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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水帖] [小说推荐] ===== 上海堡垒 ===== (已完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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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0:46: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转自:http://bbs.readnovel.com/read.php?tid=120040

关键词:科幻   爱情

全文已经发完并编辑完毕。大家慢慢欣赏。

作者手记:谨以这篇小说回忆《超时空要塞》(Macross),并纪念那些兵荒马乱年代的爱情。




上海堡垒

  

  

作者:江南

  

  

  


——向Macross时代的那些辉煌天空的星辰致以军礼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当你年老时》叶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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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7-1-17 11:08:24 |只看该作者

      “上海也会下沉么?”

  “难说,自己做好准备。”

  “准备?”

  “囤积点瓶装水和面包。”

  将军这么说的时候,正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远处的天空阴霾,灰黑色的云在天空上滚动,如同平铺着涌来的潮水。目测起来云层的高度大概只有两公里,世界上并没有距离地面那么近的卷集云。云层的移动速度很快,接近我们上空的时候,周围迅速地黯淡下去,外面南京西路上的路灯跳闪了几下纷纷亮了起来。云层盖过了我们的头顶,而诡异的是它像是遭遇了什么障碍,一分为二又迅速地汇合,整片云就这么汹涌着掠过了我们的上空,只在天心正中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阳光像是圣光那样从空洞里洒落。

  我低头看了一眼将军桌上的显示器,上面是模型计算的结果:云层高度1700米左右,在1500米的高空中,它遭遇了泡防御界面,这层界面覆盖整个上海,像是一口倒扣的锅。

  “是新德里被光流轰炸后的尘埃,被风吹到这里,用了72个小时。这阵尘埃云过去,还有因为微小颗粒凝聚水汽形成的雨云,两天之后天气才会晴朗起来。这些尘埃向东进入海面上空,和湿润气流碰撞会形成灰雨,那里的鱼要遭殃了。”将军说得很学术,倒像是我《大气科学原理》那门课上的老头子。

  随后又是沉默,空气里充满了老式轮机般的咔咔响声。这座大厦的中央空调不太好用了,不但响,冷风里还一阵阵地带着湿气,让人很不舒服。

  “要把一座城市沉到地底下去,就靠瓶装水和面包能顶住?”我不喜欢死沉死沉的气氛,想接上原先那个话题。

  “就算采取陆沉方案,也会有配套的救援措施,1800万人,没那么容易死的。报告给我,你可以滚蛋了。”将军冲我行了一个很不正规的军礼。

  我知道这个老头子现在心情很不好,没有必要去捋他的老虎胡子。于是我把文件袋放在了他的桌面上,文件袋上写着《新德里泡防御破裂技术分析报告》,封口上印着”绝密”的红章。

  我退出办公室带上门的瞬间听见了《Superstar》的前奏响起,那个少女组合的歌声从将军的口袋里传来。我这个人就是太八卦,很没眼色地回头,看见将军打开他那只三星滑盖手机,不带半点表情地翻了翻眼睛看我。

  其实我也赶时间,出了门,我撒腿就跑。

  整座办公大楼里出入着军装笔挺的军官们,他们的肩章显示着从上尉到大校的各种军衔。而现在我最惹眼。巨大的环形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个一身预备役中尉军服的小子,估计是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出现在泡防御指挥部的大厅里,还跑得那么嚣张放肆。

  冲出中信泰富广场,我站在空荡荡的南京西路上。我还记得我最初来上海的时候,最喜欢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在这条路上溜达,看着衣着时尚的美女们来来去去。而现在那些路灯光色阴冷,没有风,可是让人觉得身上的热量一瞬就蒸发掉了。裹着制式风衣的年轻军官以手拉紧风衣的立领御寒,笔挺地站在这座大厦的门口。他们的目光森严,袖口上有宪兵的标记。

  对面就是梅龙镇广场,一只巨大的米老鼠灯箱在缓慢地旋转,隐约还有《新年好》的音乐声,这提醒我今天是鼠年的元宵节。梅龙镇广场还在办它的新春打折大卖场,应该是市政府宣传部门安定人心的把戏。不过也实在太拙劣了,谁还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去逛Burberry和Givenchy?

  米老鼠灯箱旋转,商场门口空无一人。

  纽约和伦敦都已经下沉,新德里的泡防御被击溃,光流轰击下片瓦不存。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上海,谁也不知道。战争开始的时候,纽约的防御工事和准备都是最充分的,一度主动出击消灭了多达三位数的捕食者,泡防御张开到最大的时候俨然如永不陷落的堡垒。可是转眼消息传来,纽约启动了陆沉计划,引发了海水倒灌,损失相当惨重。

  现在时间是2008年2月15日,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

  我旁边的宪兵上尉对我投来了冷冷的目光。

  我觉得背心有点发凉,刚想掏证件给他看,他冲我挥了挥手,示意我闪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里,阴霾的云层中,一个巨大的东西隐隐约约悬停在里面。它距离我们大约有1500米,这是它的极限。它不可能突破泡防御界面,但是已经极度逼近了。在汹涌流动的尘埃云里,它也在不停地颤抖,长长的触须摆动激烈,令人想起《西游记》里面的妖魔。我小时候总是幻想这些妖魔在云中披发而来,男的穿着满是朋克铁钉的皮夹克,女的穿皮靴搭配洛丽塔长裙,迎风嘶吼吐雷吸云。

  它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一瞬间,放射状排列的十二只眼睛同时睁开,隔着一公里以上和我们做了一次短暂的对视。那些眼睛是绿色的,像是猫瞳,没有眼白,却是人眼的形状。我后背发麻,麻劲从尾椎直冲到后脑。而宪兵毕竟不同,他按着腰间的枪柄,逼上了一步,紧紧地盯着那个东西。

  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这些军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们的意志——把靠化学动力推动金属弹丸的武器?可是上尉站在我面前,让我凭空生出安全感。那东西闭上了眼睛,它睁眼的过程更像是快门一闪,而后它轻轻挥舞着触须,隐没在迅疾流动的尘埃云里了。

  那就是捕食者,不过应该是一只侦察型的,它在睁眼的瞬间应该已经捕捉了包括我在内的地面资料,现在要回去传输给次级母舰。

  “我靠!”我舒了一口气,”眼睛大了不起啊?就出来吓人。”

  “大概每只有足球场那么大吧。”年轻的宪兵上尉笑笑,”大眼贼。”

  他笑的时候所有森严一扫而空,还带着点孩子气,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从口袋里摸出从大猪那里摸来的中南海递到他面前。

  他摆了摆手:“站岗。”


[ 本帖最后由 暖煦 于 2007-1-18 17: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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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7-1-17 11:09:44 |只看该作者

  地铁轰隆隆地作响、摇晃。

  现在我叼着一根烟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伸长了脖子在左左右右的车厢张望,隔了很远才有稀疏的人影。坐得离我最近的应该是一个空间战略指挥部的女军官,我只能看见她制服裙子的白色裙摆,裙摆下的小腿线条凌厉,像是雕塑家用大斧在石膏上简单劈削出来的。一双猎豹似的小腿。我估计这姑娘负重越野肯定比我强得太多了。

  林澜也总是穿着这样的制服,现在她在做什么?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摩托罗拉的L7,打亮屏幕。我想给她发一条短信。我要去龙阳路站,估计要等半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我得有点事情做,比如等某个人的短信。

  “在干什么?”

  听起来像是一条没事找事的骚扰短信,我输入完这四个字立刻把它们又删除了。

  “我把新德里的分析报告做完了,熬了一晚上,我靠,真是累死了。”

  我想想,还是删除了。为什么我要对林澜汇报我的工作进度?她又不是我姐姐。我老娘说女人再怎么嘴硬,最终还是会喜欢比她强的男人,所以不必太甩她们。我问老娘她为什么喜欢我当老师的老爹,老娘说你不看他在讲台上的架势,简直指挥十万雄师呢。

  “真够烦的,尘埃云一来,阴得跟夜里一样。”

  这也还是没话找话。

  真难,连个短信都写不出来。我觉得有点累了,握着手机靠在那里,对面的液晶电视上正在演新的地铁安全小短片。主角一如既往地是孙悟空和猪八戒。孙悟空这个叛逆分子在这个短片中被塑造为一个知识丰富而又耐心稳重的少年,他教育猪八戒说如果在地铁中遇见光流袭击,应该立刻躲避在车厢的角落。长椅下是最好的地方,因为即便有东西落下来也砸不到你,而且要用手机不断地拨打求救电话。

  长椅救得了谁?根据计算的结果,那些光流中的能量密度可以和氢弹相比。如果泡防御界面被击穿,我们的下场不会比新德里更好些。那时候整个上海的灰尘飘到东海上空,还是会化成一场灰雨。其中有些灰是我的,有些是林澜的。

  我盯着液晶屏幕开始浮想联翩。

  分众传媒的CEO叫做什么来着?江南春?嗯,是这个名字。我想这人如今一定很郁闷,自从战争开始,他在高档办公楼宇和地铁内的全部液晶电视都被军方征用了。而这发生在他并吞了最大的竞争对手聚众传媒后不到一年,正准备大展宏图进军韩国市场的关头。

  当然其他纳斯达克上市公司的老总们也不惬意,据说他们如今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经常聚起来打打麻将,每盘都是以他们手持的股票下注。不过这算不得赌博,因为纳斯达克无限期闭市,这些股票根本无法交割为现金。而创业型公司的未来……鬼才知道,也许明天就会死光光呢。

  一度这些富豪榜上的名人都是我的偶像。

  我是北大毕业的,我的理想其实是去华尔街当一个精算师。

  我高考那年把可报的大学和专业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有十几遍,估摸着在我们家那个穷地方,分数线奇高无比,要想考北大,还想考金融类纯属痴人说梦。这时候我发现了物理系有个特设的模型精算班,我那个在华尔街的表哥看了这个班设置的课程说这个专业好转金融类,我就报了,成功录取。

  四年时间里我一边苦读原版的《Economist》和《The Wall Street Journal》,一边狂考GRE。表哥拍了胸脯保证搞到推荐信推荐我去哥伦比亚读金融,系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老关系。

  然而毕业那年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我的年级主任拿着我那份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隔着厚如瓶底的眼镜看了我半天,看得我心里发毛,然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江洋,你有没有考虑过应征入伍?”

  我不假思索地说没考虑过,援藏听起来更好一点,我一直特想去八角街。

  年级主任不说话,抽出我录取前签的一份附加文件的副本递给我,说:“你的专业有保密限制,未获中央军委特别批准,不能出国,而且只能在军队内部服从分配。”

  我茫然地打开我亲手签名的文件,意识到自己早在四年前就已经上了贼船。北大竟然有一个由中央军委直接负责的保密专业。

  直到我以预备役的身份加入解放军空间战略部队的泡防御战略指挥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是上了一个绝大的当。其实这个所谓的模型精算班,它所有课程设置的核心目标都是培养平衡防御泡的技术员。我诧异地发现原来上课时候老师强调的考试重点划下的提纲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一个大泡泡,怎么计算它表面的能量密度,怎么维持它的平衡。

  当时这种巨大的泡状防御还未在地球上任何一个城市展开,可是各国都在为它培养技术人员。

  我最想埋怨的那个表哥没有机会再听到我的怨言了,他跟着纽约一起陆沉了。战争开始之前他刚刚在华尔街得到自己的一间独立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挺胸腆肚地拍了一张照片传给我,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地铁震动了一下,灯黑了一瞬重又亮了起来,我回过神来。

  抓了抓头,我写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我现在去浦东机场,过花木,要不要我给你带点花?”

  液晶电视的画面忽然切换了,市政府的发言人神情严肃:“现在插播一条新闻,市政府发布紧急通知:从今天下午2时整至4时整,南浦大桥短暂关闭,仅供特许车辆通行,请计划途径南浦大桥的驾驶者绕行。”

  地铁播音跟着响起来:“各位乘客,各位乘客,本次地铁将在人民广场站停止运行,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地铁立即开始减速,我脑袋里嗡地一声:屋漏偏逢连天雨,梁康三点五十分就要进检疫口,这下子赶不上了。车一停,我猫着腰往外冲,以往最热闹的人民广场站上空荡荡地看不见什么人影,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检票口,脚步声回荡着仿佛在背后追赶我。

  我从来福士广场的出口钻出来,外面的光线已经恢复了不少。那阵尘埃云的面积并不大,移动速度也很快,现在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是因为细微尘埃而凝聚形成的雨云。尘埃云到来的时候像是黑夜,现在只是阴天。

  整条人民大道上每隔10米左右就有一个披着制式风衣的宪兵,他们腋下夹着微型冲锋枪,军用卡车车队正在缓慢地经过。看来这就是”特许车辆”,30吨的平板卡车,不知道是什么重型装备。

  “同志!”我跟最近的宪兵行了一个军礼,”我有紧急任务需要过江,怎么最快?”

  宪兵上下看了看我:“桥和隧道都封闭了,过江走摆渡。”

  摆渡?

  总之不是抱怨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黄浦江边,一条紧急通道直通水面。我奔过去看了一眼,七八艘平底小驳船停在那里,船头上挂了”征用”的军绿色牌子。

  我跳上其中一条,像是古代侠客被追得走投无路那样大喊:“快点!快点!我要过江!”

  “船被部队征用了,证件拿出来看看。”

  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我的证件晃了一下:“快点!有任务。”

  “你这是预备役军官证。”摆渡的大爷很固执。

  “夹生饭还是饭呢!”我说,”开船!”

  狐假虎威起了作用。驳船上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我这条船上的大爷似乎是领头的,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我送他过去。”

  驳船走得极慢,大爷打着舵,我坐在船头。

  这还是我来上海后第一次漂在这条有名的江上,在这里前看是尖刺一样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后看是和平饭店那帝国主义味道十足的大厦,都距离我很远,江面显得很开阔。上海这里不比我上学的北京,高楼太多,很少看见这样大片的天空,这时忽然有种漂泊的感觉。

  船震了一下,忽然我觉得速度和风向都变了。我跳起来仔细看了一下船头水流的方向,确认没错,这船忽然向着左手漂移过去,整个江面上的流水都在加速往那边流动。

  我往那个方向看去,吃了一惊。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距离我们大约三百米。像是水下打开了一个空洞,所有的水都向着那边流动然后倾泻进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进而有形成旋涡的趋势。

  “我靠!怎么回事?”

  “是上海主炮吧?没事儿,一会儿它炮口闸门关了,我们就好走船了。”大爷大大咧咧的,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我看他关了发动机,也不管舵了,在旁边一个蓝色的背包里摸着,一会儿居然摸出一个盒饭来。

  “关键不是上海主炮不主炮,你这船就要掉进炮眼儿里去了!”我简直给他气晕了。

  这条失去了动力的船正以远高于它正常速度的高速向着那个巨大的漏斗口滑过去,这样不过一分钟我们就会掉进那个空洞里。

  “下锚呗,这点准备没有,还敢在黄浦江上走船啊?”大爷满不在乎地把盒饭放下,拾起铁锚沉进水里。

  铁锚被拖着走了一小段,勾住了,船在急流中震动,但是终于停下来了。我坐在船头战战兢兢地看着流水飞快地从船边滑过,而大爷捧起他的盒饭坐到舵边去了,打开来,居然还有青椒。真受不了,这年头摆渡的都这么酷。

  乌黑的金属壁从水下缓缓地升起,隔绝了水流,泛着森严的光。水面渐渐平静下来。我站起身来眺望着不远处的巨大炮口,它的直径达到了40米,金属管壁的厚度就超过了1米。二战时代可怕的”古斯塔夫巨炮”在它的面前无疑只是一只挖耳勺。整整一个团的部队现在就在炮体下方的地下室里,操作着这件可怕的武器。

  上海主炮,这个东西的最大意义在于它还从未发射过。它的存在是个威慑,毕竟是阿尔法文明留下的东西,不是我们现在技术可以达到的。

  阿尔法文明是人类接触到的第一个地外文明,它和人类的第一次对话要追溯到1975年。具体它怎么联系上人类的属于绝密,我这种人无从知晓,但是文件中记载它是第一个进入地球圈的外星文明。

  阿尔法文明用很多方式显示了它们的存在。比如射电天文望远镜接收到的摩尔斯电码,再比如”使者”——在1975年诞生的孩子中,脑发育异常的比例有明显的上升,而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长期沉睡,从生来就不曾睁开眼睛。可是他们的存在意义非常,阿尔法文明传递的绝大多数信息来自他们的梦呓。没有人教过他们语言,可是这些人说出了超过我们文明进程不知多少的高阶技术。他们被称为”使者”。如今这些人沉睡在某个神秘地方的营养液池子里,充当着阿尔法文明和地球的沟通桥梁。

  阿尔法文明说地球的文明发展其实并非由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阿尔法文明还对我们最发达的机械文明表示了不屑,它们认为这条文明绝无出路,必将在不远的将来遭遇瓶颈;它们又说如今仍然留存在这个星球的”古老技术”远超过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但是它们又说古老技术的大门不能轻易开启,所以等于我们坐在宝库的门口还是只能受穷。

  我有时候想阿尔法文明这些智慧生物和卖大力丸的一样,说了半天,还是空话。

  但是阿尔法文明预言了第二个客人——德尔塔文明——的到来。

  2007年2月15日,各国空间部队和政府首脑都在等待天体观测站的消息。这一天是阿尔法文明预言的”降临之日”,这一天日全食。当月球的影子慢慢遮蔽了阳光,灾祸现形了:除了圆形的月影,另有一条狭长的影子横亘天空,从漠河到莫斯科的人们都可以用肉眼观测到它。

  德尔塔文明,它真的来了。

  那其实是庞大的滞空母舰,最长的一轴达到月球直径的四分之一。它表面对于光辐射的吸收使得我们在夜晚不能捕捉它,而在日食的时候它就显露出来了,和月球一起把巨大的阴影投在地球表面。因为它在月球低空轨道上运转,所以两个影子重叠,看起来像一只超大号的短柄棒棒糖。

  元首们惊恐万状地汇聚在纽约举行峰会,历史上无数神棍预言过地球的灭亡,后来都证明是”狼来了”的故事。当诺查丹马斯们已经混不下去的时候,狼真的来了。

  和阿尔法文明不同,德尔塔文明是直接以毁灭者的姿态到来的。

  阿尔法文明以神一样的口吻预言了这个大麻烦,那些沉睡在营养液中的孩子不约而同地张嘴说:“阴影从天而降,你们将遭遇最大的毁灭,也可抗争而等待光的降临。”

  NASA的委员会主席亲眼看见了这盛况,无法忍受这种介乎科学和神学之间的伟大预言,硬撑着等到德尔塔文明真的降临,他的价值观彻底崩溃,据说已经去西藏某个小庙出家当了喇嘛,开始研究密宗哲学了。

  好在阿尔法文明倒也不是只满足于当个神过过嘴瘾,它们传递的信息中包含跨越时代的先进武器。

  泡防御系统是其中之一,也是目前唯一能够抵御德尔塔母舰主炮的装备,就像目前在上海上空张开的防御界面。这层看似气泡的界面可以完全地隔绝城市与外界的接触,即使德尔塔文明次级主舰的主炮也无法击穿它,更不必说捕食者。不过它在高强度的攻击下也会紊乱,我的工作就是平衡整个界面的能量密度。这种强大的防御设施只被安置在极少数大城市,但奇怪的是,德尔塔文明并未趁机去攻击中小城市,它们的攻击全部集中在设置了泡防御的地方。泡防御就像是蜜糖,这些外星生命像是蚂蚁一样被它吸引了。而解放军位于兰州的最高指挥部没有泡防御,却安然无恙,据说大家还有心思每天下午走出掩体去晒晒太阳。

  约束场炮火则是可以直接创伤次级母舰的进攻武器。上海大炮就是一座约束场炮。约束场炮火的第一次开炮在纽约,纽约大炮的功率大约是上海大炮的120倍,它一次轰击中毁灭了两艘德尔塔次级母舰和215只捕食者。这个好消息一度被夸大到地球已经掌握了威慑德尔塔技术文明的核心技术。可是仅仅两周后,纽约堡垒就沉入了地下。

  纽约堡垒的陷落第一次让人类感觉到灾难临头,阿尔法文明给予的支持不是万能的。而且按照阿尔法文明的信息,这艘无法想象的巨型母舰只是德尔塔文明太空探索大军中的不算很大的一艘……

  我现在坐在一艘不算很大的驳船上,风吹来,水在我脚下慢慢地流动,摆渡的大爷在吃他的盒饭。

  我打开手机,没有新的短信。

      林澜,你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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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den Apple

地板
发表于 2007-1-17 11:11:26 |只看该作者
我插下队,挺好看的,去年商业上最成功的连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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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彩装的军吉普跑在龙阳路宽阔的大道上,超过了一辆又一辆的重型卡车。我站起来跟押车的宪兵行军礼,神气活现。他们有的回礼,有的神色冷峻。

  “别太嚣张。”开车的宪兵说。

  “没事儿。”我坐下来,舒舒服服靠在座椅靠背上。

  运气不错,我遇上宪兵那边一个熟悉的少校蒋黎,以前一起打过牌的,他答应带我一程。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心里一个小东西蹦达了一下。打开手机来,是林澜回过来的短信:“你去花木干什么?”

