本以为他所说的“NANA一号”是另一个初中的叫做徐一娜的女同学,没想到竟然是她。所幸的是他说了印象已不深,应该不是说谎,连名字都说错了。
他前天对我说他可能碰到了“NANA二号”,我感到很惊讶,他又补充道NANA三号给他看了一张她的朋友的照片,而他认为照片上的人就是“NANA二号”。我今天打开那个邮箱,收件箱里面除了广告邮件外,最上面的便是他昨天所发来的。
可我该如何回复呢?叫“NANA二号”也好,娜娜也好,她都是不存在的人,而是我所凭空创造出来的。
在刚刚上初中之时,我把身体让给了他,他这样的人更适合这个身体。但是我把不少记忆都留下了,尤其是那段记忆,这都是我的罪过。到了现在,我也不敢释放它们,马上我与它们都会悄悄地远走,去一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
但可能也正是因为记忆的缺失,那时候突兀地获得一个肉身的他显得异常脆弱,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我不得而知。我不敢冒出去与他对话,我怕把事情搞得更砸,况且,我也并非有这个心情。本来那时我便想一走了之,求得一身轻松,无论什么时候逃避总是最容易的。可我明白,把烂摊子全部丢给他,我的罪过又将加深,真的能够一身轻松吗?度过他的初一之后,家里配置了电脑,他开了时兴的博客,我才想到创造了他所说的“NANA二号”。
扮演一个女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他对女生的了解更少,而且我也不需要表现非常女性化的东西。他就像一个新走进校门的一年级学生,疑惑地看着周围新奇又令人害怕的世界,而我不过是一个年级稍高的小学生而已,告诉他一些重要的校规和趣闻,又讲一些类似心灵鸡汤的话。他上次在图书馆与我的谈话,是令我非常开心的,我所苦心经营的算是没有白费。大概是因为作为“NANA二号”时,我也是真诚的。
所以,到了三年前的时候,“NANA二号”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本就是不存在的人,短暂地发挥作用之后又回到不存在的状态,是非常自然的。
可是,《娜娜》确实是令人头疼的东西。上次由于菜菜的死讯,我把那篇文档清空后却没有输入一个字便匆匆保存了。而之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去用上电脑,我本以为由于“NANA三号”的再度出现,他便把“NANA二号”给抛在脑后。一切本该是走得顺顺当当的。
我当时怎么会把《娜娜》的第一章写成这样呢?
跟他说一个小学毕业时转校到县外的男同学,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让“NANA二号”的形象更加丰满吗?
本来是积极乐观的“NANA二号”,后来又何必要表现出那种愁绪来呢?
“NANA二号”是一个完全虚构的人物,而我虚构这个人物就是为了鼓励他,使他尽快走上一个正常人的道路。但是在以“NANA二号”的身份与他进行通邮件交流时,我把自己的事迹加载到了“NANA二号”的身上,让她去抒发我的情绪,有的时候甚至着了魔,认为自己便是“NANA二号”,“NANA二号”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与他的交流都是发自“NANA二号”的内心。究竟是我扮演了“NANA二号”,还是“NANA二号”适时地扮演了我呢?