  “去机场送个朋友,我问你要不要给你带束花?”

  “那就郁金香吧,我要一束黄色的,谢谢。”

  逼近龙阳路地铁站了,我指了指路边:“就近停吧,我就在这儿下。”

  “你不是要去机场么?反正我一路过去。”蒋黎有点奇怪。

  “有点事儿,我一会坐磁悬浮过去。”

  “就你事儿多。”

  我跳了下去,跑了几步,蒋黎忽然在背后喊我。

  “怎么?”

  “能搞到去兰州的机票么?”蒋黎压低了声音,眼神有点奇怪。

  “我靠,你以为我是谁?能搞到机票我还跟这儿混?”

  “你那个朋友不是搞到了么?能搞一张没准能再搞到一张。”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要钱的话,没什么问题。”

  我呆了一下:“他是他,我是我。”

  蒋黎眼里那种奇怪的光褪了,他点了点头,冲着那些重型卡车丢了一个眼色:“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不知道。”

  “泡发生器。这一部安装在张江镇,还有三部也拆除安全锁了,今天夜里同时安装。一部在高东镇,一部在莘庄,一部在宝山区那边上海大学校区。这是最后四部。”

  “因为前几天轰炸太密集了吧?上面不放心了。”

  “不过家底儿也用完了。”蒋黎发动吉普,飞驰电掣地去了。

  我夹着那束在花木花卉交易市场买的黄色郁金香走进了空荡荡的磁悬浮售票大厅。

  “单程50,往返80。”售票的兄弟没精打采的。

  “都战争年代了,也不打折?”我随口说着,还是老老实实掏钱。

  “打折不打折也无所谓,现在还能往外飞的,还在乎这几个小钱?”兄弟说,”单程?”

  “往返。”

  “看你就是往返,你这个样子也就是我们平民老百姓,搞不到机票的。”

  你说这人眼光怎么就那么毒辣呢?

  “军官证能打折么?”

  “不能。当兵的?”兄弟嘟哝了一句,”买往返啊?不如买单程,回来坐机场大巴,到静安寺也才19块钱。”

  “往返。”我重复了一遍。

  我冲进浦东机场候机大厅,就看见梁康在人群里使劲地对我挥手。我拨开人群努力往那边挤,梁康也向着我挤了过来。我身上有汗,周围的人身上似乎都有汗。整个候机大厅满满当当,空气中有着隐约的嗡嗡声,异常闷湿,氧气含量低得可以憋死人,估计是没有开空调。

  如今的机场倒像是原来春运时的火车站,民工们挤在一起,地下堆着廉价旅行箱和蛇皮袋,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食物气味——温热而腐烂的气味。不过我知道能在这里等飞机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脚下放的箱包考究精美,不乏正牌的路易。威登。原来恒隆广场里面有一家路易。威登的专卖店,这样的箱子要卖上万块。现在没有人珍惜它们,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上面打着手机,她头发散乱,手里捧着机场发的盒饭。

  “你丫就不能不迟到一次?”梁康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伸手去拿我手里的郁金香,”还搞送花这套?”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给你的,我自己拿回去插。”我把花藏到背后,”没办法,赶一个报告,刚刚送过去我就飞奔着来了。”

  “怎么这么多人呐?”我看着周围。

  “连续一周没有飞了,都是压下来的乘客,谁都不愿走呗。”梁康眼珠子转着看着周围,压低了声音,”今儿夜里这班能飞,我是优先票,可以上去。”

  梁康是我在北大的同学,我们一个宿舍的。他学法学,毕业了就在上海一家很大的律所里面当合伙人。梁康那点水我是知道的,别说合伙人,律师助理他都勉强。不过他老爹在上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同于我们这种穷混的,他大学时候就在东方广场那边的东方君悦酒店常租一套房子,一月一万五,隔三岔五带着各种女孩在那边住,有的我们不认识,有的听说是哪个系的系花。

  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是不讨好的。不过梁康是个大度的人,也经常开着他那辆帕萨特带着兄弟们过去奢侈一把。满屋子的人在地上横七竖八,有的打PS2,有的杀人,有的玩真心话大冒险,周围有梁康叫的啤酒和吃的,奢靡得像是山中老人的宫殿。这时候梁康也没有什么地主的风度,经常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罚贴墙倒立。

  所以大家都还蛮喜欢他的。梁康跟我关系尤其的好,因为他总是跟我选一样的选修课,他的绩点全靠我。

  “来来来,介绍一下,”梁康从背后拉出一个人来,”江洋,我同学,这是……”

  “哟,这是……黛黛吧?嗨,你好,梁康尽跟我提起你了。”我看着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她满头的长发披散了下来,细顺得像是丝绸。真是个小美女。白净得像是瓷娃娃,见人有点羞,脸颊两侧微红着。

  以前只偶尔听他提起这个女孩,似乎是他最近的女朋友。我心里骂梁康这个孙子,又祸害人了。

  “你好,梁康也老提起你。”女孩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叫你上午过我们家来的吧!”梁康凑到我耳朵边,压低声音埋怨,”我今儿不是在家里结婚么?”

  我愣了一下,侧眼去看了看那个黛黛,想不到这样文文静静的小美女把梁康这小子逼到婚礼上去了:“我靠,不会吧?你不是号称要死撑到底的么?”

  “有了。”梁康对黛黛飞了个眼色。

  “什么有了?”

  梁康在我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你丫是装傻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落在黛黛似乎有点隆起的小腹上。

  “哦!”我在额头上狠狠一拍,握住梁康的手,”恭喜恭喜!”

  我们两手交握了一阵子,可是我看得出梁康并不开心,我也一样。我们静了一会,各自把手抽了回去。

  “老头子说……没准都要死了,想能亲眼看见孙子。”梁康搓着手说。

  “老爷子在兰州了吧?还好吧?”

  “还行,不过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不是他在上海那时候了。”梁康摇头,”这次他搞了票,催我赶快过去,我怕是他知道自己顶不住了。”

  “瞎想什么?”我拍了拍他,”没事儿的。”

  我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安慰他了。

  “飞往兰州的A4356次航班的旅客请注意,飞往兰州的A4356次航班的旅客请注意。请携带您的行李准备进入检疫口,持优先票的乘客请您前往国际航班入口,请注意秩序,服从宪兵的指引。”广播声忽然回荡在整个机场大厅,几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仰着头眺望,一直黑着的大屏幕亮了起来,身穿宪兵制服的军人从检疫口后面排队出现。

  “黛黛!黛黛!”梁康大声喊着,去拉他的女朋友,哦不,现在是他的妻子了。

  整个人群开始流动了,有人不顾一切地往检疫口那边挤,有人开始高声喊着:“我们已经等了一周了!”隐隐约约有混乱的趋势。宪兵们手挽手结成人墙,为首的中校冷冷地按着腰间的手枪。如今警察都回家歇着了,宪兵是唯一有权配备武器的人群。

  梁康没有和我告别,拉着他的女人,顺着人流拼命往国际入口那边挤。他高举的手里紧紧攥着机票,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黛黛就这么跟着他,临走的时候她手里的东西落了下来,那是一本书,我弯腰捡起来看,白封皮,书名是《此间的少年》。这本书在我们学校有点名声,可是我没看过,正好可以带回去翻翻。

  我翻开书,愣了一下。书里夹着一张照片,上面清清瘦学生一样的男孩,戴着一副细丝的眼镜,站在秋天的银杏树下面,满地的落叶。背后写着日期:“1999。10。10”

  那不是梁康。

  我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阿贼,我会帮你搞票的。”梁康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看过去,他在人群里站住了,拉着他的妻子。他冲我挥手,喊的声音很大,可是我听出他有点难过。我没说话,冲他挥了挥手。他又回头拉着女孩往国际入口那边冲了。

  我转身,和人群去向相反的方向。

  搞到票又有什么用?我和部队签了军事服务协议。如果我走,就是逃兵,会被送上军事法庭。我和大猪二猪开过玩笑,说我这种合约叫做死当,不能赎回。

  从落笔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走出候机大厅,一下子安静起来。天空开阔,就是太寂寥了一点。我抓了抓头,把花夹在胳膊下,双手抄在衣兜里往磁悬浮那边溜达。手机响了,有来电。

  “喂,我是江洋。”我懒洋洋的。

  林澜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我们只通短信。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似乎根本无话可说。

  “江洋!你搞什么?部队的纪律就是绝对服从!今天训练排期轮到你,你现在在哪里?”对面是个破锣嗓子,声震如雷,是猛男才有的声线。

  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我本来下午排了飞行训练,昨夜赶了一夜的报告,又心急火燎地跑来送梁康,把飞行训练的事情完全丢到脑后了。

  “我到了,到了!已经到门口了!马上就去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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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2:49 |只看该作者

  运气还算不错,飞行训练的地方就在浦东机场。如今上海又回到了二战时候的孤岛形势,偌大的国际机场几天也没有一架民用飞机起降,部队理所当然把它征为军用。当然空军如今也没有什么用处,现有的战斗机遇上了捕食者,往往是损失八架击落一只捕食者,这个数字都不敢报给公众知道。倒是地基导弹还靠谱一点。可惜那些捕食者再生的速度又太快,德尔塔文明的巨大母舰像是一个蜂巢似的。

  部队的专用通道和拥挤的候机厅不在一起,我换了飞行服奔着赶到机库的时候,教官老路已经气歪了鼻子,正靠在一架”鹞”上。

  老路有个华丽的名字,叫做路锦博,原来西飞公司的试飞员,技术上异常过硬,手下是一个中队的鹞式。这种原产英国、后来改为美国的战斗机代号AV-8B,是美国空军支援的,要说战斗力只能算二线飞机,好在可以垂直起降。今天是我的第九次飞行训练了,都是飞这种鹞。

  “快快快!要是你是我手下,早把你踢出去了!”老路也没有工夫骂我,用力挥挥手。

  这架代号灰鹰一号的”鹞”是少见的双座版本,老路在前我在后。

  “地面控制台,这里是灰鹰队长,灰鹰一号报告,一切正常,训练项目开启。”我扣上头盔,耳机里面传来老路的声音。

  “灰鹰一号,这里是地面控制台,收到,训练项目开启。”

  头顶的天光忽地泻下,整个机库的顶棚从中间分开为两片。鹞的机身剧烈地抖动着,飞马发动机在机库里造成了可怕的轰鸣声,像是一头吸风的怪兽在咆哮,而机库的板壁都要分崩离析一样。鹞腾空而起,喷气口方向调整之后,又迅速进入平飞,巨大的加速度把我压在椅背上,老路的飞行风格一贯如此暴躁。

  高度表上显示我们迅速爬升了500米。

  “现在你接管控制。”老路的声音传来。

  “明白。”我握着操纵杆的手加力,随着老路把控制权切换给我,操纵杆上的力量感忽然增加,这架鹞现在在我手上了。

  “慢慢拉起,我们攀升1000米。”

  “攀升1000米我们会撞上泡防御界面的。”我说。

  “攀升。”

  “明白。”

  我已经很熟悉这架飞机了。其实飞机并非是很复杂的东西,电控系统可以解决绝大多数的事情。除非是想成为老路那样的试飞员,如果只是把一架飞机拉起来再落下去是不难掌握的。

  鹞持续地攀升,头盔里开始传来警报声,控制屏幕上开始有红光跳闪。我知道这是接近泡防御界面的警示,不过现在老路是灰鹰队长,他握有一切的权力,原则上就算他要我撞在那层界面上化成灰烬,我也得服从命令。

  “进入平飞。”当警报声响得几乎连成一串时,老路下了指令。

  我一推操纵杆,飞机上升的势头锐减。

  “方向打得再轻一些!你这样在高速情况下就会失速,你以为你在开什么?这玩意儿的推重比只有0。78,不是苏30,失速了拉都拉不回来!”老路在一对一频道里吼。

  “明白。”

  “报告我们距离泡防御界面的距离。”老路说。

  “150米,已经进入危险距离。”我盯着控制屏幕,上面自动模拟出泡防御的位置和形状。

  “天气真阴。”老路说,”这层防御界面太低了,我们像是在笼子里面练飞的鸟。”

  “回去么?”

  “不!”

  我愣了一下。手上操纵杆的力量忽地消失,老路已经把控制权切换回他自己手里了。

  “控制台,这里是灰鹰一号,这里是灰鹰一号,执行Z计划,执行Z计划,请随时准备开启孔洞,请随时准备开始孔洞。”老路的声音平静。

  “控制台明白,Z计划,孔洞开启准备,反应时间0。3秒,开启时间6秒,好运。”

  我根本来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鹞已经开始急剧上升。我几乎吓得要喊出来,150米,对于战斗机而言几秒钟就攀升上去了,而我们头顶就是可以毁掉一切的泡防御界面!高度表迅速地跳动,等到我回过神来,我们的高度已经超过了1700米,还在持续不停地攀升。  “我们现在在泡防御外面!”

  “废话!”老路说得漫不经心似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Z计划,但是刚才泡防御打开了一个孔洞,我们从中钻了出来。尘埃云已经过去,天很阴,但是雨云层还在更高的位置,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围的一切。那些像是《西游记》里面妖魔的东西,它们静静地浮在周围,长长的触须飘动着,像是某种水母。

  我的飞行服里都是冷汗。

  鹞转换了喷气口的方向,我们悬停在半空中。

  我们现在就像一只进了蚂蚁窝的蚜虫,根据以往的战例分析,捕食者对于单个的飞行器并不视作敌人。它们偶尔会主动发起进攻,但是绝大多数时候任由它们经过,这也是对外航班能够通行的原因。我现在只希望老路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惊动这些可怕的玩意儿,小心地飞回去就可以了。

  “老路……”我说,声音小得像是在躲猫猫。

  “灰鹰队长报告,抵达预定位置,攻击预备。”

  “地面控制台,明白。”

  “攻击?”我脑袋里面嗡地一响。

  就在这个瞬间飞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老路轻轻按了机炮,一个很轻的点射。我几乎是亲眼看着那发炮弹笔直地去向了我们正前方的那只捕食者。那个东西正在沉睡,而在炮弹击中它的瞬间,整个蚂蚁窝被惊动了。我看见周围所有的捕食者都张开了触须,像是刺河豚忽然炸开似的,而后四面八方也不知道有多少捕食者向着我们而来!

  鹞在老路的操纵下猛地倾斜,划过一道弧线急剧地下坠。高度表数字闪得飞快,这其实是很容易导致失速的操作,但是无疑也是目前能够最快摆脱这些东西的回避动作。我被那股加速度紧紧地压在座椅的侧面,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要被拉裂了。

  捕食者们汇聚到一处,而我们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

  战争开始的时候无人相信我们能用战斗机对抗这种超越地球技术无数倍的文明,不过后来的一些事实证明这些捕食者对于飞行并不多么出众。也许是它们所来自的地方没有这样密度的空气吧?就像人虽然可以列出复杂的模型模拟气流,可是永远无法像鸟儿那样理解风。

  可是它们的瞬间加速度是任何战斗机都难以相比的,那一大团捕食者几乎要纠结在一起,又生生地止住。它们短暂地悬浮了一阵,分出了一小队尾随我们而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缩小。老路操纵着鹞急剧下降,可是那些东西下降的速度更加可怕,像是陨星。

  “这里是灰鹰队长呼叫地面指挥台,准备开启孔洞,准备开启孔洞。”

  “地面指挥台,明白!”

  2800……2700……2600……2500……2400……

  高度表的数字一闪再闪,可是已经来不及。距离我们最近的捕食者已经张开了触须,它像是一朵难看的花,张开了花瓣要把我们这架飞机吞进去。我抬起头,透过座舱盖看见那朵”花”的”花蕊”里面蠕动着张开的、嘴一样的东西。

  鹞忽地震动了一下,这次震动远比发射机炮那一下剧烈,在告诉飞行中都能轻易地感觉到。老路把发动机推力打到最大,一瞬间爆发的加速度使得我们越过了那只捕食者。我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眼前发黑了几秒钟,我最后看见的是许多道白烟在座舱盖的上方,拉出了漂亮的弧线,像是张开的一张大网。

  我再次看清高度表,高度已经是1400米,我们进入了泡防御的内部。

  我打开尾部监视器,看见那只体积超过鹞十倍的捕食者身上几处同时发生了爆炸,它狂乱地挥舞着触须,化为一团火焰。是空空导弹命中了它?我还没有完全想明白,空空导弹击落捕食者的例子太罕见了。那只燃烧的捕食者失去了滞空的动力,像是火流星一样下落,它和泡防御界面发生了撞击……

  这不能称为一次撞击,在它和泡防御界面接触的瞬间,它变成了灰烬,它的火焰消失了,形体也一样,只是一团淡灰色的物质在大约一秒钟内还维持着捕食者的形状,然后散去了,仿佛被虚空中死神的手挥去一般。

  我知道这层界面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我们撞上它,结果是一样的。

  五分钟后,鹞垂直降落在浦东机场,我几乎是爬着出座舱的。

  “吓得不轻?”老路站在梯子上,在我肩膀上狠狠拍了拍,我注意到他摘了手套的手上也满是汗水。

  “靠!搞什么啊?我又不是专业搞飞机的!我只是个预备役,我是个人民!”我恶狠狠地喘息几下。

  老路的脸色僵了一下:“什么叫专业搞飞机?这个可不要对外说,是绝密测试。”

  “什么绝密测试?”

  “跟我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蹲在机翼下,老路指给我看两翼外挂点下的挂架。我登机的时候太着急了,没有注意到这个特殊的装置,现在看起来它分为三个端子,像是把一个外挂点复制成了三个,左翼下的端子已经空了,右翼则看起来很累赘地带着九枚导弹,这些导弹看起来像是响尾蛇,可是要小一些,那么密集地挂在一起倒像是集束炸弹。

  “地狱犬挂架,英国人整出来的东西,每个端子可以挂载三枚响尾蛇导弹。导弹经过小规模的改装,机翼加固,你按下激发擎电控装置会依次点火,0。6秒内三枚导弹可以全部激发。它们由一个很复杂的轨迹程序控制,会以包围的方式攻击一个捕食者目标。”“嗯,载弹量增加了。”我点头。

  “不只是载弹量的问题,如果是一枚导弹,从战例来看命中率太低,而三枚则有50%以上的把握。英国一个生物智能研究所的推论是那些东西的智能程度其实并不高,换句话说它们放了些身上的虱子来攻击我们。它无法同时追踪多个方向到来的进攻,同时过来三枚导弹,它就昏了。”老路说,”刚才打那只,我放出了六枚。”

  “明白了,我们搞到了杀虫剂!那载弹量现在是多少?”

  “原来的九倍,三组地狱犬挂架算是一联装,三三得九,一架鹞可以带18枚响尾蛇。”

  “我靠,这个不像是导弹仓库了么?6枚打一只,18枚可以打三只了。”

  “没那么容易,技术不算成熟,这样密集的挂载,简直像是背着炸药包飞。而且连续激发对你的技术也是一个考验,要想拿这个拼外星人你还得练练。”老路从机翼下面钻了出去。

  “这个能对付次级母舰么?”

  “可以试试,砰——啪!18枚,全过去了。不过次级母舰太大,全部放出去也未必能击毁它。”老路耸耸肩,“不过18枚响尾蛇导弹打出去,估计跟元旦放焰火似的,很好看。”

  “好看管屁用,都放出去了,捕食者再来我不是死菜了!”“你不是还有一门25mm加特林机关炮么?”

  “我吐死你,靠机炮去打外星人?”

  “别歧视机炮,很男人的。嘟嘟嘟扫射着冲过去,没什么比这个更帅了,导弹算啥,长程导弹你把人家灭了连个火儿都看不见,不算你的本事。”老路双手比了个握着冲锋枪的姿势。

  机械师冲上来检修,我和老路并肩往机库外面走。

  “老路,为什么上面让我们飞鹞?我们又不能拉出去打。”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

  “问你们老大去,我哪知道,这几架鹞我还舍不得呢。”

  老路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你们几个里面上手最快的是那个曾煜,你也还成,拉出去能打一下。你要不是书读多了读死了,本来可以跟我当个僚机的。”

  我又走在候机大厅外很寂寥的天空下了。我停下脚步,透过玻璃看见里面的人们已经平静下来,又恢复到我刚赶来时的那种样子。我居然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她还是坐在她的路易。维登皮箱上面打着手机,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我想梁康不在里面了,他已经进了检疫口。

  我低着头往磁悬浮那边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给林澜写了一条短信说:“刚才飞行训练,差点搞死我了。”

  这次林澜回得很快:“别老是抱怨,你又不是小孩又不是女孩。”

  我说:“你说得轻巧,真的九死一生。”

  林澜回复:“我值班呢,有空再跟你说,你自己当心,记得我的花。”

  通往磁悬浮的通道宽敞,里面回荡着我的脚步声。我看着我的手机屏幕,我想我真的差点就完蛋了,可是你说你在值班。也许等你下次值班完了,我们就什么也别说了,也没花了也没我了,什么都没了。

  我一头撞在前面人的身上,对方”哎哟”了一声,我抬起头,看见一双很漂亮很飞扬的眼睛瞪着我。

  “啊啊啊啊啊!”女孩蹦蹦跳跳的,”怎么又是你啊?”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上路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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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3:38 |只看该作者

  路依依和老路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老路曾经看着她家的房子感慨说:“同是姓路,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路依依家的房子该是没有檀宫大,但是小点也有限,出于对财富的敬畏和不要丢人现眼的自觉,路依依邀请过我一两次,我都没去。只是听说其中有一间40平米的房子专门给路依依搭火车,路依依喜欢火车模型,家里的铁轨有250米长,小火车在那间大屋子里上坡下河钻山洞,三列火车在站口交汇的时候,路依依拿着遥控器扣着一顶列车长的大檐帽,指挥它们依次通过路口。

  别的大概也不必说了。

  路依依在复旦读本科新闻系,文笔不错而且拉得一手不错的小提琴——虽然因为她的懒惰,这个技术在不断下降。路依依还是复旦国际象棋协会的骨干、复旦新闻网的记者、红十字会的理事、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其实以上所有的头衔都是指向同一份工作,也就是照相。比如国际象棋协会宣传的时候,路依依就在一幅黑白照片里安安静静地下棋,新闻网网页上她手持话筒无比严肃,红十字会招贴画上她变成了护士,体育课上面她穿着很合体的运动服跑来跑去,体育老师在旁边拿着相机说:“路依依,把头发散开,迎着太阳再跑一次,拍完收工!”

  我认识路依依的原因很简单。我是北大出来加入预备役的,名义上是非军校毕业的军人,所以号召学生组织战时志愿者团队的时候,我被上面点名拉去各个大学做报告。转场做报告是件累人的事情,等我们到了复旦,我最后那点耐心也耗完了。在大猪慷慨激昂地讲述他的军校生活时,我偷偷溜出去在外面的自动售货机上想买一卷荷氏的薄荷糖。

  在自动售货机上买要贵一点,所以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东西。在读完了使用说明之后,我投了两个一元硬币,按了薄荷糖的键。就听见机器哄哄地开始响……然后它继续响……还是响……我不知道它是在找我的薄荷糖还是说它……出了什么故障?但是我那时口袋里只有两块钱了,而且我嘴里很干很想吃薄荷糖,我又不想回会场去。

  那个学生样的女孩来到我背后的时候我正蹲在那里,对着哄哄作响的售货机,不断地打开盖子往里看。

  女孩问我在干什么。

  我只好实话实说我在等我的薄荷糖。

  我跟路依依就是这么认识的,我跟她说了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之后她就笑了起来,笑声大得让里面做报告的大猪都有点不安。

  后来路依依多了一个职务,是复旦大学战时志愿者协会的副主席,我经常看见她和一帮蹦蹦跳跳的小女生在我们中信泰富广场下面给过路的人发《紧急求生手册》,她每次看见我都会笑得很大声,我就在她的笑声里从女孩们身边走过,没好气地看她。

  我们变成朋友了,有时候她会打电话来让我帮她写一条宣传语,作为回报她会请我吃饭。有时候发完了宣传品她会在下面等我,我们一起在石门一路地铁站上面那个世嘉游戏厅打打街机。当然更多的是我看见她和这样那样的英俊男生一起高举宣传品,极富表情地对着路过的人大声说:“请保留你们的手册,它可能会救你和你的家人。”

  我有些日子没看见她了,最后知道的是她在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竞赛。

  “什么叫做又是?好象我经常撞你似的。”我说:“你怎么来了?别扯着我。”

  路依依正扯着我的袖子跳啊跳的,长发一起一落。她背后站了一个脸庞很小的女孩,眼睛哭得肿肿的,低着头,发型和衣服都和路依依不是一路的。路依依穿了一条棕色的绒面齐膝裙,同色的绒面靴子,裙子和靴子间露了几厘米长的大腿,裹着方格花纹的袜子,上身则是一件白色的毛衣,一条颜色鲜艳的ELLE围巾随着她的蹦跳而起落。“我陪同学来送人。”路依依指着那个女孩:“她男朋友,今天去兰州。”

  她还是扯着我的袖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也来送人,我同学和他老婆今天去兰州。”

  对面的女孩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事,两肩抽动了一下,呜地低哭了出来。谁也不傻,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去兰州的飞机票哪有那么容易搞?“糖糖别哭了,没事没事。”路依依又跑过去拉着女孩的手:“我叫我爹帮你搞一张票。”

  路依依的老爹真的有这个本事,因为经常在电视里代表市政府发言的那个胖墩墩的男人就是姓路。

  名叫糖糖的女孩还是抽抽答答的,路依依就握着她的手摇晃着。“好了好了,好哭精,走了走了。”路依依拍拍女孩的背,抬头看着我,“你最近有空么?我们去唱歌吧?”

  “唱歌?嗯,也成啊。”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个小野兽跳了一下,随即寂然无声。“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吧,明儿晚上我不值班。”

  “好,那武宁路上那个上海歌城,我们上次去过的那个。七点吧。”

  “行啊。”

  路依依扶着那个女孩要走,又看了看我:“你现在去哪里啊?”

  “我等着卖我的磁悬浮票,”我忽然想起来,”你们要不要坐磁悬浮回去?我这张票卖给你吧。”

  “我才不,我开车过来的。”路依依对我吐了吐舌头,”明儿唱歌啊,别忘了!”

  两个女孩走了,磁悬浮的入口处我独自站着,看着她们的背影。路依依有辆不错的宝马Z4跑车,我想着也许其实我本来可以让路依依送我一程的,这样我又省下19块钱。

  最后我站了45分钟,等到了一个老太太,以45块钱的价格卖掉了回去的票,这样等于我只花了35块钱坐了一趟磁浮,我有点钦佩自己的经济头脑了。

  我乘机场一号专线回静安寺,大巴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一个一直抽一种薄荷烟的老男人。

  我把我的手机接上耳机开始听《北京一夜》,我在练习,我觉得这是一首可以大杀四方的歌,练会了免得在路依依那帮小妮子面前丢了面子。天渐渐地黑了下去,大巴经过高架进了城区,在空荡荡的街头左拐右拐。我看见两侧的高档写字楼默默地矗立着,有些楼上的玻璃幕墙东一块西一块地碎了,里面没有灯,缺了玻璃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我冲上中信泰富广场31楼,有点气喘。巨大的环形办公室里面只剩了一半的人,我走到林澜的桌边,她不在那里。“林澜呢?”我问旁边的张皓,”去恒隆广场那边了?”

  林澜是协调员,有两张办公桌,一张在中信这边,另外一张在恒隆广场的参谋部。“哟,送花啊?我看我看,最近花涨价了没有?”张皓笑。“帮她捎的,她人呢?”

  “下班啦,都几点了你也不看看。”

  “哦。”我抓了抓脑袋。

  我的目光落在林澜的桌上,那里有一只细颈的玻璃花瓶,昨天它还是空的,现在里面有一束香水百合。

  越过南京西路就是我们的宿舍,我们如今的宿舍是在锦沧文华酒店。战前这里是上海有数的几家豪华酒店之一,据说一个单间1200多,不过随着中信泰富广场和恒隆广场被部队征用了,锦沧文华酒店也被纳入了军管,它距离这两栋高档写字楼最近,紧急情况下全体技术员可以倾巢出动。

  锦沧文华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显得有些凌乱,绝大部分服务人员也都回家歇着了,进进出出的都是军人。大家也并不在乎,大堂里满地鞋印,驼色的地毯吸饱了污水,被抛弃在一边的走道里。

  我的房间是1103,床单又没有换,打开暖瓶,里面空空的。我把花扔在桌上,刚坐下,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高个子立刻把脑袋探进来。“江洋,帝国?”高个子一张瘦脸,两颊像是被刀刮了似的线条犀利,两只眼睛精光四溢的,他正挑着眼角看我,倒像是挑衅。“还有谁?”

  “二猪呗,我们等人等一下午了。”

  “二打一我不干,你们两个耍赖,一开局就过来拆我基地。”

  “哪能呢,给你配了精兵强将!”

  “谁啊?”

  “苏婉……”

  “我靠,那你还不如给我配一个电脑呢。”我叹了口气,”也罢!说好了,开局不准直接过来拆基地。”

  “太小看我们了,菜鸟也是会进步的!哪能老是那一套战术?我们都在线上,你进novo那个频道。”高个子神气飞扬,转身扭头,往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进入novo频道,游戏已经建好了,里面三个人,大猪、二猪和苏婉。

  这三个人都是和我一个组的技术员。那个高个子就是大猪,名叫潘翰田,二猪叫曾煜,苏婉则是真名。

  两猪荣膺这两个外号是因为大家联线玩《帝国时代II》的时候他们都把野外杀猪作为前期发展的重中之重。二猪的办法比较传统,派一个人出去把猪引到城镇中心门口,一帮埋伏在市镇中心门廊下的兄弟蜂拥而出,弓箭投枪齐上,猪就被灭了。而他的强处在于他对猪的跑步速度和可能的分布异常清楚,简直到了第六感的地步,素有”牵猪王子”的称号。大猪的微操作就差多了,派个农民出去没把猪牵到家门口农民就被猪拱死了,后来大猪采取了至为豪放的方式,一帮人出去找猪,就地宰杀之后,在猪旁边盖一个磨坊采集猪肉,美其名曰”杀到哪里盖到哪里”。“江洋你要掩护我,等我出了麻木卢克我就去踩大猪的游侠!”游戏开始的时候,苏婉在聊天频道里说。

  我说:“我晕。”

  苏婉是个女孩,超级菜鸟,总是造出无数的箭塔龟缩防御,然后在家拼命地搞生产,组织军事力量。不到积累出两队黄金兵来,她绝不出动。当然,等到她出动的时候她的盟友早被踏平了,然后她自己就被海量的军队吞噬了。

  这个游戏是我教会这帮人的,后来我就变成了他们的对练。

  游戏开始,茫茫冰原上,我是一小撮法兰西人,在一片丛树林中有着一个城镇中心、几个农民和一匹侦察马。

  我在野外找到了六只羊两片浆果林,随手建了双伐木场,按部就班开始搞建设。这个时候大猪和二猪应该都在奋力杀猪,我可以稍微开一会儿小差。我快手点了两下农民建造,摘下耳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今天有飞行训练,回来晚了,你不在了。明儿我们去卡拉OK,你去不去?”我写了条短信发个林澜。“我明天有事啊,晚上没空,唱歌我就不去了。”

  我心里那个雀跃了一阵子的小野兽”呀唔”了一声,钻了回去。

  我是怎么认识林澜的呢?

  每次想到这个,我都要想一会儿,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再回想起来,那些画面就像被湿气晕开的彩画,一切的人影光彩都带着一道柔软的晕边,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就在教导主任废了我那份哥伦比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解放军7488部队的入伍动员大会就在体育中心召开。除了我们物理系这个班,还有数学系的一个班,都属于中央军委明令的限制专业,两拨兄弟毫不知情的时候上了同一条贼船,也曾在一起上大课的时候为了占座动过拳头。如今四目相对兔死狐悲,忽然就亲热起来,两拨人互相拍着肩膀进了体育中心。

  出乎我们的意料,体育中心里面并没有军装笔挺面目森严的人。那是一个冷餐会的样子,左右两排长桌的银盘里面是新鲜的基围虾、水果沙拉和小块匹萨什么的,桌子后面站着衣着挺拔的侍应生,倒像是从友谊宾馆请来的。一帮学生本来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不过一看这个阵势那么和蔼,反而有点吃断头酒的不安。

  而这个时候我正在南门外的一家火锅馆子里面吃饭。梁康他们做东请我,遗憾我的大好华尔街人生从此付诸东流。啤酒灌了无数,我心里胆气横生,恨不得站起来说老子就是不去部队,看他们能杀了老子?梁康说江洋你万万不可,这个是部队纪律,你要是投敌叛国,是真的要上军事法庭的。我心里的气焰低落下去,一个劲儿地涮肉,大家也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我从梁康的肩膀上看见了那个女孩。她一个人对着一个小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注意她,好象我盯着她的时候世界就安静起来了,也许她是长得很漂亮,不过那不是主要原因。我后来想也许是因为她当时正在做的事,她轻轻在玻璃上面呵了气,用手指画着什么东西,各种凌乱而又飞扬的线条。画完了,她就看着那些线条笑笑,然后看着水汽消失,线条也隐去。

  在我看她的整个过程里,她一口东西都没有吃,就在那里呵气,画东西,一个人笑。

  然后梁康他们把我拖走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回了一下头,她侧着脸,一弯细细的卷发蜷在耳边,像是细巧的钩子。

  我混在闹哄哄的人群里面看着前面的讲台,该来讲话的军官已经迟了,年级主任一再叫我们安静,而那些没吃饭的兄弟们看着冷餐肚子正在咕咕作响。“大家鼓掌欢迎解放军7488部队的代表!”年级主任忽地如释重负。

  大家的目光投过去,一个浅紫色裙子的女孩匆匆忙忙地从后面跑上了讲台,尴尬地对着大家笑了笑。一时间会场寂静如斯,所有人都怀疑是否年级主任搞错了,我们等待的难道不是解放军7488部队的一个军代表?“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女孩点着头,耳朵边那一钩头发轻轻地颤,”我从来没有来过北大,刚才在图书馆看书,一下子忘记时间了。”

  她看似有些尴尬的笑容很大程度上打消了大家的敌意,无论怎么看,那只不过是一个约会迟到的女孩。

  年级主任带头鼓起掌来:“大家欢迎,请林中尉发言!”

  “谢谢,大家随意,其实今天没有什么政治任务,只是先认识一下。但是如果有问题,我们会为大家解答。”女孩理了理头发,”我叫林澜,解放军7488部队的中尉协调员。”

  然后她从讲台上走下来,跟大家比了一个手势,率先去拿餐盘了。我比大家晚了一点,站在那里想起一面呵了气的玻璃上凌乱的线条。

  是的,我在火锅店看见的,和我在讲台上看见的是同一个人。林澜第一次吸引我,是因为我知道她说谎了,她那时根本不在图书馆参观,而是在火锅店一个人做一件很无聊的事。那些凌乱的线条组成了一只模样很卡通的小野兽,从那个时候开始,它活在我心里。

  冷餐会结束了还有舞会,林澜领跳了第一支舞。当时北大扫盲舞会还在教国标,而林澜跳的是Salsa舞,她领尽了当天活动的全部风头,好在这两个班是典型的罗汉班,一个女生都没有,也没有人因此妒忌不满。不过我也明白这一切的用意,就在餐会和舞会中间,便装的年轻军人就跟我们在一起聊天说话,他们中多数是女孩,热闹的气氛中她们精致内敛。我能够感觉到她们是一个人负责一到两个学生的沟通,我想军队迫切要知道他们培养的这支技术力量是否足以送上战场。

  跟我们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女孩,后来我知道那是苏婉。我和苏婉聊着天,看见林澜穿过会场,她环顾的时候看见了我,对我笑了一下。

  活动结束得很晚,我走出来的时候林澜正好站在门边。“我有几个问题。”我说。“嗯,一路走一路说,我要从小南门走。”

  我们两个并肩溜达,林澜的鞋跟滴滴答答。“林中尉,国家要我们服役,对我们还是比较突然的,”我抓了抓头,”军队生活我们不了解,其实我们里面很多人是很犹豫的。”

  “怕什么?”

  “受限制,不自由。”

  “其实从我内心来说,”林澜斟酌了一下语句,”军队肯定是一个框子了,没有在学校或者在企业里那么自由,不过框子也没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队里面你会学会很多。”

  “嗯。”

  “自由是什么呢?真的自由,你就飞了,好象世界上只有一个点让你起飞,你飞到空气里,未必能找到路飞回来。”

  “嗯。”

  “完整的自由没有过,军队的生活慢慢就会习惯的,不是多可怕的事情。”林澜耸耸肩,”我现在也挺好,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你嗯嗯的,到底知道了么?”她弯下腰去,再仰起头看着我。她跟我差不多高,而我低着头,只有这么她才能看见我的脸。“嗯,我在想呐。”我又看见她那一钩小头发。“那你想你的,喂,小南门还有多远?我们怎么像是在原地兜圈子?”林澜忽然说。

  我忽地站住了,前前后后地看,我们溜达着把其他人都丢掉了,正在28楼前的小道上。“哦,那我送你出去。”我说。

  我们一路走,我的好奇心终于跳了出来:“你没去图书馆吧?我在涮锅那里看见你了。”

  “嗯,没去啊。”林澜也很坦白。“凝结的时间,流动的语言,黑色的雾里,有隐约的光……”又走了一阵子,没有什么话,林澜开始唱歌,寂寂寥寥。

  那时候战争还没有开始,天空里没有尘埃云,不会下雨,没有捕食者。我和林澜走在北大28楼前的小路上,林澜唱着一支我不曾听过的歌,头顶银杏树漆黑如墨,风吹来树叶哗哗地响。

  那一年我22岁,林澜23岁。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给林澜发了第一条短信:“林中尉,我是今天动员大会的江洋,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嗯,我知道,我记了你的手机号啊,你说。”

  “如果我不想参加部队的分配,有什么惩罚?”

  “你也可以放弃分配,作为后备人员。你的户口会被留在学校,不能就业,等待紧急征召令。”

  “嗯,我明白了。”

  “害怕么?”