在他的心目中,“NANA二号”是一个真实的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偶尔会出现的思绪而已。
“存在”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我带着这段记忆一齐消失,就算他这一生永远都无法遇见“NANA二号”,他也不会有一丝怀疑说“NANA二号”是不存在的人,而随着时间的延伸,他反倒会觉得我的存在恍如一场梦境一般不真切了。
想来有点伤感,但这又好像正是我这么做的目的,要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偏离了这个目的,才应该是我最失败的地方吧。
“NANA二号”,“NANA二号”,我创造她应该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没能保持十足的虚构。
《娜娜》第一章的情节,我到现在也记忆犹新,不是因为它是我写的,而是因为它基本上就是我所经历的,只是调换了两个人的性别而已。以前他阅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但是现在不同了,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一些东西有所察觉了,“NANA一号”,他从来没有向我或者“NANA二号”提起过。他的小学生活必须是平淡无奇的,我万万不能让他再看到《娜娜》原版的第一章。
我该如何回复这封邮件呢?就像拆一个精密无比的炸弹,一步做错就会前功尽弃。
一个三年没有联系的人忽然发来一封这样长而又长的邮件,作为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的女孩子会怎么想呢?诧异大概是首要的吧,可这之后呢,可能随便敷衍一下就了事,这样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懈怠,所以也不太会继续写邮件来。抑或是直接拖入垃圾箱中,当作没发生过吧。
可是“NANA二号”不应该是这样的,纵使当时慢慢减少联系的人也是她,她也不会表现成这样的。
直截了当和他说他看到的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好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晚阳》中菜菜看的书就是井上翔的《北国之秋》。但是这样说他大概会很伤心吧,我上次也和他说过“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没有相遇的可能”,他看来是一直在期盼与“NANA二号”相遇,这件不可能的事,我倒是希望它发生了。
“因为千叶菜菜的死,我想,我和你再一次被联系到了一起。”
这句话忽的又跳了出来,不禁让人苦笑。与其说与“NANA二号”,倒不如说他与“NANA三号”再一次被联系到了一起。虽然不知道他对“NANA三号”到底作何想法,终究也算是有了一个绝佳的替代品。
只要他不再想起“NANA一号”来,就算想起也不过是如大多数人一样毫无特别的对所谓童年的一点感怀就行了。
“NANA一号”,是再也不会和我联系到一起了。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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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5 11:11:4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荷马卖豆浆 于 2014-6-27 13:47 编辑

山魔王

我推开了那扇门,看上去很厚重,推的时候却是轻飘的感觉,只带有一点吱呀的声音。屋子里的灯光昏暗,其实找不到光源,也没有敞开的窗户,不知道是什么产生了这一点点光亮。但是没有人会因此而忽视得了就坐在一张桌子边上的那个怪物。他的身躯普普通通,穿着灰黑的麻布衣服,短粗的脖子上却架着一个几乎与肩膀齐宽的巨大头颅。他吃力地把头转过来,向我说道:
“你可来了,坐下吧。”他的声音低沉阴郁,讲完后,下巴上的近似肉瘤的东西还在微微颤动。
我慢慢走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椅子面带有一点前倾的坡度,我只能小心翼翼用脚抵着地面。我抬起头看着他,五官随着头颅的增大而增大了,除了因衰老而产生的一些丑陋的东西,并没有更多奇怪的地方。
“您就是山魔王吗?”我虽已确认无疑,还是如此问道。
“没有错。”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失礼了,身体由于紧张在椅子上有些下滑。他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脸说道:
“你是说这个吗?”
“是。”
“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不知不觉地。”
“嗯?”
“因为我是山魔王。”
“世界上所有的山魔王都是如此吗?”
“只有我一个。”
“那其他都是普通人的样子?”
“我是说世上只有我一个山魔王。”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我从没听说过还有其他山魔王的存在。你有听说过吗?”
“我没有。”
“可能曾有过其他的山魔王,但都死尽了吧。”
“死尽了?”他略带苍凉的语调,让我不由一惊。
“兴许还是寂寞而死的。”
“……”
“你又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你不知道吗?”他一开始便说“你可来了”这样的话,我以为他是知道的,现在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不免又让我变得局促不安。
“我如何知道。我坐在这座宫殿里许久没出去过了。”
“您的四女儿没有告诉您吗?她跟我说来山魔王的宫殿就能找到她,地图也是她为我绘制的。”我本想把兜里的地图拿出来展示一下,却一时寻不得。
“我连夫人都没有,又何来的女儿。”
说是宫殿,这个昏暗的屋子里,自我进来后,确实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
“那位姑娘为什么要自称为您的四女儿呢?”
“我不知道。大概她也来过我这边,所以知道怎么走。”
“她跟我说我来这里就能找到她。”
“那你要在这里四下寻找一番吗?请自便吧。”
“……”
“或是在这里等她也是可以的。”
“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会打扰到你的。你是山魔王,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你想成为山魔王吗?”
“嗯?”
“若是你成为了山魔王,这座宫殿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等那位姑娘再来。她估计是不会忘记来这里的路。”
“那我会变成你的样子吗?”说这句话时我心里怕极了。
“不会。只有我是这个样子的。”
“可我变成山魔王之后,你怎么办呢?”
“睡觉或者打滚,时间到了我就回来。”
“时间到了?”