  “不,只是忽然间变化太大。”

  “有的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我帮不上忙,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谢谢。”

  “那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在卸妆,晚安,好睡。”

  整个一个晚上我都在思考,想一个人的笑容和她画在玻璃上的线条。

  林澜教会了我一件事,就是其实我根本没有明白过女人在想什么。而她是我一生中遇见的第一个女人,我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可是我又真的很想知道。

  再次见到林澜,还是在体育中心。

  仅仅过了一夜,体育中心的布置完全变样。几十间半封闭的格子一个挨着一个,填完了申请表的学生们依次进入其中之一,面试完的人直接被军方的代表从后面请出去,外面排队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而出来的人面无表情。整个场面寂寂无声,一定是世界上最森严的招聘会。

  我和林澜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她已经换上了7488部队的制式军服,那是一身简约贴身的白色套裙,领口上绣着鹰扬起一侧羽翼的图纹,肩章上一杠两星。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7488部队的军事服务协议,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这样厚厚的一叠法律文件,看了后面忘了前面,根本记不住,而且我差不多决定要签了。昨天夜里班里大家议论了一下,除了去部队服务就只有考研,要不然就是闲着当后备人员。考研还只能考本专业了,换而言之还是只能去部队服务,无非是早晚。而早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优先选择北京或者上海。

  说到北京上海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心里一头小野兽蹦达了一下——我记得某个人是7488部队上海部门的协调员。“喂,你已经看了半个小时了。”

  我抬起头,林澜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手里玩着一支铅笔,即使在这样的场合,她也并不全然像一个军人。我看了她几秒钟,注意到她眉毛下星星碎碎的亮点,那是昨夜她没有来得及卸干净的彩妆。我心里沉甸甸的分量因为这个小发现有所减轻,我咧咧嘴。“签了能反悔不?”

  “不能。”

  “等于卖身契啊。”我低声嘟哝,其实我知道就算你有豹子胆也不敢跟军方毁约,不过听到那么肯定的回答,依然让人心里发凉。“也没什么,你要是去公司,签约了也不能轻易退出。”林澜耸耸肩膀,笑,”我还是现役呢,我也不能啊!”

  我抬头看着她,她还是笑,后来我才发现她总是这样,从不因为别人看她就觉得不安,永远笑得很随意。她的牙齿白净目光清澈,反射的光都能晃到我的眼睛,所以我只是看着她耳朵边那丝淘气的卷发,随着她的笑声轻轻地震动。最终我垂下目光,点点头。

  她指给我看签名的地方。

  我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笔搁下。林澜对我笑笑,指向会场一侧的出口,我转身向那边走去,听见林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开始接待下一个学生。我双手抄在口袋里,吹了吹口哨,尽量想让这个决定感觉起来轻松些。

  其实这个游戏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一句话——你不能退出,我也不能。

  手机响了。“木头木头!我要木头!我要造长戟!你睡着了啊?大猪已经快把我家推平了!”苏婉在话筒里大喊。

  我去看屏幕,苏婉已经发了无数的对话给我,不过我刚才走神略过去了。

  大猪二猪的新战术大概是先踏平苏婉,然后大队合围我。我给苏婉送了一千个木头过去,然后画了一个方框,把我五个马厩门口的两队游侠派出去支援她。她的基地处处狼烟,大猪的游侠正在烧杀。毕竟是女人,到了紧要关头苏婉就舍不得那点基业,农民们围着城堡疯狂修补,哪边出一个长戟就上去一个,全是白白送死。长戟对游侠虽然有优势,可是一个一个上去,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鼠标点过去,两支铺天盖地的游侠大军正面冲锋。而几乎就在同时,我在地图上看见了白色的小队移动过来了,是二猪的部队。又是大猪二猪的战术吧,趁我家里空虚掩杀过来。不过已经晚了,在我的游侠人口减少的同时,我那十个兵营已经开始不断地涌出剑勇。当二猪来到我的基地门前时,他将会看见排列整齐的人墙。“反击反击!打过长江去!”苏婉开心起来。

  十分钟后,我的打包机越过了地图下方的冰河,展开之后砸掉了大猪的城堡,大猪退出游戏。而苏婉已经完全缓过劲儿来了,带着她的轻骑小队正在满世界追杀二猪的农民,二猪的基地如今只剩下几块燃烧的农田,旁边站着我大队的冠军剑士。游戏还没有结束,我想二猪这样坚强的家伙一定还在地图的某个基地开新基地。“二猪你的农民别砍树了,认输吧,我这里还有一队游侠!”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十秒钟之后,二猪也退出了。“无敌最寂寞啊!”我扔掉鼠标,靠在椅背上用力舒展身体,扭得像是《青蛇》里面的张曼玉。

  聊天频道里面大猪二猪和苏婉正在打嘴仗,大猪说其实就差一步啊,就差一步啊,我该升了血统的。二猪说江洋的剑勇太狠了,我还以为他还出游侠呢,派过去三队长戟,都被他的剑勇稀里哗啦给切了。苏婉说哼哼哼哼哼哼哼,你们两个男人联合起来欺负我!“再来再来?”大猪说。“不来了,我要睡觉,明儿一整天值班,晚上还被人拉了去卡拉OK。”我说。“哟,卡拉OK?老实交代!有没有美女?”

  “有美女,著名小美女,路依依。”

  “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家里有游泳池的小美女?”

  “我是说一个巨大的浴缸,怎么这就变成游泳池了?”

  “申请去看美女!”大猪说。“报名报名,我也要去!”二猪跟着起哄。“好!同去同去!明儿晚上八点武宁路长寿路口的那个上海歌城!”我手横挥而过,大开大阖,像是指挥万马千军。“有没有帅哥?”苏婉说。“二猪就是帅哥。”

  “白眼,看腻了。”

  我退出了聊天频道。

  我拿起手机,想了想,发了一条短信:“你睡了没?”

  “还没。”

  “我是想问你那束花还要不要?”

  “要不你明儿带给我吧,我把钱给你。”

  “免了,我自己插来看看吧。”

  “也好啊。”

  “你在干什么?”

  “在数数。”

  “数数?”

  “失眠了,看了一会儿书,又吃了点东西,还是睡不着,没办法,只好数数,我刚才已经数到一千多了。”

  “要不要冲点奶粉?”

  战争时期,新鲜牛奶这种近乎梦幻的东西就不必想了,但是对于军官和婴儿还是有限量的奶粉供应。“不用了,我数着数就睡着了。”

  “晚安。”

  “晚安。”

       起而复落的短信铃声就此停止。我垫了一片菖蒲,把六枝郁金香一一插在我那个扭股糖一样的玻璃花瓶中,像是展开的一张洒金扇面。我把整个花瓶放在窗台上,熄了灯,从花和叶子的空隙里看了看外面,翻身一头栽进枕头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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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4:16 |只看该作者

  我们赶到的时候路依依正在唱《青藏高原》,声嘶力竭,几个女孩摇着手铃和沙槌助威。

  路依依换了一双黑色绒面的高统靴子,黑色贴身的小上装,立领里面塞着白色的丝围巾,下面是条膝盖上二十厘米的黑白格子短裙。看见我们进来,她高高举手挥舞,大猪极有眼色,立刻冲上去握手大赞:“美女美女,久闻大名,幸得一见,今生不虚。”

  路依依也笑得像是一朵花儿。

  可是与此同时,音箱中传来的声音嗡嗡作响,我们像是置身在一堆高频发生器里,只觉得耳膜和周围的玻璃一起都濒临爆炸……

  二猪凑在我耳边:“这唱功,是杀猪派啊。”

  我说:“我们可以考虑叫她三猪……”

  其实路依依的歌唱得不错,不过并非那种穿云裂石的华丽高音,她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歌唱比赛前曾经问我选什么歌好,我说以她的嗓子不如降一个八度唱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路依依扁扁嘴,说我想唱《站在高港上》,我也不劝他,我说你要是喜欢挑战高难度,其实我建议你唱刘欢的《磨刀老头》。路依依不理我,低低地哼着《站在高岗上》。

  后来我看了比赛转播,路依依唱了《第一次爱的人》,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长发的发梢缀着一枚银的米老鼠坠子,忧郁明快,比分极高。

  我娘多年以前就断言过,千万不要以为女人傻,她们只是有时候任性。对于老娘以自身数十年经历总结出来的女性心理学,我素来奉若圭臬。

  路依依唱完了,蹦起来把整个人扔沙袋一样扔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你们来晚了。”

  “值班啊!保卫人民生命财产,”我指指大猪二猪,”潘翰田,曾煜,都是我们同事。”

  “我叫路依依,她是明玲玲,那边的是楚晓溪,那个是严妍,都是我们同班同学。”路依依俨然这帮丫头的头儿。“没歌了没歌了,下面谁来点?”那个叫严妍的女孩说。“我来我来,大哥的任务就是暖场嘛,”大猪立刻捋袖子上了,”待我唱一首谭校长的《捕风的汉子》。”

  “诶?没听过啊。”路依依说。“校长的歌里面我最喜欢的,太体现他豪放不羁的风格了,我要点现场版!”大猪盯着点歌屏,聚精会神。

  女孩们拍着巴掌笑。“帅哥诶帅哥诶。”路依依扯着我的袖子,偷偷指二猪。

  路依依这个表现太像个花痴了,不过二猪倒确实是出名的清秀,不知道他年龄的人都以为他才高中毕业,姑娘们看着他直流口水。“二猪唱什么?”

  “帮我点《当爱已成往事》吧。”

  “我要跟帅哥一起唱,我要跟帅哥一起唱!”那边叫做明玲玲的女孩举手蹦了起来。

  世上的花痴绝非只有路依依一个。“江洋唱什么?”

  “《北京一夜》,大猪帮我点。”

  “啊!这个我不会唱!”路依依说。“那你跟谁唱?”楚晓溪看着她的姐妹,”谁会唱的站出来。”

  “我……”二猪小声说。

  群魔乱舞。

  我打亮手机屏幕,没有新的短信。“几点了?”路依依往手心里呵着气,轻轻地跺着脚。外面的玻璃幕墙碎了好些,冷风直灌进来。“十点半。”我把手机搁回口袋里。

  战争年代还有卡拉OK开放实在是件令人惊叹的事情,不过市政府曾经保证上海还是上海,娱乐和商业设施还是照常开放。我们在包间外的吧台前,面对着汽腾腾的一锅关东煮,飘着淡淡的鱼香。“你吃什么?”

  “我要两串鱼蛋就好了。”路依依说。“那好吧,两串鱼蛋,两串章鱼小丸子。”

  “8块钱,四张食品券。”柜台里面的伙计说着,顺便耸耸肩,把军棉大衣裹得紧了一点。

  毕竟是非常时期,娱乐可以免费,吃的东西还是限量的。我在钱包里摸了四张食品券给他,路依依给了十块钱。“回去吃?”我有点犹豫。

  包间里面现在是什么场面?不知道是明玲玲在和二猪对唱《广岛之恋》还是那帮精力充沛的男女凑在一起吼《这一拜》,我记得出来的时候还有两屏幕的歌在排队。“出去透透气。”路依依说。“好,我去帮你拿大衣。”

  我们每人拿着一串关东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路依依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她披上了外套,一件黑色贴身掐腰的羊绒皮大衣,垂下来的长摆拉起来刚好盖住双腿。面前是武宁南路,路灯稀稀拉拉的,没有人迹。我咬了一颗章鱼小丸子下来在嘴里嚼着,忽然觉得我和路依依这样子就像两个陕北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坐在田埂边一人抱一个夹馍。我侧脸看了看路依依,她也看着前面发呆,嘴巴不停地动着。

  没有人说话,霓虹灯广告牌在头顶孤零零地闪烁,我们身边的光一时绿一时红,我又咬下了一颗章鱼小丸子。路依依吃完了一串,双手在裙摆下裸露出来的腿上搓着。我看了她一眼,撞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路依依说:“你知道么?我们新闻系最有名那个帅哥,在上海电视台当VJ的那个昨天请我吃饭了。”

  我说:“那个以前经常在电视里主持十佳金曲的?我觉得他长得比我还老。”

  路依依说:“谁说比你老?那可是我们学校超强帅哥,BBS上面经常有人发帖说我今天又看见Nico啦,和哪个哪个女生在食堂里面吃饭。”

  我说:“好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老了会比较像吴孟达。”

  路依依说:“切!”

  我说:“切什么?”

  路依依说:“我这身怎么样?”

  我说:“不错啊。”

  路依依说:“Nico说了,最喜欢穿格子短裙和长大衣的女孩,身材好的穿起来最性感了。”

  我说:“这样的衣服不是《瑞丽》上面很多么?好象都是日本过来的式样,满大街都是,短裙靴子长大衣,流行好多年了。”

  路依依说:“你想什么啊?他是说喜欢我,你笨笨,这都听不出来。”

  我说:“真委婉。”

  我们都不再说话,关东煮在风里面被吹凉了,咬在嘴里有股腥味。

  远处的天空亮了一下,我眼皮跟着一跳。

  那是一点紫色,很快它就拉长了,像是一颗横贯天空的流星。它的光亮压过了霓虹灯,周围一片紫色荧荧。而后它在我们的头顶散开了,像是一道紫色的水柱打在岩石上激溅开来。散碎的紫色光流缘着天空中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飞快地滑向四周,仿佛礼花盛开,西南方的大片天空被它的华丽光芒点亮。

  我猛地站了起来,后脊梁上彻骨冰凉。那不是礼花,是轰炸!德尔塔次级母舰主炮的轰炸!它们射出的紫色光流刚才和泡防御的界面接触,被强大的防御力场分散了。而我从未见过这样灿烂的紫光,这意味着这一波轰炸的强度前所未有的高。我的手机在同一刻发疯一样震动起来。“934”。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数字,发送者号码是7488。

  7488是上海泡防御指挥部的代号,而934,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集合令。有人炮弹一样从门里冲出来,撞在我后背上,我猛一回头,看见拿着手机脸色紧张的大猪二猪。“都收到了?”

  “废话!”大猪说,”934,怎么会没收到?”

  一辆亮着”锦江”牌子的出租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刚刚把红色的”空车”牌子按下去,正在加速。

  二猪悍然百米健将,闪电一般地冲上去张开双臂挡住:“去哪里?”

  “南京西路。”师傅摇下窗户。“拼一辆拼一辆。”二猪大喊。

  我和大猪也跑到了车边,我刚刚拉开车门,大猪就一把把我推了进去,随即自己也冲进来撞在我背后。我撞在了车里的一个人身上,隐隐约约还有点香水气,是个女人。车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我刚回头骂了一句说你轻点不行么?我都撞在人家身上了。这时候再一次撞击传到我背上,我贴那个女人又紧了一分,估计是二猪钻进来了。“桑塔纳后面哪能坐那么多人?”师傅急了。“对!二猪你傻了啊?坐前排去!”大猪也说。“我就在前排啊!”二猪委屈的声音从前排传来。“那后面压着我的是谁?”

  “后勤部的,都是回中信泰富,挤一挤挤一挤!”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又有一个嗡声嗡气的人喊。

  背后传来的力量终于压垮了我,我现在像是一张饼子那样贴在车里那个女人身上,我能够感觉到她对面喷过来的呼吸,感觉到细细的发丝挠在脖子上,我们还未亲近到拥抱的地步只是因为我们都交叉了上臂挡在胸前。车里的灯亮了起来,我看见眼前五厘米处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有一弯耳朵边的细发。

  林澜。

  我们都愣了一秒钟。“你干社么?敢压在我身上信不信我杀了你?”林澜脸上有点挂不住,大声冲我喊。“靠!不信!”

  “哟,林上尉,真巧啊。”大猪在我背后说。

  林澜的脸忽然间有点红,转过头去不看我。“7488部队泡防御战略指挥部技术局中尉操作员曾煜!”曾煜从前排掉过头来行了一个军礼。

  我真是唾弃二猪,这个时候他还能把他的番号单位军衔报得那么中气十足。

  林澜没有办法,艰难地从胸前抽出一只手来回礼。“你们紧急任务打出租去啊?”师傅很无奈。“给钱的!不行啊?不行立马征用你!”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

  车子像是气喘的老牛那样启动了,摇摇晃晃的,后排上塞得有如沙丁鱼罐头。沙丁鱼们挤在一起蹭来蹭去,林澜把手抵在我肩膀上徒劳地要把我推开,我不方便推她,只好推着她后面的车门。想起中学时候学古文,柳宗元说的那只徒劳的虫子”蝜蝂”。“你……你不说有事的么?”我说。

  林澜沉默了几秒钟:“我是有事……我在智慧泉广场那边和建南吃饭。”

  我愣了一下,感觉到心里的小野兽低低地叫了一声,垂头丧气地钻回了它的小地洞里,越钻越深,沉沉地坠了下去。我碰上林澜的目光,我不想让她看出或者是失望或者是懊丧的神情,于是我使劲地瞪她,她也使劲地回瞪我。“能不能不要挤了?我都要被变成肉夹馍了!”我回头大喊。“靠!江洋你能不能不要废话?大家都是赶任务!你那边还是跟美女挤,我这边才惨,挤在什么瘦骨嶙峋的家伙身上?喂,老大,我拜托你多吃点饭,好像部队伙食供应不行似的。”是那个后勤部的家伙在说话。

       我想起那个兄弟来,那家伙是我们学校数学系的。“省点抱怨吧。”大猪的声音传来,“我这一辈子就没上过110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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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5:25 |只看该作者

  我们几个飙风一样从电梯里冲出来,迎头碰见将军。“真够厉害啊!我们的技术员、协调员都出去卡拉OK了啊?”将军凌厉的目光在我们几个脸上刮过,”算你们够狠!”

  没人说话,每个人都低头看着脚尖,包括林澜。“都给我滚回位置上去!快!”将军几乎是在咆哮。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接通了泡防御界面的能量密度分布图才明白,为什么紧急集合全部技术人员——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局面。这一次月球轨道上的德尔塔母舰分裂出了一艘大得可怕的次级母舰,它的主炮轰击下来,单位面积上的能量强度高达普通次级母舰的15。2倍!那张看似还完整的泡防御界面其实已经千疮百孔,界面内部的能量循环极度混乱,某些脆弱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承受下一次轰击。而如果有哪怕一束这样强度的光流穿透了泡防御,那就等于在上海引爆一发小型氢弹!“下一次轰击准备倒计时,一分钟!”张皓的声音出现在公共频道里。

  次级母舰发射光流并非连续的,它需要一个蓄积的时间,张皓的位置是观察员,她观测着次级母舰上不断增加的能量强度。

  我的手按在键盘上,在抖。从小我就容易紧张,每次遇见这种特殊情况我都抖得厉害。我在平时测试的成绩其实还高过大猪和二猪,但是实际操作中,我平衡一个常规缺损面的速度只有大猪的60%上下。大猪总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在打帝国的时候却能够行云流水地指挥生产、造兵和开新基地,他怎么赶都赶不上我的速度。“框住缺损平面,密度计算,高阶计算,关键变量,方程组,锁定关键变量,平衡,再次平衡,高阶平衡,更换关键变量……”我的手在键盘上跳跃,嘴里念着每一步的操作。每一个技术员都经历过这种可怕的训练,在进入状态的时候我们完全不像是人而是一部精密的机器,能够把这套复杂到电脑无法完成的操作做完。这其中不能出现哪怕一个微小的失误,例如选错了变量,否则缺损不但无法修复,甚至会扩大。

  整个界面上被标注为”危险”的缺损共有36个,我们却一共只有28名技术员,其中还有12人全部在集中修复南浦大桥上方那个被标注为”极度危险”的巨型缺损面。屏幕的右下角有我们的身体状况监视界面,我能看见自己的心律已经已经是160次每分钟。可是不能停下,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上海的上空不是只有那一艘巨型次级母舰,还有不下十艘中型的次级母舰,它们依次地发射主报,虽然没有致命的摧毁力,但是这些零散的攻击搅乱了界面上的能量平衡,新的小型缺损还在不断地增加。“8号完成!”

  我修补完了徐汇区上空的8号缺口,转向13号缺口。这是林澜给我的指示,她是协调员,负责把新的任务分发给不同的技术员,她现在坐在距离我只有不到二十米的那张桌子上,这间环形办公室里混在一起的无数沉重呼吸声中,有一个是她的。“30秒倒计时。”

  “13号完成!”

  “15号完成!”

  “15秒倒计时。”

  “6号完成!”

  “1号完成!”

  看来大猪他们终于把南浦大桥正上方的那个缺损修补完成了,那下面有什么东西我们都清楚,那个地方是不能失守的。“10秒。”张皓的声音变得嘶哑。“9!8!7!6!5!4!3!2!1!0!”

  所有人都盯着屏幕,谁也不知道下面一次袭击将发生在哪里,这个大东西的主炮简直就是死亡之手。

  我觉得身上木了一下,心律监视界面上我的心脏出现瞬间的停动。我看见了不曾见过的东西。我面前的屏幕上,是模拟出来的能量分部等势面图,平滑得像是一张马鞍。而现在这张马鞍形的弧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突起!它像是一根中世纪骑士的长矛直指上方,高度急剧地飙升,一瞬间突破了Z轴的最大值。屏幕显示变为闪烁的红色,凄厉的警报声忽然响起,像是一根钢丝锯着磁片。

  我迅速取了那个突起的位置,报出来的结果是(234,23,123,14),这是个熟悉的坐标。“这是……哪里?”

  我忽然明白发生了!我知道它的到来不会超过五秒钟,然后我想明白这件事也许已经用掉了两秒!“冲击波!!!”我来得及做的是摘下耳机,对着整个办公室大吼。

  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猛地踢开椅子抱着头趴下。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雄蜂在大厦外振动翅膀,嗡嗡声的频率急剧升高,迅速超过了人耳能够接受的两万赫兹。可是我知道那个可怕的空气振动还在,有如锐利的针刺在我耳膜上一样,我的牙齿咬在一起涩得像是咬着沙子。

  灯忽然全部黑了!“嘭”的一声巨响,这个高频带来的可怕压力爆炸开来。像是一双巨大的手按住了我的胸口……不……是一柄木锤击打在我的胸膛上,下一个瞬间,我又觉得肺里的气拼命地要寻找缝隙钻出去,胸口的压力骤然消失。我看见前方的整面玻璃幕墙碎了,碎玻璃像是被飓风吹着那样横扫整间办公室,就在我头顶掠过。我努力张大嘴,却不是要呼喊,这是为了避免内外气压不均衡,这种强大的冲击波可能导致耳膜破裂。

  (234,23,123,14)是中信泰富广场在坐标图上的位置。

  刚才的一次轰炸,位置就在我们头顶。光流的强度前所未有,泡防御几乎被洞穿,计算机自动启动了弹性防御。这个泡泡一样的东西像是一个被轻触的肥皂泡那样内向产生了一个弯曲,消解了光流轰击的力量,但这个瞬间却会产生向下的冲击波。它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差不多等于音速,从1500米的高空,在不到5秒钟内到达中信泰富广场。如果现在有人站在楼外,一定会看见这栋全部以钢化玻璃覆盖的大厦在一瞬间自上而下产生了一个波形,随着这个波形迅速下落,整栋大厦的外壁全部崩毁!“都还活着么?”满地玻璃渣,将军第一个跳起来。

  人们依次跳了起来,我回头看了林澜的位置。她爬起来,呼吸急促,简单地整理了裙摆,又扑到面前的监视器上。大猪的位置就在我对面,他正按着键盘挂着两道鼻血,鼻孔张大,有力地吸了吸。这家伙看来是恢复最快的,据他说自己耳朵里没有平衡棒,所以我们去坐过山车,我和二猪都要吐晕了,大猪还能潇洒地吃着冰激淋排队等下一趟。“目标A的能量反应再次升高,它还要发射!”张皓的声音。

  目标A就是那个大得可怕的东西,它正在蓄积下一次发射的能量。我跟着将军冲到已经没有玻璃的窗边,仰头看着上空。在绚烂的紫光里,头顶的天空扭曲,像是有人在那里放置了一面巨大的透镜。这是界面紊乱的迹象,整个泡防御都可能因为这个局部紊乱而崩毁。就算那些德尔塔战舰是傻子,它们也该明白现在要进攻哪里。我想起了我看见的那只侦察型的捕食者,它在中信泰富的上空,应该是在搜集这座大厦的资料,它们这次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彻底紊乱!无法修复!我们顶不住了!”不知道是谁在大吼。“安静!”将军的咆哮声镇住了大家,”修补正上方的缺口!快!”

  整个大办公室的日光灯在疯狂地跳闪,大楼已经接上了备用电源,控制系统每一台都自备大容量锂电池,没有断电也无需重启,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看看能做什么。“下一次光流轰炸倒计时,120秒!”张皓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公共频道里。“什么?怎么这么快?”将军的声音。“这次它的能量积蓄速度明显升高,110秒。”

  “破损处能量反应开始提高,进入修复!”林澜的声音。“谁在执行修复?”将军的声音。“13号平衡员潘翰田。”大猪的声音在耳机里清晰安静。“倒计时90秒。”

  “所有人支持潘翰田,把缺口堵上!”将军的声音。“没有用,人多没有用,来不及了。”

  我站起来看大猪,他的手指像爆豆一样在键盘上跳跃。大猪和我们所有人都不同,他是单手操作键盘,另外一手进行定位操作,这个技术使得他做平衡比我们快出很多。平衡等式在他的监视屏幕上迅速流动,缺损处的能量密度在急剧上升。我知道我帮不了他,他确实是我们中最优秀的技术员,没有人的速度能够追上他,给他提供支援。“60秒倒计时!”

  “潘翰田执行修复,张皓倒计时。其余全体准备,迎接冲击!”将军下了最后的指令。

  他自己却没有躲避,他冲到窗边死死地盯着天空中漂浮的那些东西,紫光照在他棱角锋利的脸颊上,他的脸看起来狰狞恐怖,像是要把那些东西嚼碎了吃掉。

  我冲到角落,那里几个合金的安全舱已经被人占了。我看着四周:有的人只是抱着头趴在工作台下面;有的人则扣上了安全头盔;抱住膝盖蜷缩在角落里;而有的人和我一样跑来跑去茫然不知所措。谁也不知道怎么迎接冲击,这不是飞机迫降,我们要面对的是强度相当于一颗氢弹的袭击,不是你说迎接就迎接,我们中没有超级赛亚人。

  一个人影从我面前闪过,我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里?”

  林澜回头:“去打开防火系统。”

  “别管什么防火系统了,现在是死活问题。”

  “你自己找地方躲好,不要管我!”林澜掰我的手。

  我没放。“烦死了!滚开!”林澜急了。“30秒倒计时!”

  我和林澜都呆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只剩30秒了,而是因为我们的头上落下了簌簌的细灰,随之还有轻微的破裂声。我抬头看了一眼,猛地推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在地上。就在同一个时刻,头顶的天花板落了下来,沉重地拍在地面上,我眼前一黑,只觉得眼耳口鼻里全是灰尘。

  我扶着林澜爬起来,右手大臂上火辣辣的疼痛,刚才我用这只胳膊盖在林澜的头顶,不巧天花板里一个暴露的钢筋砸在上面了。我看了一眼废墟,半个办公室都被埋在灰尘里面了,好在没有危及角落里的大猪。混凝土结构里面露出了钢筋,这是32楼的承重梁塌了!废墟里面几处留着红黑的血,我知道有几个同事我不会再见到他们了,我记得他们的名字,可是现在我不能想。

  林澜的脸色煞白,眼睛里面满是惊恐,看着我。

  她要回头,我把她的脑袋拧了过来:“不要看!”

  我拉着她飞快地越过众多的工作台,冲出环形办公室,外面是会客厅。这是原来摩托罗拉在这里办公时的会客厅,征用以后没有改变这里的设置,里面只有一张茶几,几具黑色的真皮长沙发。“你……”

  我没有给林澜说话的机会,把她一把推倒在地下,抱起一具长沙发翻过来,把她扣在了下面。这东西其实不重,否则还真是麻烦。“你干什么?”林澜奋力把沙发推起来,探出半张脸,瞪着我。

  现在再瞪也没有意义了,死到临头谁怕谁?

  我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紧急求生手册》看过没有?冲击波到来时的自我保护,你应该首先选择有三角形支撑的房屋角落,如果不行则选择其他的狭小空间,比如沙发和长椅下。这样如果发生崩塌,你不会被砸死,这个东西不重,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推开它。”

  《紧急求生手册》其实是路依依塞了一本给我,我很想感谢这个丫头,还有地铁广告里的孙悟空猪八戒。这是我仅仅能够做到的了,不过就算林澜能活,大概也别指望是我帮她再把沙发挪开。

  林澜不依不饶地又把沙发推了起来,探出脸来。“你老老实实听话!要是能留下一条命,记住,是我救你的!”我有点不耐烦了。“逞什么英雄?”林澜还是瞪着我,”进来!”

  我愣了一下。“发什么呆?下面够躲两个人的!”

  我还是发愣,林澜拉了我一把,我也钻了进去,扣上了沙发。毕竟是原来跨国大公司的会客沙发,够大,可以正好盖住两个人。我们侧卧着面对面,能听见彼此紧张的呼吸。缝隙里透进来的灯光没有了,也许是备用电源也出现了问题。“倒计时15秒!”张皓的声音在耳机里。

  我的手触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打亮了屏幕,蓝色的光照着我和林澜的脸,看起来都丑陋非常。我们对看了几眼,我歪嘴笑笑,林澜也笑笑。“这次会不会死啊?”她轻声说。“不知道。”

  手机的背光熄灭,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距离她那么近,她体温的辐射可以温暖我。我捻了捻手指,伸出手去,刚好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有着微微的汗。“10! 9! 8! 7! 6! 5……”张皓的声音像是死神在召唤。

  那只手在我手心里静了一刻,抽了回去。

  我也不想再握了,她中指上白金嵌钻的戒指硌了我的手。“4! 3! 2! 1! 0!”耳机里张皓的声音尖利刺耳。

  时间到来的那一刻,我们感觉到彼此都哆嗦了一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安安静静的。我再次打亮手机屏幕,林澜和我一样,正左左右右地转眼睛。“怎么了?”好一会儿,她说。“不知道,也许是已经死了吧?”

  “出去看看?”

  “嗯。”

  我和林澜回到环形办公室,还活着的人都木愣愣地站着。张皓面无人色,紧紧地抓着耳机上的麦克风,木愣愣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倒计时数字,它的最后显示是”0”。唯一放松的人是大猪,这个人挂着两行鼻血,悠悠地出了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没有轰炸?”将军问。“目标A开炮了。”张皓说。“泡防御顶住了?”将军又问。

  大猪拿起一张纸巾胡乱抹了抹鼻血,点头:“嗯!配平了。”

  “当时真以为要完蛋了。”二猪喝了一口咖啡。“你那时候想什么来着?”我说。“嗯……”二猪支支吾吾。

  我鼻孔里哼了哼,以他那点事情,最多就是初恋女友呗,搞得不干不脆的。

  现在时间是深夜12点,全体泡防御指挥部成员在五楼的员工餐厅用餐。原来这里都是一帮白领男女,如今一水儿的白色军装。那次可怕的光流轰击后,德尔塔放弃了这次突袭,那艘巨型母舰悄然撤退,连带着保护它的捕食者大队。指挥部全体成员在31楼的废墟前默立了五分钟,将军下令说五楼食堂开夜餐,把全部人都请了出去。宪兵们沉默地拿着尸体袋进入环形办公室,擦肩而过的时候,蒋黎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总的来说真是大幸,将军当场表示要为大猪申请一等功。

  不过大猪似乎对于一等功并不那么在意,现在他正在我对面稀里呼噜地喝着蔬菜浓汤。“你也不怕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怕什么?光流轰下来躲在安全舱里就能不死?大家一个下场!那可是一颗氢弹当量的直接轰击。”大猪舔舔嘴唇,”想到你们要陪我一起死,我就不怕。”

  “我靠,你强。走?”

  “走!”大猪二猪跟着我站起来,擦了擦嘴。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了两个人,那时候我正在回头跟大猪说:“回去帝国!我踩你加苏婉!反正今晚也睡不着了。”

  我眉飞色舞而且霸气十足,这时候我转过头,看见林澜和一个人走进来。我呆了一下,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我本该闪开,不过我们三个人就在那里站住了,堵死了路口。

  那是一个高大而精悍的男人,眉锋飞扬,眼神凌厉。这是一个让人看见就会自然退避的人。

  解放军7488部队527纵队中校指挥官,石家庄陆军学院的高材生。当我们修复南浦大桥的缺损时,他应该就在那片缺损下方。他是上海大炮的现场司令官,唯一能够参加指挥部参谋例会的年轻军官。他的脸我很熟悉了,两年之前在北大体育中心,一个沉默锋利、铁板一样的男人带着一点点笑应邀陪林澜跳了那支Salsa舞。

  林澜的未婚夫——杨建南中校。

  看我没有闪开,杨建南闪开了一条路,可是我没有走,我的目光落在林澜脸上,林澜只是冲我点了一下头。

  杨建南皱了一下眉头,他这样的人皱起眉头的时候让人有股不自觉的畏惧,大猪在背后推了一把。“喂,江洋!”有人在背后叫我。

  我回头看见老大在冲我招手。老大就是将军,7488部队上海泡防御指挥部级别最高的头儿,技术干部。其实在战争开始前他已经退役颇长一段时间了,又被紧急召回。据他自己说他那时候转业在一家国有大型军工公司当副总,刚要体会一下人生,转眼又披上了军装,接管一帮娃娃。我被招进来的时候上海泡防御指挥部还没几个人,老大亲自给我做的培训。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相信德尔塔文明真的会来,老大刚从企业回来,我又是大学毕业,加上大猪二猪这种脱线角色,不会正经到哪里去。大家白天听听培训,晚上过着喝酒打屁的快乐日子。所以将军跟我的关系不错。

  我小跑过去。“明儿帮我跑一趟,去杨高南路那边,帮我送点东西。”将军压低了声音,只有我听得见。“哦,收到!”

  “别嚷嚷。”将军皱了皱眉。“哦。”

  “叫上潘翰田和曾煜,我们在30楼会议室开个会。”将军转身走了。

  我转过身,门口只有大猪二猪。我站住了两三秒钟,上臂隐隐地疼痛起来。

  我回到锦沧文华酒店1103房间的时间差不多是深夜三点。

  老大召开了紧急会议,战争开始以来,上海的三大指挥部门面临毁灭性攻击还是第一次。如果中信泰富广场这个中心被摧毁,我们未必能够及时组建起新的部门做泡防御界面的平衡。我看得出老大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是强调了值班制度,确保每一时刻都有足够的人力盯住泡防御表面的能量分布。但是我知道,这次的危险绝对和值班制度无关,换而言之,这层我们赖以生存的泡是真的没能抵住德尔塔母舰的主炮轰击,那艘东西太大了。

  问题是,月球轨道上那个巨无霸的东西是否能够分裂出更多的这类大型次级母舰呢?谁都不知道。

  我开了一瓶瓶装水,打开配发的笔记本查信,有老妈的信。战争期间对外界的数据流量是限额的,老妈一周只能发一封电邮过来,和无数电邮一起打包发送,数据部门收到之后再分发给每个人。

  我以为老妈是个奇迹般的女人,战争开始前她在我家那边大手笔地买下了第三套房子,刚刚盯着一帮子农民工把它装成宾馆标准间的模样。

  而刚刚搬到兰州的地下工事她已经开始抢购临时公寓的配额指标了,钱在那里也还管用,临时公寓的配额价格一涨再涨,老妈赚了不少钱。可惜这些钱拿来干什么用一直困扰着她和老爸。

  老妈在信里说了,男人二十四也不算小了,我又不是那种特别有出息、年纪越大越吃香的钻石王老五类型,早点找个稳定的女朋友培养培养感情,将来结婚生孩子,女孩年纪大了生孩子不好什么什么的。

  基于对我自己这方面能力的不信任,老妈审阅所有我熟悉的女孩,指着我笔记本上的照片夹子一一询问她们的家世学历身高体重。老妈在信里特意提了路依依,我知道她对路依依的硬性指标比较满意,年轻漂亮,家大业大,而且是正经人家,身高和我又比较般配。虽说也许年纪小了一点比较任性,但是老妈的观念是女孩统统会长成女人,区别只是在你手里长成女人还是在别人手里长成。既然路依依已经那么好了,那么花点心思等着这株底子好的小苗慢慢长成女人也是一种时间投资。老妈很有创意地提到如今大学生已经可以结婚了,我或许可以去问问复旦有没有什么特殊规定。

  随后老妈又提到了苏婉和张皓,表示军人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然后她提了我的关节炎,提了我不按时吃饭的问题,还提了我喜欢过马路时候看短信的毛病,一一都要注意。

  可是老妈没有提林澜。

  我并不意外,因为我没有对她提过林澜。我怎么跟她说起林澜呢?我不知道。

  我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有的时候我真是不理解,都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大家还能考虑这个传宗接代的事情。我有的时候平衡着整个防御壁垒,手里都有冷汗,想着也许我一个参数键入错误了,那些陨石一样降下来的光流就会击穿壁垒,把整个上海变成灰烬。可是德尔塔文明真是要毁灭我们么?我不信,杀死我们有意义么?我们就像些小虫子而已,它们在宇宙里漂泊了无数光年,肯定不是来做杀虫专员。而要说为了我们的土地,既然它们能够迁徙那么远,在偌大的宇宙里面找个土球还不容易?

  也许我们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它们在乎的是阿尔法文明留下的那些东西,我曾经有机会看过一眼的……

  大猪的头像在QQ上闪来闪去:“帝国吧帝国吧。”

  我说不,我要出去抽根烟。

  我坐在锦沧文华酒店外面的台阶上抽烟。其实我一般是不抽烟的,只是有时候会忽然觉得时间无法打发,我又不能总是吃薄荷糖。

  对面那座一度列身上海顶级写字楼的大厦如今只剩下外面的铝合金骨架,仿佛一个后现代风格的艺术品。风横扫过每个楼层,把百叶窗吹得飞扬起来,让人觉得萧索。供电倒是恢复了,包括下面五层还在死撑着营业的名牌精品店。橱窗的玻璃也没能幸免,苍白的灯光照着ARMANI橱窗里面黑白的广告招贴画,应该是在纽约拍的,衣着时尚的女人走过街头,腰肢盈盈一握。我想起我的表哥来,不知道纽约下沉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是大猪。他和我并肩坐下,我递了烟给他,他也不客气。“阵亡名单出来了,17个人,刚才二猪电话里说的。”

  “嗯。”

  “没见过阵亡名单吧?”

  “没那个机会。”

  “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告诉过你那么多次了,1983年7月17号生人,怎么就是记不住?”

  “记住又怎么样?”大猪耸耸肩,”我又不是林澜,你还指望我送生日礼物给你啊?”