“就是你等到那位姑娘或者你不愿意当山魔王的时候。”
“不,我不会半途而废的。”
“那但愿那位姑娘来得晚一些。”
“……”
“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山魔王的交接仪式。”
“好。”
“闭上你的眼睛,最好。”
我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紧张得使身体再次在椅子上下滑。而等我接受他的指令再度睁开眼睛时,却感到脖子酸胀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看见对面坐着的人已不是原来的拥有巨大头颅的山魔王,而是一个二十多岁身形瘦削的小伙子——那是我的模样。
“好像出了一点状况。”我第一次从外面听到那个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没有事的,四女儿该回来了吧。”我缓缓地转动我的脖子,老态龙钟地说道。
“我帮你去找找。”他说完便站起身来,走向门那一边,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感觉到椅子面变平了,说不出的开心。
我醒来的时候大巴车已经驶下了高速公路,MP3里仍然单曲循环着那首《培尔金特组曲-在山魔王的宫殿里》,是一曲将要结束的时候,与开头类似的弦乐又响起,我不由地全身颤抖了一下,不可名状的感受。
这可真是一首催眠的好曲子啊。
好像就是从上次梦到NANA二号以来,一直睡眠不佳,容易做梦,而且是做一些又长又奇怪的梦,如果是醒来前做的话,会记得特别清楚。对于这些梦,若要解释的话,几乎无从下手,他也说过“并不是所有的梦都能解释的通”,所以几次下来,我也不愿再多想。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因为缺乏逻辑而会做各色各样荒诞的梦一样。
可我仍然无法忘记山魔王的巨大头颅和夸张的脸,为什么梦中的“我”会不感到害怕,抑或是,感到恶心。我扭动我自己的脖子,它由于长时间靠在椅背上而发麻,但是并没有巨大负重的感觉,我悄悄地舒了一口气。邻座的女人从上车起便一直用手机开着扬声器看娱乐节目,就算做梦时我有怪异的表情她应该也不会发现。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电子邮箱,刷新,依然没有收到NANA二号的回复。自上次我写给她一封长长的邮件后,已经过去了五天,我依然没有收到她的回复。不过想来倒也自然,我当时是抱着多大的期望来写这样一封邮件,现在已难以估量。若是这样,就算NANA三号给我看的照片上的人真是NANA二号,她也不会愿意见到我。这是好还是坏呢?也许反而能更好地避免尴尬吧。至于《娜娜》,我仍然希求她再发回给我,不知怎的,我突然特别渴求看到那篇小说。说不定时间到了现在,我已经能够把它续写下去了。而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它给清空的,上次匆匆忙忙没有留意,回校时记得得看一下修改时间。
我走在又是一个多月未见的路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初中之后搬到现在的房子中,这条路不知走了有多少遍,这么些年下来,没有什么显著的改变。初中寄宿制学校放假时,那个学校在大清早把我们用校车送回家,有的时候到家了才晨曦初露,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一片安详的样子,感觉甚是可爱。而更重要的是妈妈已在家中做好早餐等我,虽不是跑着回家,我的步伐也还算轻快。
就像我现在在路上看到的放学的小学生一般。男孩子之间高声地追逐和谈笑,话题似乎与时下流行的电脑游戏相关。女孩子虽也有激烈活泼的,大多是手挽着手慢悠悠地走着,细声细气地说话,但偶尔也会仰头大笑起来。他们的着装与以前相比先进了许多,我们小时候基本上是运动套装。而我又想起在车上看到的一个乡间小学放学的场景,走出来的孩子们不少是灰头土脸的,可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居多,但他们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神情。
只是我已想不起当时都和小伙伴们讲了什么话,也应该和曾经兴盛的游戏有关吧。每天每天地讨论,到现在却统统忘掉,好似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人类发明语言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说是为了促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却又常常被人遗忘,记住的反而是一些中伤的话语。可能更多的是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吧,所以在没有被上帝分成各式各样的语言前,人类能够建造得起通天塔。
我边想着这个问题边上了楼,用钥匙打开了家门。妈妈已经在准备晚饭,今天晚上要在家中祭祖,因为这个原因,爸爸也请假在家。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着一部已播放多次的抗日剧,仍然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今天高速公路上挤不挤?”爸爸问我,稍稍改变了一下坐姿。
“不太挤,比以前几次都要快。”
“倒也是,如果你是清明节来的话,肯定要晚一个多小时。”
“嗯。”
由于农村在农历二月过清明的习俗,我在公历清明前一周便回了家,反倒乘了便利。
“最近学校里伙食怎么样?”