  这句话说中了我心里那只小野兽。其实它原本静静地躲在它的地洞里,可是它被人挠了,很难过很愤怒地钻了出来,凶猛地呲着牙齿。我猛地扭头去看大猪,脸色不善。“好了好了,知道一说这个你丫就伤心,很伤心,非常伤心。”大猪站起来拍了拍制服,”我过去看看,二猪还在值班,他今晚已经透支了,别又开小差。”

  我不理他。“你看不看《天方夜谭》啊?”大猪又坐下。“没看过。”

  “里面有个故事,说有个人流落到一个海岛上面,发现一座宫殿,宫殿的主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但是过了些日子宫殿的主人要外出,就对他说这里你随便,不过就是有一个门是不能打开的,你千万记住我的话。这个家伙在宫殿里面玩了三个月,该吃的该喝的该玩的都试过了,腻味了,终于忍不住说我看看门里面有什么。他就把门打开了,结果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有最美的女人,最漂亮的宫殿,最好的食物,总之什么都是最好的,人家还把他当皇上供着。这个家伙想原来那个宫殿的主人是怕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不愿让我开这个门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那里享受了。可是忽然有一天,一只巨大的鹰飞来,把他叼走了,等他醒来,发现他又回到了原先那个宫殿,宫殿的主人已经回来了。他非常想回去,但是宫殿的主人说你回不去了,那个门只能开一次,让你看见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你又得被抓回来。我叫你不要开那个门,是为你好,怕你后悔。”

  我瞪着大猪。

  大猪耸耸肩:“后来这个人无论怎么也不能回到那个世界去了,他非常怀念那些最好的东西,可是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所以这厮后来都很忧郁,一直都不笑。这个故事叫《终生不笑者的故事》。你感觉怎么样?”

  “听着蛮小资的,跟《读者》上的故事有一拼。”

  “其实我就是想说,你不该遇见林澜。你要是不遇见林澜,多完美啊!脑子活络,又天真。”大猪再次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

  大猪是个读书很多的人,每年整理一个读书列表贴在他的Blog里面,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个Blog。

  我在那里坐着,直到烟烧得烫了我的手。

  我掏出手机给林澜发了个短信说:“我困了,晚安。”

  几分钟以后林澜回复说:“晚安。”



[ 本帖最后由 暖煦 于 2007-1-18 18: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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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6:21 |只看该作者

  足长两米半的真皮大沙发,我坐在上面玩一个魔方。

  这张沙发真是太大了,我这样子倒像是一只蜷缩的小猫。

  这是一楼小小的阳光厅,离我不远是一架九英尺的斯坦威钢琴。

  好天气,丝绒帘子拉开一半,阳光洒洒地照在我头顶。

  从窗户往外看去都是精致的红顶小别墅。

  这个别墅区在杨高南路上,距离上海通用不远,房价不算太贵,普通的一栋买起来也就两三百万的样子。

  这里是老大买下的,沈姐住在这里。

  “江洋,留下来跟我一起吃午饭吧。”沈姐从二楼楼梯扶手边探出头来。

  “好啊。”我没有犹豫,沈姐做饭不错,我吃过几次。

  “差不多现成,我煲了一点米饭就好了。

  你要吃什么东西自己找,架子上有书看,电视遥控器在茶几下面。”沈姐这么说着踢踢踏踏下楼,进了厨房,转身把拉门合上。

  “冷不冷?”她又探出头来,”要不我把地暖打开?”我摇摇头,继续玩我的魔方。

  菜倒是真的简单,不过是烩炒的青椒和茭白,还有满满一砂锅乳白的骨头汤。

  香味飘在鼻尖上,我感觉像是饿了几十年。

  如今配给给居民的都是方便食品,部队还有新鲜肉类和蔬菜的份额,不过也很有限。

  老大的军衔是少将,高级将领,和我们不同,有额外的副食补贴。

  今天我送过来的就是老大的配额,反正他基本都是跟我们一起在中信泰富吃食堂,这些肉菜也没地方下锅。

  骨头汤里面加了不少的胡椒,喝得暖洋洋的,我几口就喝完了,沈姐拿过我的碗帮我盛汤,顺带指了指桌子上的餐巾纸,叫我拿了擦嘴。

  在这个女人面前我的年纪被严重低估了,但我还是老老实实抽了一张餐巾,认认真真擦嘴。

  “沈姐,你多大了?”我想着我应该提醒一下这个女人我跟她并没有差一辈。

  “二十八,属马的,你呢?”

  “二十四,属猪。”我拿勺子拨弄着一块肉骨头,亮出牙齿狠狠咬下。

  “吃慢点,我不太喝汤,这一锅都归你。”

  “这么大一锅?”

  “以为他跟你一起过来的……”沈姐的声音低落下去,像是漫不经心。

  我舔了舔嘴唇,抬头盯着对面的女人看,她正眺望着窗外,拢了拢垂下的一缕头发,手指纤长匀净。

  每个人看见沈姐第一眼都是看她的手,仿佛就是为了钢琴而生的。

  战争开始前,沈姐在一间很有名的高中教音乐课,偶尔穿着黑色的天鹅绒长裙客串一下上海音乐厅的演出。

  据说那时候后台总能收到大把的玫瑰花束,堆在沈姐的台子上,蔚为壮观。

  交响乐团专业的女孩们咬着耳朵说这个女人真是狐媚,沈姐也就这么听着,狐媚地来弹几首曲子,平时在高中里面用她纤长的手指按着琴键,教那些天生听力衰弱的孩子分辨音高。

  后来有一个肩上扛少将军衔的男人总是往音乐厅跑,虽然这人看外形顶多是个听二人转的主儿。

  再后来沈姐辞职了,连带着也不再去音乐厅。

  “沈姐,为什么跟老大混?”问完我就后悔了,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忽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瞳子里有一种惊讶,像是安静的鹿被树林外的声音惊动了。

  她看着我,目光并不锐利,而后她笑笑,低头下去摘下卡子,重新把落下的头发束了进去。

  这个发型让她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年代的成熟女人,连带着显得她的脖子白净,天鹅般修长。

  “其实是搞错了,”女人摇头,”开始可没想过这样。”她没有说下去,起身去壁炉上把音响打开了。

  欢快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跳跃,《Super Star》。

  我目光扫到门背后挂的S。H。E。

  的大幅海报,三个女人站在一片蛮魔幻的森林前。

  “江洋,有喜欢的人没有?”她坐回桌边。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不小了。”

  “追起来累。”

  “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喜欢什么样的?”很诡异地,这个时候我竟然想笑。

  我想说我就喜欢林澜那样的,沈姐你叫老大去跟林澜说,让她跑来喜欢我。

  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别了,就我这个样子,不要祸害人家就算积德了。”

  “你那么点儿大,懂什么叫积德?”沈姐笑笑,”我还真的认识几个女孩不错的,长相啊家里啊,都不错。”

  “那还是免谈了,沈姐你要有什么歪瓜裂枣的介绍给我我还有指望,这种长相家里都不错的就真的没戏了。”我把汤喝完了,在碗里捞萝卜。

  “贫嘴,你也是北大毕业。”

  “可我不是当兵了么?一个月680块,养活自己之外,养狗都难。”

  “其实女人也不是说你有钱就怎么样了。”

  “沈姐你难道不是著名的上海女人?”

  “我是上海的,又怎么啦?”沈姐竖了竖眉毛,做个发怒的样子,”还喝不喝汤了?”

  “喝!”我把汤碗递上去。

  沈姐白了我一眼,帮我把碗里的骨头渣子捞掉。

  “其实女孩子最好哄了。”她低着头。

  “老大也说其实泡防御指挥部的工作最轻松了,干起来才知道野猪都能被累死。”

  “贫嘴,其实你打动她就可以了。”

  “这个等于说我们搞定德尔塔文明只需要炸掉它的母舰就可以了嘛。”

  “那不一样,要你炸掉母舰你是没机会,可是打动一个女人,其实你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只是你们男人一般都不知道。”

  “难道沈姐你还承认我是一个男人……老大知道么?”

  “他不知道,他运气好,碰上了。”沈姐停了停,”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哦。”

  “招不招?我看你眼睛碌碌乱转,是惦记我屋里什么东西还是有心事?”沈姐一抬头,那双鹿一样的瞳子里骤然跳出一点狐媚来。

  我吃了一惊,心想她跟了老大前一准不是个吃素的。

  “没!密电码我不知道!打死我都招不出来!”我说得斩钉截铁。

  “那随你,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知道。”沈姐眼睛里的光隐没下去,”就怕等你明白了啊,就已经晚了……”

  “沈姐你就比我大四岁,说话跟老我一辈似的。”

  “跟了老头,就变老太太了呗。”沈姐无声地笑,手纤纤巧巧的,为我盛汤。

  我发动着那辆挂在军旗的奥迪A4,从窗户里伸手跟沈姐告别。

  女人穿着棉拖鞋站在别墅门口,”江洋,都三点了,你时间不赶的话,晚饭也在这里吃了吧。”

  “我要去浦西,还有点事。”我说。

  我还有事,我的后车厢里还有一箱速冻的猪小排和干蔬菜,我要把它们拉去送给老大家里的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如果是我,我想我会派两个小弟去跑,让他们彼此都不知情。

  不过其实沈姐不知道,老大的老婆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有我和老大。

  我觉得不舒服,只是我面对两个女人说同样的话,像是我在欺骗她们。

  可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帮老大跑个腿。

  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命。

  也许有一天我老了也是这样,我早晨起来穿上老婆熨好的衬衫吃了她做的早饭跟她吻别,晚上在烛光餐厅里面见一个穿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人。

  我对女人说不好意思啊,今天事情比较多,我一会儿要早走,其实我是要陪老婆看超级女声。

  女人点点头说没事的,一会儿我自己回家。

  大家谁都不会说破,就像只需要闷着盖子摇晃的骰子罐,你听骰子碰撞回旋的声音,而你非要打开盖子看一眼,游戏就结束。

  胜负已分,不能再来。

  我打着方向盘转出小区,有点好奇老大到底是怎么打动沈姐的。

  沈姐说的我都信,以老大的情商,如果他是刻意打动沈姐的,那么守株待兔里面那只兔子一定是自己瞄准了撞死的。

  而他就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打动一个夜晚穿着黑色天鹅绒长裙在音乐厅里弹着肖邦、而白天又耐心地对那些无助的孩子重复多来咪的女人?这女人的过往华丽得真像是个天使。

  而后天使就沦落了。

  曾经有过一个瞬间,老大打动了沈姐,某年某月某日……我的思绪蹁跹。

  “等你明白了啊,就已经晚了……”我猛踩刹车,奥迪A4带着两道青烟和刺耳的刹车声滑出十几米,在红绿灯路口的正中站住,斜着横跨两条车道,像是一条拦路的黑虎。

  还好这个时候路上只有我这一辆孤零零的车,更不会有交警来问我。

  我把双肘撑在方向盘上,觉得自己需要大口地呼吸几下。

  刚才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爆了,战栗沿着四肢骨骸流了下去。

  受不了那个女人了,真是狐狸精转世。

  那双鹿一样的温良的眼镜忽然间亮得压人呼吸,总觉得有些什么事被她看穿了。

  而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么?我打开车窗,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发了一会儿呆,拿出手机写了一条短信:“晚上吃饭?”短信飞出去了,我把车熄了火儿,钻出车门靠在水箱盖上,怀抱着双手左顾右盼。

  偶尔有一辆慢悠悠的公车过来,拎着配给食品的人像是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那样挨排而下,好奇的看着这辆横在马路当中的军车和军车上靠着的预备役中尉。

  我不理他们,从口袋里摸出一卷荷氏的薄荷糖来。

  第三粒薄荷糖就要消失在我口腔里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好啊,新镇江吧。”于是我心里的小野兽开心地跳起舞来,爬上树去钻下洞去,露出它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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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7:13 |只看该作者

  我拿餐巾擦了擦嘴站了起来,林澜从旁边的椅子上提起她的包。

  “你还有没有时间?我们出去溜达一圈换换气。”我说。

  “好啊。”林澜说。

  我们走出了新镇江酒家,夜色正浓,头顶上一盏昏黄的路灯,那些树的叶子切碎了灯光,疏疏碎碎的洒下来。

  我想起两年前,北大28楼前就是这个味道,安静中有一股草木的气息,看不见人,光色像是发旧的相片儿。

  真是蹩脚,又是一次毫无意义的吃饭。

  我们坐下来就开始争论是该点牛肉还是猪肉,而后点菜的小伙子加入战团,说牛肉三张食品券而猪肉两张,我们就菜色做了一下妥协之后就开始讨论喝什么,然后在漫长的等菜过程中每人去架子上拿了一本杂志翻过来掉过去的看,看完了相互交换,继续阅读。

  最后我们交换了一下看法,一致认为大猪最近和张皓眉来眼去极为暧昧,然后赫然盘子里的饭菜就空了。

  若干次我看着林澜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翻页,她耳朵边的一缕头发挠得我好像耳边也痒了起来,我张张嘴想说林澜,有没有什么时候你觉得我还是很感人的……这么问真是很傻,也是我一再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们上了那辆奥迪,将军的配车。

  “我们去哪里?”林澜忽然问。

  “不知道,开着兜兜看吧。”我说。

  “嗯。”她点头。

  于是黑色的军车在高架上漫无目的地开着,一溜黄色的灯光绵延着远去,像是一条虚无缥缈的路引着你去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

  没有交警,我痛快地把速度提了起来,底盘沉重的奥迪开起来像是贴着地面飞驰。

  林澜似乎有些倦了,把脸蛋贴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她的睫毛浓重而面庞干净,闭上眼睛的时候像个不大的娃娃。

  我心里动了动,想许多年以后我是不是会很怀念这个时刻:夜色下我驾着一辆车,油箱里有足够的油,面前是一条空旷笔直的路,旁边一个我喜欢而又似乎不讨厌我的女人安安静静地就要睡着。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江洋,你现在的位置在那里?”大猪在那边似乎很快活的喊。

  “人民广场,接近南浦大桥。”我没好气。

  “老大的车你开出了是吧?”

  “他自己把钥匙给我的。”

  “没人说你偷车。

  正好,你顺路去张江镇那边检查一下泡防御发生器16号,我这边显示它的能源输出不太稳定,波动指数超过了0。45的警戒线。”

  “我靠!”

  “我也没得罪你,你为什么又靠?”

  “罗嗦。”

  “我只是想要一个被靠的理由。”大猪不依不饶地。

  “该要你们出来助拳的时候没人,不该你们出场尽来捣乱。”

  “有什么事情我和二猪失了义气没给你助拳么?”大猪的好奇心明显是被调动了。

  我没了脾气:“算了,这事儿你们没法助拳。”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大猪恍然大悟的声音:“哦……那我明白了!那你带上尉同志去检查一下泡防御发生器16号吧。

  我们距离那边最近的技术员就是你,今夜上空聚集的捕食者数量大得可怕,很可能是一轮新的轰炸,别出事。”电话挂断了,林澜正在一旁看我。

  “有没有兴趣顺路去检查泡防御发生器?”

  “无所谓。”她睡眼惺忪,甩掉鞋子抱着双腿缩在车座上。

  我出示了泡防御指挥部带着紫色槐花标记的预备役军官证:“我是来检修泡防御发生器的。”年轻的宪兵仔细查验了我的证件,端详我的面容,而后冷冷的端详我背后的林澜。

  “指挥部的林上尉,她是来……”我耸耸肩,”视察工作进度的。”林澜瞪了眼睛看我,我回瞪回去。

  铁丝网门洞开了,惨白的灯光下,是7488部队特有的银色单翼鹰标志。

  “喂!把后面那个工具箱给我!”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机械臂的控制台前退出来,对着林澜喊。

  周围看不见人影,只有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我距离我二十米远的地面上,仰头看天。

  这里方圆一公里的地面都被绝缘的软质橡胶覆盖,表面上贴了防滑的胶粒,让人想起学校的塑胶跑道,那时候我们的跑道边也零零星星坐着这样的女孩,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等她们的男孩跑完全程。

  “哪一个?”

  “黑色的,金属外壳的那个。”林澜很听话地爬起来,从一大堆工具箱里翻出了一个,拎着向我走来。

  我笑了笑,她总是这么听话的,只要你说林澜,你帮我一个忙吧,于是林澜就去了,你甚至可以叫她给你买一个冰淇淋,不过她会说那么你给我两份钱,我自己也要吃一个……可是我知道她的心里并不是一个听话的乖女孩。

  她会撒谎会骗人,就像第一次我看见她的时候。

  “给你。”她把工具箱放在我脚下,站在那里不走。

  “你离远一点。”我说,”这里可能有静电。”

  “嗯,”她答应着,”发生器有问题么?”

  “还看不出来,不过能量反应在衰减,波动指数也很大。”我递给她一个护目镜,”戴上。”我自己也扣上一个护目镜,把工具箱里的指令卡插进卡槽里。

  这个指令卡不是所有技术人员都有的,我是早期受过硬件培训的人,持有这张卡,意味着我可以打开泡防御发生器的内部电路。

  机械臂缓缓地伸展出去,它足有十五米长,顶端附有一个监视器,我瞄着屏幕缓缓地修正位置。

  发生器是一个高达六十米的黑色巨大柱形物,全部是以含铱的钛合金板材包裹,顶部有白色的耀眼亮光透出来,而它直接和泡界面相接。

  泡界面并非是像一个倒扣的铁锅那样扣在上海的上空,在泡防御发生器所在的位置,界面会极度弯曲,形成一个下凹的点,像是一根针从上面刺了下来,针尖指在泡防御发生器的顶端。

  可是这张泡界面并不破裂就是了。

  机械臂上的芯片和阀门锁接触了,厚达三十厘米的钛金板缓慢地下移,整个机械臂自动进入了内部电路进行接驳。

  我看着屏幕上自动调出的监视界面,上面不同的数字开始快速闪动。

  整个检查过程要消耗20分钟,20分钟内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找个地方歇着还是在这里陪我聊天?”我说。

  “陪你聊天吧,别的地方也没意思。”林澜认真的看着那个半融在夜幕里的巨大机械,她微微嘟起嘴来,像个小孩一样满是好奇。

  “好玩么?”我说,想嘲笑她一下。

  “嗯,有点意思,我没有来过这里,我又不是技术员。”林澜难得的老实。

  我心里动了一下:“你为什么参军?”

  “我小时候被娇惯得很厉害,”林澜背靠在机械臂控制台的外壁上,仰头看着天空,”我爸爸是个大校,在总政。

  那时候他在保定,我和妈妈住在北京,他很少回来看我们,每次都给我留一大堆的作业,看我的成绩单。

  他总是对我说,澜澜要好好学习,爸爸回来看你的成绩。

  然后又给我报了素描班手工艺班和古筝班,我记得我小时候就总是妈妈带着我在北京街头跑,从一个班赶下个班,那时候风沙蛮大的。”

  “我可没那些事,我记得我整天就是打街机了,我娘熟悉学校周围每个街机室,找不到我就一个一个去转。”

  “可是我不喜欢上课,后来我就逃学了。”

  “哦?再后来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逃学,也许只是为了告诉我爸爸我不想那样,让他知道只是偶尔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当个乖女孩是没用的。

  现在我也这么想,要长成一个乖女孩可不容易。”

  “你还算蛮乖了。”

  “你这么觉得?”

  “表面上。”

  “嗯,”林澜漫不经心地应了,”可是我逃了学不知道往哪里去,又不敢离开学校太远,周围的地方我都不熟悉。

  我就坐在学校后面基建工地的沙滩上,玩我爸爸买给我的变形金刚。”

  “你还玩变形金刚?”

  “嗯,我小时候不是一个喜欢娃娃的女孩……我把变形金刚埋在沙子里再挖出来,埋进去再挖出来,埋得越来越沈。

  终于有一次我再也挖不到它了,我使劲地挖啊挖啊,挖了整个下午,坐在那里哇哇大哭。”林澜声音低低的,”我那时候才知道我真的是很喜欢我爸爸买给我的那个玩具,后来我想他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男人了。”

  “嗯,然后呢?”我觉得我无需说什么,现在只要听就好了。

  “后来我爸爸知道了我逃学,狠狠地打我。

  可是我那时候已经玩野了,说什么都不听。

  他打了我,我立刻就跑出去。

  学校几个学习不好的男孩都和我很熟,带着我在周围瞎混,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们还唱着歌在路上闹,就是不愿意回家。

  每次爸爸都是忍不住了来找我,然后又是打我,可是我还是往外跑。”

  “嗯。”

  “再后来他殉职了。”我沉默了一下,没能接上话,林澜低头下去,脸侧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镜。

  “我参军,只是因为我想像我爸爸那样。”她甩了甩头发。

  “像你爸爸那样?”