“还行,比高中时反正要好上不少。”
“饭一定要好好吃,钱不够了就跟我讲。”
“基本上是够的。”
“那就好。”
“姐姐,这次也不回来吗?”看爸爸不再说话,我迟疑了一下问道。
“你姐姐家里也很忙的,没有时间来吧。”爸爸回道,“你待会儿可别跟你妈提起。”
“好。”
这时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怕她已听见了我们的交谈。
“儿子,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妈妈穿着围裙向我走过来,“哎呀,我不是和你说了让你穿那件新买的小西装回来嘛,你怎么又穿了这件失时的卫衣。还有,又是这条黑色的牛仔裤,这是冬天穿的裤子,你不是有好几条淡色的。你不会都是塞在箱子里的吧。每次回家来都不好好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还得让妈妈为你操心,不知道要操心到什么时候为止哟。”
“随便穿穿就好了。”
“你肯定忘记掉小时候你妈妈给你打扮得多少整洁了,衣服估计洗得比小姑娘的还要干净,鞋子也是三天两头就刷一次,冬天早上还帮你用吹风机吹热。还有你的红领巾,妈妈还经常帮你烫平来。住校是辛苦的,但终归还是你自己糟蹋你自己。”
“……”
“菜马上烧好了,你去好好洗一洗手然后来端菜。”
“太公,太婆,今天我们做清明节,酒和菜都已经摆好了,你们尽管吃吧,钞票也都拿去,想买什么买什么。你们在天上要来管我们的啊,管的我老公平平安安,管的我儿子学习进步、以后再找个好工作,管的我么,晚上能睡个好觉。”爸爸在烧叫“金票”的纸钱,妈妈边做着祭拜的姿势边说道,接着又朝向我说,“你也说几句呀。你爹反正也从来不说的,以后家里的顶梁柱就是你了,也不会只让我这个女人说吧。”
“说些什么呢?”
“都给你读书读到大学了,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学校里又不教这个。”
“我看你真是越读越蠢了。”妈妈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去,“太公,太婆,今天我们做清明节……”
妈妈今天做了很多菜,一来是为了祭祖,另一方面在今天也把我的生日给过了。每年过生日的步骤就是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加上给我买衣服。妈妈的烹饪技术是很好的,但是我知道,以我和爸爸的食量,今晚又要剩下很多菜,然后就是接受念叨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妈妈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吃完后快快地洗了碗便和爸爸一起看电视剧。这是一部新的生活片,虽然这类电视剧无外乎是讲一户家庭生活中的艰难和矛盾,倒也各色各样,就如托尔斯泰所说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我坐在沙发上玩着一款新下载的游戏,间或看一下电视。
“你们父子俩之间怎么一句话都没有的?”妈妈突然问道,“你也不问问你儿子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和老师同学相处得如何啊?”
“这些不都是你会问的嘛。”
“难道每次都要我来问的啊,还有你,不要整天玩手机了,主动和你爹交流交流。”
“哦。”我放下手机应到。
“幼儿园的时候,你如果从学校里学了一首新歌,一回到家就要唱歌我们听。现在么,连话都不要跟我们讲了。”
“……”
“这也就算了,主要是你连书都读得不够好啊。我们两个人辛辛苦苦工作还不是为了让你读书读得好一点,这样你以后能有好日子过,你爹娘脸上也有光。我们是农村里来的,只有读书这样一条出路,而要读就要读得顶尖,最怕的就是不好又不差,然后烂在那里浪费时间,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你要晓得你小学的时候可是学校里最优秀的人之一啊。那时候回到家只要作业不做完就不肯吃饭,现在就知道手机电脑、手机电脑,在学校里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不是。”
“我现在来常常碰见你小学同学的家长,有些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早就在向我打招呼了,然后问我‘你儿子最近怎么样’,我便说‘还行还行’。他们都说‘你儿子肯定是很好的’。你以后要是混的比那些高中都不读的同学还要差,你要我以后怎么跟他们说,连去菜场买菜都不敢了。你一定要争气啊,儿子。”
“嗯。”我诚恳地点头回到,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小学的时候,你班主任不也在你的成绩报告单上写着‘你日后必将成为栋梁之才’,我虽然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这句话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你可不要倒忘了。”
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我不敢拿起来看。
“要是没有事情就早点可以去睡了,明天要去山上上坟,不能给你睡到中午。”妈妈又说道。
“好。”于是我起身去洗漱,今天确实坐车坐得有些累了,而且在家里不知怎的,比较容易早睡,与学校里不同。
“那我先睡了。”洗漱完毕,我拿着手机和茶杯走进卧室。
“不要在床上看书和玩手机。”
“嗯。”
我脱了衣服钻进被窝,拿出手机,它显示有一封新邮件,我赶忙点开,却发现不过是许久不登录的“推特”发来的推送,我没有细看内容就关闭了。
“妈妈果然还是喜欢小学时的我呢。”我略带伤感语气地对他说道。
“怎么说?”
“她无时无刻不在向我念叨小学时的我多么优秀,而现在……反正就是不尽如人意。”
“哦。不过这是因为竞争对手变厉害了啊。”
“还有,上次面试失败时,她又说起小学时做主持人的事,然后批评我现在不爱说话,对人没有礼貌,甚至有点阴阳怪气。她喜欢阳光活泼的,而我不是。”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吧,而且我觉得你挺好的,只是不太表现而已。”
“你觉得好又有什么用呢。”
“其他人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你妈妈可能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或者是因为小学的时光太过遥远,她美化了那段记忆,而自己却不知道,坚信那时候的你是多么多么优秀。而其实你几乎一点都没变。”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学到现在一点都没变,那时还没有你嘞。”
“我只是猜的。哈哈。”
“哈哈。我先睡了,今天有点困了。”
“嗯。”
可能真的只是妈妈美化了那段记忆而已,这让我些许得到些安慰,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和她说出这个事实。
“你有没有听说,开‘春花秋月’那个老板被警察抓走了,这次搞运动,估计要判几十年的刑嘞。”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差,在我将睡之际,听到了从客厅传来的妈妈的声音。
“没有。你是从哪里听来的?”爸爸的声音稍微轻一些。
“菜场里的人跟我说的,基本上半个镇的人都知道啦。这次运动搞得好,像他那样的人早就应该抓起来了。他的老婆也早就跟他离婚了,女儿判给了他老婆,说起来他女儿还跟我们儿子做过同学。”
“他老婆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
“你怎么会见过他老婆?你又不去接送儿子的,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
“嗯……我去参加过一次,那次你店里忙走不开,而我恰好歇假。家长会上他老婆还作为代表发了言,所以我看到啦。其实也不是很漂亮,可能因为比较年轻吧。”
“你不会也去过他的店里吧,然后把那些小姑娘从头摸到脚?”
“怎么可能?!”我猜测此时的爸爸肯定涨红了脸。
“想想你也不可能,好了,睡觉去了。”
“春花秋月”被端了,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能只是以后少了一个可以和同学调侃的话题。但是老板的女儿竟然是我的同学,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好像也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初高中一道的小学同学已不太多,而大家也不太聊往事吧,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以前要从狭小的山路慢慢走去的太祖父、太祖母的坟墓,现在只要开着车就能到它的跟前。但是这山上的一大片空地都被围起来建造了养猪场,四处散发着恶臭,再也闻不到春天山野间的那种清香了。
今天下着小雨,还刮着风,多少冲淡了一些猪场的味道,但是也给上坟带来了不便。
“你看看你,在碗的旁边点金票,灰都吹到菜里面了。”戴着雨伞的妈妈很不悦地对着爸爸说道。几碗酒菜摆在墓碑的前面,飞扬起来还未燃尽的纸灰纷纷落在菜上。
“我本来还以为这里会比较避风一点。”爸爸赶忙用手挡着一些,但是无济于事。
“这么大的风,哪里会避得了。哎。”妈妈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四处的山,却没有发现映山红,绿树倒是茂盛得很,爸妈经常说起他们以前的山都是秃山,是我所不能想象的。或许是雾蒙蒙看不清楚,但映山红可是很显眼的,而我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
我们随便祭拜了下就回去,这时,我的手机又开始振动。我拿出来一看,竟是NANA三号打来的电话。
“喂。”
“喂,我是金钟儿。”
“金钟儿?”