  “我知道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在外面找我回家了,也不会有人给我买变形金刚。

  我一下子傻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我那样一天一天地逃学混日子是为了什么,下一步该做什么。”林澜摇摇头,”所以我上了军校。

  要是我不参军,也许我会变得很虚荣吧?像是上海街头到处都能看见的那种女孩,再过些年我就老了,满脸皱纹地走在菜市场里面,跟人讨论白菜的价钱。

  那样当女人是不是太衰了一点?”

  “真搞笑,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说的,为什么要告诉你?”林澜忽然说。

  “当男人也很衰啊,你想想要是你是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喜欢一个女人,费尽心机要跟她在一起。

  要是追到了,看着她渐渐地变老,鸡皮鹤发了,走在菜市场里面,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那么发疯地喜欢她。

  要是追不到,就更惨,直到她鸡皮鹤发了,还是喜欢她,可是就那样还是里自己很远。

  在菜市场里相遇,老眼里面恨不得滴下眼泪来,也不能上去拉个手什么的。”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心里一动,就这么说了。

  “反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真实我们自己选的么?”我反驳,”喜欢谁,有时候是偶然的吧?”

  “不知道你们男人怎么想的。”隔了好久,林澜幽幽地说,”要是有钱让你想干嘛干嘛,你会做什么?”

  “我?”我捋捋头发,”大概去斯德哥尔摩吧,我小时候看见一幅画,一个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中间一盏那种老式的铁路灯,一个穿风衣的人靠在墙上,忽然就觉得那地方特别好,想去。”

  “你出过国么?”

  “没,上次大猪二猪他们说一起去缅甸看人妖,结果还没请假,战争就开始了。”

  “切!那还去斯德哥尔摩,你以为你诗人啊?”

  “想想不行啊?”我把下巴磕在膝盖上,”听说那里靠近海,我就想呆在一个靠海的地方,终年海风吹着,还可以钓鱼,阳光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远处小岛上要是又哥古代建筑什么的就完美了。”

  “扯!斯德哥尔摩那里靠近波罗的海,一年有半年下雨,你地理没学好吧?会考你也能过?”

  “只是想想,没那么严重吧?何况我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混到有钱让我想干嘛就干嘛?”

  “你为什么喜欢海?”

  “你玩过FF8没?”

  “没有。”

  “FF8里面有个城市就是那样的,靠着大海,只要登高就能看见一片蓝色,远远的看不到边。

  那里面设计了工业废墟,废墟里残留着一个巨大的吊车,巨长的吊臂一直伸到海里去。

  总有一个老头拿着鱼竿坐在吊臂的顶头钓鱼,脚下一片都是海水;一条很长的看海站桥,桥头每逢没风的时候挂绿旗,有风的时候挂红旗,老头就赶紧收竿跑掉。

  我那时候玩到这个城市就赖着不走,转悠来转悠去,真羡慕那个老头,那种城市要是真的有就好了。”我神往起来。

  “你真懒散。”林澜一唏。

  “这还不是最懒散的。

  我小时候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我那时的理想是去我们家旁边的逍遥津公园当那个哈哈镜厅看大门的,我就真的写了,结果老师当场朗读了我的作文,全班都笑我,笑了差不多一个学期。”

  “你故意的吧?”

  “才不是,你听过三毛的故事么?三毛小时候写作文说我想当个捡破烂的,一边晒晒太阳一边看看垃圾堆里有没有别人扔下的好东西。

  老师说这不行,三毛就改了,说我想当个小贩。

  老师说这勉强还像个样子。

  三毛说这样我一边卖卖东西晒晒太阳,顺带还可以看看旁边的垃圾堆里有没有别人扔下的好东西。”林澜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服了你了,说个笑话都说得这么冷。”

  “什么笑话?那是我偶像啊!”

  “为什么想当看门的?”

  “因为那样想什么时候看哈哈镜就可以什么时候看啊。

  真奇怪,小时候就是喜欢看哈哈镜,不过逍遥津公园里面也真是没什么可玩的。”

  “你看哈哈镜去了,谁帮你看门?”

  “下班以后去看啊,想看拉长的就看拉长的,想看压扁的就看压扁的。”

  “听着也够无聊的。”

  “其实现在想起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镜廓里面看哈哈镜,真实蛮诡异的。

  不过那时候喜欢乱七八糟的想,没事就看闲书,幻想自己怎么怎么样,光怪陆离的。”我耸耸肩,”小时候就是这样,看周围,恨不得它能够再好玩一点,再奇怪一点。

  可是现在好多事都想不明白,就不觉得奇怪的事情会好玩了。”

  “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不太合群,很寂寞的小孩?”

  “有点吧,后来上了大学就好了。”

  “你现在还是小孩子。”林澜下了断语。

  “小孩就小孩。”我赌了一下气。

  “小时候真好啊,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不怕……”林澜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

  我没有看懂她的眼神,她很快地把头转了过去。

  “林澜,你害怕么?”我忽然说。

  “怎么忽然这么问?”

  “刚好想起来而已。”

  “当然害怕啊……”林澜轻轻地说。

  我想起那首歌的歌词来:可是透过你的双眼,我看不清世界。

  两个人的手机忽然都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一看:“837:请各部门原地预备,随时等待命令,有小规模空袭出现。”

  “837”是低级别的空袭警报,接到警报的操作员不必立刻赶回所在部门报告,但是必须原地待命。

  看来如大猪所说,今夜上空的形势真的吃紧,不过目前看起来还不太严重。

  我看了一眼背后的监视器,机械臂对于内部电路的检查已经终结,正在断开接驳缓缓地推出来。

  我快速地扫了一下几个页面的数据,皱了皱眉毛。

  “怎么了?”

  “看不出毛病来,所有数据看起来都是正常的,可是凑在一起就是不对,波动常数问题很大。”

  “看那里看那里!”林澜忽然扯着我的胳膊,用力指着天空。

  我跟着她抬起头,看见一道刺眼的紫光再距离我们大约一两公里的距离上和泡防御界面相撞了,迅速爆开的巨大紫色光斑分裂开来,沿着光滑的界面向着四周流动,像是一注水浇在倒扣的锅底上,飞快地流向四面八方。

  而我们头顶那片和泡防御发生器接触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凹陷,那些紫色的光芒水一样倾注进来,和发生器上部隐隐的白灼光辉接触,一瞬间爆发出紫色极光般的绚丽。

  林澜蹦了起来,紧紧拉着我的手,挥动着另外一只胳膊。

  “是这样的啊!”她赞叹着。

  我没有说话,看见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辉然如同玉石,眸子中流动着一种异样的神采,像是看见天国的孩子。

  “很多年以后,孩子会记得这个时代的。

  再没什么时代天空这么美了,紫色的流星落下来,紫色的大丽花盛开、破碎,它的花瓣像是紫色的水向着四面八方奔流,熄灭的时候像是烛火在强风来的一瞬间,如果那时候人类还存在的话……”林澜轻声说着,慢慢低头,她长长的睫毛压着,眸子里有流动的光,像是就要流淌出来。

  这个瞬间,林澜身上有种让人窒息的美丽,她距离我只有30厘米,而她是一个影子,站在天边极遥远的地方。

  我想起她问我的话:是否你也曾是一个孩子,不合群,寂寞地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垂下眼睛,可是已经晚了。

  大猪说的对,你知道有些东西你看了会后悔,因为看了你就无法遗忘。

  “我们走吧。”林澜放开了我的手,很自然。

  “嗯。”我落后一步。

  “你把头发拉直会好看一点。”我忽然说。

  “哦……”林澜捻了捻耳边那一缕卷发,”等我有空……也许下周有假。”夜色很深,车停得很远,路很长,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也很长。

  林澜的鞋跟敲打着地面,远处隐隐传来回声。

      她哼着我不知道的歌,我把手抄在衣兜里跟在后面,低着头亦步亦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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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7:54 |只看该作者

  我走进将军的办公室,把《泡防御发生器16号波动指数分析报告》放在他桌上。

  将军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并不看我:“没有结果?”

  “分析不出来,只知道能量输出确实有异常。”

  “嗯,报告留在这里,你出去吧。”我走到门口,拉着门把手,回头:“老大,你老婆说……不是杨高南路那个……让你有空多回去,不要太累了,记得按时吃药。”

  “哦。

  跟她说最近指挥部这边状况吃紧,让她自己小心。”将军抬了抬眼睛,还是书写。

  “我陪她聊天,跟她说这边的空调最近不太好,总是太冷。

  她拆了自己一件开司米毛衣,在给你织护腿。”我舔了舔嘴唇,”我就坐在那里跟她聊天,看她一针一针织那个护腿,女人也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要花那么大的工夫给人织一个东西,也不嫌麻烦。”

  “你要说什么?”他停下了,声音骤然冷涩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就是赞一个。”我缩缩脖子,扭头出了办公室。

  我在大办公室里嗅了嗅,闻见些微春天的味道,整个办公楼的玻璃外壁全被摧毁了,像是风卷来了什么地方新生的草木香。

  我坐下来探探脖子,看见很远的地方林澜的工作台边,一束离子烫拉直的头发轻轻地晃悠,还有半只耳朵露了出来,耳根的一缕蜷曲如故。

  真是一个好天气,让人觉得地心引力都快要消失了。

  我蹦起来把自己扔进转椅里面转了几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然后扳着壁板对旁边的大猪说:“晚上帝国吧!”就这么过吧,虽然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可能这里有春天的味道,和你打帝国的人,拉直了和依旧蜷曲的头发……时间过去得很快,转眼已经五月间。

  世界各地的都市堡垒顶住了一轮又一轮的光流轰炸,北京传来消息说,只要再坚持三个月,会有”决定性的转折”。

  而我更关心的是上海这边的立体农业培育取得了比较大的突破,现在配发的蔬菜有一半是新鲜的了。

  我很满意于现在的生活,照这样,再撑十年不是问题,管它战争是不是结束呢。

  “下班!”我狠狠一推工作台,转椅远远地滑了出去。

  我从苏婉的桌子上一把抄了她的巧克力,她要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剥了锡箔塞进嘴里,带着一脸奸计得售的笑容。

  转椅停在刚才刨花板挡上的窗前,我从板材之间的空隙往外看去,南京西路上路灯寂静,穿透了蒙蒙的雾气。

  “起雾了,”我说”今晚不会有空袭了吧?”

  “早晚叫你再帮我买一块!”苏婉皱着鼻头对我凶巴巴地说。

  “难说,最近这些东西的动向真是诡异。”大猪说,他和二猪还在守在工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他们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我先走了。”我拎起自己的外衣。

  路过林澜桌边的时候,那里是空的,只有半杯已经凉了的咖啡。

  我走进电梯,感觉到一阵微微的眩晕。

  这样的高强度工作,负荷起来还真不是玩笑。

  我伸出手去按一楼的键,眼前模糊一下,鬼使神差地,我按在了31楼上。

  电梯门打开,31楼的废墟静得骇人,没有灯,好在也没有刨花板的遮挡,南京西路上的路灯冷光足以照亮这里。

  我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脚下踩到了细碎的石子,”嚓”的一声。

  “啊!”有人轻声惊呼。

  我也吃了一惊,几乎蹦起来。

  我和林澜忽然彼此看清了,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她靠在一根承重柱上,隐没在阴影里。

  我两个瞪了眼睛对着,沉默了一会儿。

  “在这里发呆啊?”我说。

  其实这不是我想说的。

  我想说的是: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夜林澜的话——你小时候是不是那种不太和全,很寂寞的小孩?其实人有的时候一辈子都长不大,你小时候喜欢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星星,长大了也还是偷空瞅一眼夜空。

  “哦,你怎么上来了?”

  “下班了,顺便上来看看。”

  “我上来透个气,下面太闷了。”

  “死了不少人,不怕闹鬼啊?”

  “死的都是熟人,闹鬼也不怕。”林澜轻轻地说,依旧靠在那根柱子上。

  我们两个一起看着外面发呆。

  “问你个事情,”我抓抓脑袋,”不想说就别说。”

  “没事,你问,我不想说的事情从来不说的。”

  “我知道你够犟……怎么会喜欢杨建南的?”林澜沉默了一小会儿,”你们议论他挺多的吧?你们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我翻了翻眼睛,耸耸肩膀:“牛人呗。

  反正我跟他是没什么好谈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他从来都不说。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阴?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啊?”

  “废话,我又不是傻子。”

  “他其实不像你们想的那么死板,我第一次去他的宿舍看的时候,他的宿舍里面空荡荡的,最惹眼的是窗前的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那天给我讲他喜欢看的书,手忙脚乱的,再然后就找不到话题了。

  最后他坐在望远镜前面给我讲星座,他说你看见室女座么?它现在正从黄道上面升起,慢慢地划过北天极,在夏季的晚上,它升到最高点……那时候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你都不能想象一个人说他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会变化那么大,好像一下午可以说的话比一生都多。”林澜轻声说,”我呆住了,然后我问他你那么喜欢看星星啊?他说小时候他父母都不常在家,没有人陪他,于是他就一个人在那里对着天文望远镜看星星。

  后来无论去哪里,他都会带着一架望远镜。”她笑了起来:“你知道么?他在地下指挥部的时候会透过上海大炮的炮口看星星。”

  “就因为这个?”

  “还有他说我爱你。”

  “说什么?”

  “我爱你啊。

  我以前也有过别的男朋友,还是读军校的时候,军校里不准谈恋爱,想要凑假期一起外出一次都要等上好几个月。

  每个人都说很喜欢我,”林澜甩了甩头发,”但是我每次都很认真的说:你爱不爱我?他们会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林澜,但是我没把握说爱你。”

  “哦。”

  “可是建南是不一样的。

  他陪我看完星星的第二天,约我一起在食堂吃饭。

  我知道他有话跟我说,可是他就是闷头吃饭,我也只好吃饭,我都快以为他真的只是约我随便吃个饭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林澜,我真的很爱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不知道他那样一个铁板一样的人,说这句话,一定是难死了。”

  “你就答应了?”

  “就算我不喜欢他,当时那个情势我也不能拒绝的。

  何况我还是喜欢他的。”

  “我靠,不过是一句话三个子,这么牛?”

  “你说来试试看?”我看着她挺直有力的眉峰像是挑衅般扬了起来,眸子映着下面投上来的灯光,亮得犀利。

  “靠,不就是我……”我说。

  这话在我嘴里像是石子一样硌了我的牙齿,我张着嘴呆了一下。

  我爱你?一生能对几个女人说几次?说了能维持多久?说了那个后果你怕不怕?你要去抓她的手么?也去抓她的任性她的眼泪她的理想她的初恋情人她将来的情人她一蹬腿弃你而去的悲哀?我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出神。

  “教你个乖——其实女人很复杂也很简单的,你打动她一次,让她觉得安全,就足够了。”我扭头去看她,慢慢地站起来,林澜已经转身走了,她穿着白色军服的背影慢慢地没入黑暗中。

  “哦,晚安。”

  “我今晚值班,你好睡,晚安。”走到门口,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有电话进来。

  “喂,江洋,明天陪不陪我逛街?”路依依的声音在话筒里清亮亮的。

  “拉志愿者啊?”我说。

  “你陪我逛街,我请你吃饭啊。”

  “你怎么不叫糖糖陪你逛?”

  “她最近闲着没事就哭,我为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决定还是暂时别拉她陪我了。”

  “你是暗示你更喜欢我这种神经很大条的人陪同么?”我做恍然大悟状。

  “是哦是哦,虽然你神经很大条,不过脑子反应还是蛮快的。”路依依咯咯地笑。

  “那就明天,哪里见面?”

  “就在你们办公楼下面的商场。”其实路依依真的很好,虽然她不会炒菜不会烧饭每月要花几千块买火车,但是她自个儿有钱买火车,又聪明又漂亮又会打扮,拎出来看跟一小公主似的,而且听我的话。

       路依依要是不好一点,我也许会更喜欢她,那么就皆大欢喜了……林澜也会欢喜吧?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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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18:44 |只看该作者

十一

  “你说Huge的Deep Red好还是Gucci的Envy Me好?”

  “什……什么?”

  “什么什么啊?香水!香水啊!我娘要过生日了,我想买一瓶香水送给她。”

  “拜托你说中文好不好?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四级过了两次才过去?”

  “好吧好吧,‘深红’好还是‘羡慕’好?”

  我站住了仰头望天,沉默了一会儿,再低头去看路依依:“其实有些中文和英文差别不大……”

  路依依不管我,跑过去趴在卡地亚的橱窗前伸长脖子去看那块万字花纹的纯金链坠:“其实我娘一般只用Hermes的Caleche,我想送一瓶显得年轻点的。”

  “你抹的是什么?”

  “Giorgio Armani,男士香水,闻闻?”

  我很配合地接过路依依伸来的衣袖把鼻子凑上去摇了摇,像是一条小狗。“前香是豆蔻和海藻,中香是茉莉花,风信子啥的,后香是麝香。”

  “劳动人民觉得自卑,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海藻也是香的么?”

  路依依翻翻白眼:“那就继续自卑吧。”

  我们两个甩着步子走在中信泰富广场下面的商厦里,这不是一个逛商场的好时候。

  战争开始的时候市委领导做了振奋人心的动员报告,表示即使外星文明压境,上海作为国际化的大都市,依然能够心不惊肉不跳,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毙强虏于泡防御圈之外。所以南京西路依旧繁华,各种奢侈品店灯火辉煌,红男绿女川流不息,光流轰击在泡防御圈上溅起耀眼紫光的夜晚,还有街舞团队在恒隆广场前的露天舞台上随着音乐欢蹦,伴着围观人群轰天的喝彩。

  不过这毕竟不是《太空堡垒》,德尔塔文明也不是天顶星人,那些东西一不怕音乐二不怕舞蹈,而且耐性超人,今天炸不穿明天继续来炸,空袭警报声最终取代音乐成了这个城市的主旋律。奢侈品店的库存在日益减少,粮食配给也在逐渐收缩,新鲜的肉类换成了冷冻的,蔬菜变成了压缩的,破损的橱窗没有人修补,压抑得受不了的年轻人在一夜之间把南京西路上所有汽车的前窗敲碎了。

  战争胜利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微微一笑唱歌跳舞战胜外星人也成了一个笑话,而强撑着继续开放的奢侈品店门可罗雀,时尚男女们如今缩在家里脸色像是秋霜打过的茄子。唯一不担心的似乎就是我们这些军人,也许是因为距离死亡太近了,近得令人麻木起来。

  当然,还有路依依,我不能不说这个丫头很神奇。

  自动扶梯静静的停在那里,阳光大厅正中的巨大花球零落了一大半,看着萧索。

  玻璃顶棚原来是一周清理一次,现在那上面满是灰尘,残缺不全。KENZO的门口,女营业员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外面却罩着军大衣,一种历经沧桑的眼神看着放眼所及的唯二两个顾客。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路依依一蹦一蹦的跑在扶梯上,发梢起落,高跟靴子踏着铁板叮叮作响,她窜到二楼按着膝盖对我喊:“来啊来啊!”

  午后的阳光不错,从破了无数洞的阳光天棚里上下来,路依依站在光影分界线上,未染过的头发被光照得透明起来,跳荡着阳光特有的金色。她对我伸着手,就像是要拉我。“什么东西?”我被她扯到橱窗边。

  那是一双Prada的靴子,白色的,绒面,7、8厘米的高跟,看着很精致合脚的样子,在靴子口上有一圈可爱的白毛。路依依接着膝盖盯着它看,眼睛里光彩流溢,她转过来问我:“怎么样?”

  “蛮好……就是……”我抓了抓头。“什么就是?”

  “我怎么记得有一张Playmate的图上,就是这样一双靴子……?”

  “对阿对阿!”路依依露着白净的牙齿笑,”我也是一看到就想起那张Playmate了!”