“啊,不对,我想说的是明天金钟儿要来。”
“金钟儿是?”
“我没和你说过吗?就是我上次给你看照片的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名字也很可爱吧。”
“对。”


*下篇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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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5 14:45:04 |只看该作者
看来人分的不止我一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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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26 15:59:5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荷马卖豆浆 于 2014-6-27 13:39 编辑

金钟儿

我坐上了早上七点回城的车,天已大亮,却仍困乏得很。
我昨日与妈妈说今天学校里有活动,必须在中午前回去,对于这样的情况,她自然是十分支持的。上车前她反复叮嘱:“一有时间就要好端端学习”,我有些许腻烦,但仍表现得很诚恳。只要上了车就能暂时放松,我心里如此想着。
此次回家,其实我最为期待的是上山祭祖。高中时时间安排不好,常常发生冲突,所以并未有几次上山的机会,而且去年也由于未联系好,回家时家人已然完成这项“任务”。上山祭祖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大概更多的是玩乐与放松,至于祖先,并没有深厚的情感。太祖父、太祖母在我出生前便已去世,我亦没有见过他们的照片。那时候农村都还是土葬,到现在他们躺在棺材里已化成了累累白骨,要是单拿出来也很少有人能认得出。而若是更早的祖先,估计连爷爷奶奶也不知道他们身葬何处。新农村建设风潮中有一个重建族谱的项目,那里面一个个和我同姓的人,也不过是空乏的名字。
如果没有祖先的话就没有了我,但是有没有我似乎对我们这个宗族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影响,这也能让人松一口气。我常常想象没有宗族和家庭的未来人类世界,大家都不必受到一些无谓的束缚,可以去尽情追求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但我又对我这样的想法感到害怕,难道在内心我是摒弃亲情的,并且厌恶我的父母的吗?我绝对不这么认为,尽管他们可能并不甚喜欢我,我也是爱他们的,因为他们也是打心底爱我的。
山魔王是有父母的吗?
想来有点残忍,如果山魔王的父母亦是如他那般样子,大概也只能选择住在深山幽暗的房子里。山魔王的宫殿昼夜不分,他们常常在里面谈些什么呢,星辰、河流,还是蛇与虫子。山魔王会责怪他的父母生下他吗,他又是否会继续他们的血统。
四女儿?
那个只在梦里的“我”的口中出现过的姑娘,她自称是山魔王的四女儿。她是怎样的模样,我无法想象出来。而山魔王又说他并没有儿女,宫殿里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连父母也没有,这样令人更宽心一些。我突然想到,他可能也是和梦中的“我”一样的遭遇,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山魔王,他曾经也为了等候什么而变成这样。要是让意识清醒的我再选择一次,我会选择变成山魔王吗?
多么一个?荒诞的问题,我不禁发笑。若是我的父母知道我变成那个样子,大概会发疯,他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甚至变成一个噩梦的开端。可能我选择去死反倒更好一些。
世界上存在一个“四女儿”让我不惜变成山魔王去等待吗?我其实更愿意她永远都不会存在,这样我便能活得轻松愉快,是的,轻松愉快,而不用选择早早地去死。尽管死也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
“正是因为死这样轻松,我会把它留到一个最为痛苦的时刻。”
NANA二号曾经这么和我说过。她现在是快乐还是痛苦呢,真希望她能告诉我,可我却又为随之而来的无能为力感到忧虑。在和我通信的那段时间里,她兴许没有收获一丝一毫吧。到了现在,她选择不回复邮件倒可能阻止了我给她造成更大的困扰,而我却还在时不时地刷新邮箱的收件夹。我对此感到羞耻,却不能自制。
我比她们先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其实就是上次的那家“西客”。我从家里坐过来的客车的终点站就在城东一侧,之前往往要花上同等的时间再从终点站坐公交车回到学校。所以这次到“西客”来,倒是最为便捷的了。我跟NANA三号说我仍记得从站台到这边的路,便叫她只去火车站接金钟儿。路程不长,我只在一个路口犹豫了一下就找到了它。
还没有到中午,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我找到了坐过的那个位置,是空着的,就高兴地坐下来。服务生很快走了过来,并不是上次那个,看上去像是兼职的大学生。
“我在等人,先给我来一杯原味咖啡吧。”我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了川端康成的《古都》。
我有过很多次长时间等人的经历,在以前没有手机也不随身拿书的时候,只有用发呆或者冥想来消磨时间,或者说是国际化的“杀死时间”。时间大概是我最为不缺乏的东西,却又不能方便地卖给别人。若可以,他们也不会愿意购买我的时间,它像一杯淡无的白水,我也不过按着生存的需求按时地饮着。
但是如有喜爱的书可读,便算是在白水中加了一点点砂糖,那种很小的时候常常偷吃的味道。《古都》是极为优美的,川端康成的行文总是让我不由想起太宰治,接着又想起井上翔,在大陆并没有他的译本,而我又不太愿意看电子版,或许这次可以问NANA三号借一下。金钟儿也对井上翔颇有研究吧,无论是关于井上翔还是千叶菜菜,我的了解以及喜好程度都远不及她们。到时我该说些什么好呢,我责怪自己没有早早地考虑这个问题,又开始进入一种烦躁的状态。
“你等了多久了?”NANA三号圆圆的声音传到耳中时,我才发现她们两个正朝我走来。NANA三号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她穿了水手服和七分裤,让我不由为之一动,又忍住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而金钟儿个头比NANA三号要矮好一些,并不是照片上的“蘑菇头”,而是斜刘海的短发,本来显得成熟了一些,一侧的头发上却装饰了一个类似蝴蝶结的东西,脸上似乎是没有婴儿肥,甚至有点消瘦。她穿着黑色的短外套和一条长至脚踝的略带民族风的裙子,看起来也挺可爱的。
“也没有多久,十几分钟吧。”她们走到我对面坐下时我才答道,仔细想来好像已过了半个小时之余,咖啡也喝完了。
“金钟儿是不是很可爱啊,我看你都看呆了,其实我刚刚也是,你不必害臊。”NANA三号笑盈盈地说道,“应该不用再介绍了吧,关于你,我也已经和她说过了。”
“你好。”她向我说道,羞涩地垂下了眼帘,弄得我也很不好意思。
“你也好。”
“你在看什么书?”NANA三号用手指了指我的书问道。
“川端康成的《古都》。”我把书合拢递给她看。
“好看吗,我没有看过诶。钟儿你看过吗?”她接过书又把头转向金钟儿说道。
“我看过,里面有很多我的名字呢。”她慢慢地说道,嘴角流露出一丝喜悦。
“你的名字?”NANA三号有些疑惑。
“‘金钟儿’好像是一种鸣虫的名字。”我说完又有点后悔,是不是该让她自己来说。
“哦,那它鸣叫起来肯定很好听吧。”
“嗯,是‘铃铃铃’的叫声,听了让人很舒服呢。”金钟儿看我不回答,便说道。
“跟你一样令人舒服啊。”NANA三号感叹道,又说,“你的爸爸妈妈也是很可爱的人吧,为你取这么美的名字。”
“我的爸爸虽然是个机械工程师,但喜欢研究昆虫,其实别人都说他挺古怪的。”
“哪里古怪啦,你的妈妈呢?”NANA三号看上去兴趣盎然。
“我的妈妈已经去世好多年了,不过我小时候常常听到她唱戏,她对戏曲很有兴趣。”
“啊。对不起。”NANA三号一下子脸上挂满抱歉的神情,我也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名字是爸爸妈妈一起给我起的,我每次写的时候就感觉妈妈也仍然一样和爸爸正注视着我,所以我并不感到寂寞。”金钟儿的眼睛里闪烁着特殊的光彩,让人看不透却又着迷。
“你怎会突然想到来这里玩呢?”我试着岔开话题。我很奇怪已经周日了她还会坐着火车赶来这里,却意外地遭受了NANA三号一个白眼,我知道我又犯错了。
“我其实是来看病的。”
“看病?对不起。严重吗?”我又不由说道,同时再次观察了一下金钟儿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丧失血色,并不是健康的征兆。
“不是很严重啦,小毛病,你不必担心。不过,可能要在疗养院里待上一阵子。”
“哦,祝你,祝你早日康复。”我的心里又生了一块疙瘩,“我可以再问一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爸爸一定要送我来,但我拒绝了。我跟他说啊,我成年都快要过一年了,已经不需要他再送我了。而且我的一个叔叔家就在这里,等会儿他会陪我去医院。”
“你有跟你的爸爸说要和我们见面的事吗?”NANA三号突然问道。
“说过了,叔叔那边也知道。”
“单独跟素未谋面的人会见,你爸爸不会担心吗?而且你看我们俩,尤其是他,看上去就不太像好人。”NANA三号指了指我,使我非常尴尬。
“可能会担心吧,不过我跟他说了没有问题,喜欢千叶菜菜和井上翔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金钟儿略带笑容地说道。
“这倒不是,我看那个副会长就是个超级大坏蛋。”NANA三号大概是又想起了上次的事件,忿忿地说道。
“你是说柯运雷?他现在已经变成会长了。”
“柯运雷变成会长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这几天都没有关注论坛。”NANA三号显得有些激动。
“好像就是昨天的样子,原来的陈筱源会长卸任后,最受支持的就是柯运雷副会长了,所以经论坛活跃用户投票后他就成了新的会长。”
“陈筱源会长为什么要卸任呢?我可喜欢她了。”
“可能是因为她还是接受不了‘菜菜死了’这个事实吧,她是论坛最早的发起人,应该是对菜菜感情最为深厚的了,我虽然也很喜欢菜菜,但远远比不了她。”说到“菜菜死了”的时候,金钟儿略加放慢了语速,停顿了一会儿。
“可是,可是柯运雷他那么侮辱井上翔。”
“他做的确实不对,但可能是他当时太过激动,冲昏了头脑吧。这些年下来,其实他对论坛的贡献挺大的,大部分网页编辑都是他做的。”
“这样子。”NANA三号沉默了一会儿。
这时我用手机登陆了“千叶菜菜国际应援会”,我许久没有登录它。只是想看看柯运雷的那条消息及下面的回复,却看到了一条惊人的帖子。
“柯运雷今天又新发了一个帖子。”我边说边把手机递给她们看。
“他说他今天就出发去日本了?!”NANA三号禁不住提高了声调,但又马上降下来,“他不会是冲着井上翔去的吧?!”
由于金钟儿跟叔叔约好了时间,还未吃午饭便要先行离去,我们送她到了公交站台。就算只是阴天,金钟儿也一路打着伞。
“你肚子饿吗?不饿的话你再送钟儿一段路吧,你们要坐的是同一路车,没有几站路她就要下车,她的叔叔在那里等她。”NANA三号向我说道。
“我不饿,刚刚喝了好几杯饮料。”我答道,不知怎的特别想喝饮料,一下子喝了三杯,其实肚子还比较胀。
“那好的。钟儿你觉得怎么样,我刚刚说他不是好人其实是开玩笑的。虽然他有时候确实有点奇怪。”
“嗯。那我先和你说‘再见’啦。”金钟儿笑着对NANA三号说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太喜欢你了,钟儿。”说着NANA三号走上前去想要拥抱金钟儿,金钟儿略带羞涩,但是没有拒绝,赶忙收起了伞。她们拥抱的样子让我看了有点想落泪。
公交车来了,我和金钟儿登上了车,她坐在靠站台一侧的位置,而我站在她的旁边,我看到NANA三号还在不停地向我们挥手,眼眶好像也有些润湿。她的头发被风吹动,忽的把我带回了高中的时候。
金钟儿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而我小心地留意着车的路径,所以一直没有说什么话。车子就要到她将下的站台时,我终于开了口:
“你,你认识一个叫‘落子寒’的人吗?”
“嗯?落子寒?”金钟儿把头转向我,疑惑地问道,我才发现她的声音也可爱极了,完全不像她的年纪。
“呃……其实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他也挺喜欢《晚阳》的。”我慌张地说道。
“哦,那我不认识诶。不过下次可以介绍给我,喜欢《晚阳》的人肯定很有趣。”
“啊,好的。”这时车到站了,我又说道,“你到了,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路上小心。还有,要早日康复啊。”
“嗯,谢谢你,那就再见啦。”金钟儿向我挥挥手,下了车又撑开伞,向她的叔叔走去,她的叔叔四十多岁,穿着十分简洁得体,看上去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再见。”我透过窗子看着她,心里隐隐地有些释怀。

*下篇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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