  Prade的门店里一个店员探了探头:“5700,就这一双了,合脚就拿走好了,八折。”

  “多少码的?”路依依问。“36。”

  “正好正好,我就是36的。”路依依点了点头,拉我,”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买了?你不是很喜欢么?喜欢就买吧啊。”

  “我不要。”路依依摇摇头。“喜欢又不要?”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逛店的时候我最喜欢的那个东西我就指给带我逛店的人,可是他们要给我买,我就是不要。我等着他们记下来,悄悄去买了等我过生日或者过圣诞的时候包在礼物盒里面送给我。”路依依轻轻地说,她把整个脸贴在玻璃上,去看那双靴子。她的鼻子被压得圆圆的,脸蛋因为受了玻璃的寒气,泛起额外的粉色来。

  我忽然想她的脸捏起来想必很有趣。“太拽了吧?”我说。“东西再贵也没什么了不起啊,记住不记住才是关键的。”

  她忽然扭过头来盯着我,非常用力地瞪大眼睛。

  我往后小蹦一步:“哇,依依你这个暗示真是太强了,远比孙悟空的老师在他后脑勺上连敲三下要好理解!”

  “没办法啊没办法啊!”路依依跟着蹦过来拽着我的胳膊,眉开眼笑:“你没有孙悟空聪明啊。”

  “哇噻,五千多的靴子?就当我没听见好不好?”

  “喂,大家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你吃了我好多顿饭的。”

  “早说是高利贷我就不吃了,老话说啊,拿了我的送回来,吃了我的吐出来……”

  “那边那边!”

  我还没有说完,路依依一溜小跑,扯得我一个趔趄。

  一个没有人看管的领带专柜,木格子里一卷一卷地放着几十条各种领带,色彩斑斓像是抽象派的画儿。“喂,你有几条领带?”路依依在那些领带中间翻检。“一条,上大学前我老娘买给我的,用来配我那身阿玛尼的西装,不过是冒牌的。”

  “不会吧?什么颜色的?你多大了,才一条领带?”

  “压在箱子底下呢,颜色记不太清楚,反正是个海豚图案的。我又不穿西装,要那么多领带干什么?”

  路依依翻翻白眼,很是蔑视:“拜托,你不看杂志的啊?男人的领带数目代表他的成熟度!你可以只有两身正装四五件衬衣,不过领带可是要天天换的。”

  “这个倒是听说了,据说辛德勒出来混世界只有两件衬衣倒有十几条领带。”

  “嗯,记得不错,表扬一下——里面有哪条你觉得喜欢?”

  我的目光扫过,最后拣了一条起来,是一条银色锻面的。“嗯,这次还有店眼光!这条好,衬黑色最合适。”路依依拍拍巴掌,笑眯眯的。”

  “我那身Armani是棕色格子的。”

  “好啦好啦,都上大学前买的衣服了,扔掉好了。我是说比较衬军礼服,军礼服不是黑色的么?”

  “预备役中尉,没有军礼服的。”

  “等你升成将军再穿,配这条领带。”

  “你这么说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悲凉,你难道是说等我混成老头了,就可以戴这条领带了?”

  “走吧走吧。”路依依扯我。“啊?我还以为你要买了送给我的。”我说。“拿靴子来换!”路依依对我比了一个鬼脸。“哼哼!领带便宜!赔本生意不做!”

  我们两个重复着这样没内涵的对话,走在阳光下的商场里,路依依拎着几个纸袋子,我也拎着几个。周围空荡荡的无人,她在阳光投下的窗格子的阴影间蹦格子,长发发梢缀着银的米老鼠坠子,一起一落。

  手机短信声从我口袋里传来,这一切的美好忽然都中断了,我懒洋洋笑着的表情难看地凝在脸上,去口袋里摸手机,看着路依依蹦得越来越远,嘴里”一”,”二”,”一”,”二”地念着 。“934。”

  我几乎是蹦了起来,把提袋往路依依胳膊上一挂,拔腿向着门口飞奔而去。“怎么啦?”路依依在我背后大喊。“紧急集力狂奔。

  路依依应该是愣了一下,然后她叮叮咚咚的高跟鞋声音跟在我背后追了过来。

  我一头冲出大门,看见斜刺里一辆装备了防弹庄稼的重型军吉普带着刺耳的噪音刹在我面前。一个人推开车门对我大喊:“上车!”是大猪。“上什么车?”

  “南浦大桥!南浦大桥!老大派我们小队支援南浦大桥!”二猪从中信泰富办公楼入口那边冲出来,全身野战装束,边跑边喊,”光纤中继站被摧毁了,那边情况顶不住了!”

  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被二猪一把推进车里,随后野战军服盖在我脸上。

  野战吉普野马嘶鸣一般发动着,路依依从商场门口跑出来,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跑到我们的车边:“喂,江洋!今晚还吃不吃饭啦?”

  大猪已经升起了全部的窗玻璃,我只能挥挥手,知道喊什么路依依也听不见。路依依拍打着我们的窗户,嘟着嘴还在说着什么,车已经发动了。她跟车跑了几步,终于被抛下。

  我从后窗看出去,空阔无人的南京西路上,一个女孩提着购物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我们还没赶到江边,远远的就被那景象震撼了。

  一只足有三层楼高的捕食者,正站在和平饭店的前门处,和平饭店半边塌着,不知道是不是这东西着陆的时候撞的。无数的子弹混杂着轻型反坦克炮的炮弹倾泄在它身上,阵阵硝烟里,那个巨大的东西收拢蟑螂背壳似的两片东西防御身体两侧,岿然不动。这是我第一次那么逼近地看见捕食者,它拥有无数肉质的触须、蟑螂背壳般的翼,花岗岩一样的皮肤,一张海葵那样的”嘴”。

  即使地狱的老大撒旦也不会容忍这样丑陋的东西生活在自己的地盘上。“我靠我真的没看错么?”二猪喃喃。“技术部呼叫宪兵部,我们即将赶到江边。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一只捕食者降落下来了?”大猪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持着对讲机狂吼。“这是你们技术部的事,我们宪兵部怎么知道?”宪兵部的兄弟也够横的,”你们有没有带重型武器?把这个东西敲掉再说。”

  “那是你们宪兵部的事,我们技术部不管!我们是来维修泡防御发生器的光纤中继站的,光纤中继站和备用通路全部都被破坏了!找熟悉地形的人过来,要一个班,带我们去找断点。”

  “一个班?我哪有一个班?我已经动员全部人手带重武器往那边集中了。你也不用找什么断点,断点就在那个大东西屁股下面,它正坐在上面呢!”

  “我靠!!!”大猪把对讲机往旁边的座椅上一扔,野战吉普骤然加速。“泡防御出现过孔洞,否则这东西进不来。”我说。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过理论上来说,当泡防御的能源供给出现问题,或者能量密度严重失衡的时候,某些区域可能出现孔洞。这个东西应该就是在光流轰炸造成孔洞的一瞬间钻了进来,即便这个瞬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不过以它的速度,已经足够了。

  它钻进来直接扑向了光纤中继站……这些东西的智慧开始令我觉得后脊发凉。

  一个又大又沉的铁东西砸在我怀里,我差点翻到座位下去。“你搞什么?”我瞪着二猪。“肩扛式导弹,你拿着!”二猪含含糊糊地说着,把一件四联装反坦克火箭扔到了前座去,大猪一把捞住背带,头也不回。“多亏是特备车辆,我们还真带了重武器。”二猪还是含含糊糊的。这是因为他手操一件M4,嘴里正叼着黑色帆布的枪榴弹子弹带。这个清秀的家伙脸上横生一股杀气,还在一件一件地从座椅后面抄出我叫不出名字的铁家伙来。“早知道你们是玩真的,我就不签军事服务协议了!”

  我话刚出口,大猪就强行刹车,车门也被震开了,我抱着肩扛式导弹一骨碌滚了下去,等我爬起来,大猪二猪已经扛着重武器向捕食者那边跑过去了。

  “隐蔽!隐蔽!”有人在外面高声大喊。

  我紧紧贴在墙后,空气里无处不是酸雾的刺鼻气味。我把最后一枚巡热导弹滑进弹槽,解开了保险栓,紧紧地把发射器抱在怀里。脸皮好象都被这些酸雾腐蚀得发软了,一阵阵地刺痛。

  伴随着”嘶”的巨响,更浓烈的酸气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芥子气似的黄绿色。我看见墙外的街道上同色的高压液柱横过,那些液体像是粘稠的,留在红砖墙上缓缓地滑下,墙壁的颜色变浅了。

  这是那个大东西的武器之一,像是它的口水,不过喷到人身上就不是受点侮辱那么简单了。“攻击!”还是刚才那个人大哈。

  我跳出去单膝跪下,在护目镜中迅速地寻找目标,又迅速地扣动发射擎,狼狈地闪了回来。这个时候隐藏在墙后和门洞中以及其他掩体里的宪兵们也纷纷跳出来,避开地上一滩一滩的黄色酸液,对准那个四不像大家伙开火。二猪距离它已经是最近了,只有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他的枪榴弹也已经打空,拿着M4无奈地扫射了几下。那些子弹打在捕食者身上全无效果,即使我那枚可以让一辆豹式坦克瘫痪的肩扛式导弹,也不过是在它身上炸开了一朵梢显耀眼的火花。

  不过它似乎也受了一点小伤,花岗石一样的皮肤裂开了四道口子,露出里面腮一样深红的东西。它像是吸入大量空气以求自我修复,尽管我不清楚那是什么原理,不过从一张一合的裂口和它涨大复又收缩的躯干来看,这东西是在大喘气。

  又是高压水龙一样的酸液柱横扫过街道,我抛下发射器,疲惫地坐下,和对面那具整个面部都已经融化的尸体相对。他身上还穿着宪兵的制服,脖子上挂着微型冲锋枪,黄绿色的酸液从他惨白的下巴往下滴落。

  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够那么安静地面对一具只该出现在恐怖片里的尸体。看着第一个宪兵被杀的时候我惊恐得忘记了躲闪,大猪一脚把我飞踹到工商银行的门洞里,才躲过了随即袭来的酸液。确实是可怖的场景,那东西的触须忽然绞住了宪兵的胸口,而后收紧,所有肋骨一瞬间被压碎,一个成年男人的胸口被勒得像是二八少女的细腰,鲜血和脏器都从嘴里涌出来。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怕了,看得已经很多了,酸液……触须……一个接一个人倒下,我活到现在只是我运气太好,有种从胸口里横生的勇气让我觉得我本该和那些已经倒下的兄弟一样。既然我赚了,就不吝把赚来的这条命再押上赌桌。

  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去摘他脖子上的微冲。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谁?忙着呢!”我大吼。“我,就在你对面!”

  “喂!这个时候你打什么电话?”

  “不打电话你听得清么?”

  我一扭头,大猪正遥遥跟我招手。大猪跟我距离只有二十米,他躲在和平饭店侧门的门洞里,一边打电话一边招手,还一边跳着跳着把沾上酸液的裤子脱下来。我确实不可能直接听见他的叫喊,酸液喷射停止的瞬间,宪兵门(此是错字,应为”们”)又冲出去抓紧短暂的间隙扫射,枪声震耳。“什么事?快说!”

  “要赶快想办法!刚才电话过来,总部那边收不到信号,不能做平衡,坐标(231,16,149,38),就要撑不住了,能量流动很混乱!”

  “(231,16,149,38),那……不是我们头顶么?”我脑袋发懵,最近我总是出现在光流轰击的焦点下。

  我拼着危险探头出去,抬眼看向空中,灿烂的紫色光流接二连三地轰击在南浦大桥上法规的泡防御界面上。我看不见发射光流的次级母舰,也许都悬停在高空的平流层里,不过这点距离不会影响它们的准头,而且按照这个攻击频率来看,至少有30艘次级母舰发动了。还好没有那天那种巨无霸级别的。“这次它们可能是冲着上海大炮!它们察觉了!”

  “你说快,怎么快?”我瞪着眼睛,”我现在导弹也用完了,剩下的武器只有牙齿了!”

  “不过上海大炮……无论如何是不能失守的!”

  “犯不着我们担心。”我的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一瞬间像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欣喜,”杨建南够牛,他搞得定!我们搞定这东西就得了。”

  熟悉的风吼声忽然席卷了整个区域,我愣了一下,狂喜地指着天空:“好了!搞定了!”

  三架鹞式以三角队形低空逼近,我根本不怀疑那是我熟悉的灰鹰小队,坐在里面的肯定是老路和他的僚机飞行员。

  鹞的机翼下忽然出现了盘旋的白色烟迹,它们开始是六道集中,随即像是马戏团的焰火那样分散了。响尾蛇导弹在空中高速转折,带着刁钻的弧度从六个方向上调整着攻击角度。最后几乎是同一个时刻,六枚导弹冲向了静止在路面上的捕食者,它全速的时候可以轻易超过鹞,而这时候这个大东西采取了奇怪的防御措施。它挥舞的触手忽然都收了回去,紧紧地纠缠起来围绕那个看似头部的突起部位。这样子它好象一个要挨打了抱着脑袋的小孩。

  震耳欲聋的爆炸,滚滚而来的热风瞬间摧散了那令人恐惧的酸气,带来了可以呛死人的低氧气氛。我猛扑在地下,碎裂的玻璃铁片砖屑以及捕食者的碎片像是一场暴风那样扫过外面的街道,鹞们并为停留,直接离去。

  最先冲出来的是大猪二猪和我。对于宪兵们现在工作已经结束,对于我们这只是开始。

  捕食者三分之一的躯体完全被粉碎了,像是一些被鱼炮炸开的海蛰。黄绿色酸性的体液流得满地都是,还好这些酸并不对我们军靴的材质起作用,我们只需要小心不要把酸液踩得溅起来溅到同伴的脸上。那些碎块不知道能否称为”肉”,踩起来像是老化的橡胶,有几块大的还在缓缓地蠕动。

  好在那个包括了头部突起的大块儿——我是说那玩意儿最大块的”遗体”——似乎已经绝尽了生机,无声地躺在一边。我想复旦或者上海交大生物系的教授们应该激动得停止呼吸了——这是人类迄今为止获得的最完整的捕食者标本。“这是什么东西?”二猪踩了踩地下的玩意儿。

  那是半截牙状的东西,灰白色,钻透地面直插下去,就在刚才捕食者的”脚下。”它已经断了,不过看截面大小少说有两三米长,这么一个东西切入地下,可以想象整个光纤立刻被切断,中继站也一起被破坏掉了,难怪中信泰富的总部收不到浦东几个泡防御发生器的信号了。

  这东西隔着一层地面准确地测算了光纤的位置。“它的脚趾甲!”大猪说,扔给我和二猪一人一把铁锹,”来!沿着这根脚趾甲挖开,我们要找到光纤的断点接上它。”

  光纤是战争预备时期铺下的,不算深,我们下完了一米,找到了断口和还在冒着电火花的中继站系统。车后面带有备用的中继站系统,我和二猪忙着做光纤断口的修复,大猪调试中继站那个不大的黑色盒子。我和二猪的作战笔记本已经接上光纤信号了,现在是浦东金茂大厦那边的第三指挥部在平衡浦东区域,包括了南浦这边的高危区域,而浦西的第一指挥部和第二指挥部没有信号,只能闲着面对平安无事的浦西泡界面区。“好了么?”我问大猪,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这一擦擦下一层薄薄的皮来,一阵火辣辣的头疼,看样子皮肤是被那酸雾彻底给毁了,只希望它里面不要有毒。不过没有时间顾这个,我看了一眼屏幕上1号破损——也就是我们头顶的这个——的各项指数,很明显,第三指挥部的技术员们无力去应付那些紊乱的能量流,而新的光流还在不住轰下。

  手机不合时宜地叮叮咚咚想了起来,王心凌的《第一次爱的人》,在这样一个场面下响这个音乐实在太不合时宜了。“喂?老大?我们还在赶工!”我对着手机喊。“别接光纤了!出了什么事?”将军的声音炸得我耳朵发麻,简直像是发疯了,”那边到底出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轰炸啊轰炸啊轰……”

  说到这里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半句话合着一股寒气被我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我无意中又扫了一眼屏幕,刚才那些参数现在完全变化了。这并不市说那一块泡泡的能量分布更加混乱了,而是所有区域的能量都在雪崩一样下降!换而言之,似乎整个泡防御界面的能量都被吸走了!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五分钟整个泡防御界面就会失去能源,像是雪融冰消那样没影儿了,整个上海将暴露在光流的直接轰击下。“怎……”大猪看我脸如死灰扑上来看了一眼,呆呆地张大嘴巴。“我靠!难道是……停电了?”二猪喃喃地说。“去死吧!这东西不使用电能!”大猪呸了他一口,也束手无策。“我们这边监测到的所有数据都在疯狂下降,迅速查实!迅速查实!”将军还在电话里吼叫,外面传来了宪兵们骚动的声音。

  我把手机扔给了大猪,从坑里跳上地面,看见那些本该在周围警卫的宪兵们都已经跑到江边去了,正在指着江面讨论着什么。我愣了一下,大步跑过去,看见森严冷调的铁护壁正从水底缓缓上升,江流激动水花跳跃,有如摩西开辟红海的宏大。“上海大炮!”

  足有四十米的炮口对着天空,钢铁的表面像是升温那样发出暗紫色的光,周围的水全部被蒸发了,袅袅地升腾,空气中有一种极细的声音在震荡,像是无数细针针锋相对的刺击。

  大猪也冲了过来,拿着我的手机,他完全呆住了,任手机里将军还在”喂喂”地狂喊,只是呆呆地看着水中雾里的巨型炮口。“上海大炮……要发射……”大猪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结束了通话。“你说得对,杨建南够牛,他搞得定。这下子他要把我们全部人都搞死了……”他转过头,喃喃地对我说。

  上海大炮抽提了泡防御界面的能量,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它确实发生了。而且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所有人都捂上了耳朵,那些细针碰撞的声音现在变得粗砺起来,像是有沙子在耳朵里滚动。我感觉难以忍受的眩晕,像是大脑失血,有种空气中所有粒子都在发疯般跳跃的幻觉。

  钢铁的颜色渐渐变成明亮的紫色,紫得发白,最后它像是被投入了绝对高温的一块铁。“受不了了!”我对着大猪大吼。

  宪兵们都趴下了,这个举动说不上原因,但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做。因为此刻的上海大炮在我们的眼里如同一颗即将爆炸的超级炸弹。

  “我要看着它发射!”大猪咬着牙齿,”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看着约束场炮火发射的!”

  我瞪着他的眼睛,他眼睛里有股可怕的坚忍和……绝望。

  “没办法可想么?”

  “那东西不能发射的,我们都知道!”

  空气噪音忽然停止了,这一刻整个黄浦江江面上寂静如死,我的心脏仿佛也停止了跳动。

  悄无声息地,笔直的光柱以大约60度角直刺天空,像是一个巨大的探照灯。它亮起来的时候如同无数个太阳同时升起,我及时闭上了眼睛,依然能够感觉到面前那片绚烂的灼热的光,脸像是靠近火炉那样发烫。

  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着天空,想要看清那里一个40米直径的巨大孔洞。

  其实我知道我不能,泡防御界面本身是透明的,但是我也知道它一定在那里。天堂的门已经开了,地狱之虫会不顾一切地涌进来。

  我看着周围,同样刚刚睁开眼睛的宪兵们脸上都有振奋的神情。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上海大炮发射,我想他们正在猜想刚才那一炮是否命中了敌人的次级母舰。对此我倒是并不怀疑,以上海大炮这样的武器,足以瞬间击毁一艘次级母舰,即便上次那种巨无霸。

  不过,它也瞬间洞穿了泡防御界面……

  所谓上海大炮纽约大炮,都是一种来自阿尔法文明、被称为”约束场炮火”的重型地基武器。而迄今我们所知的唯一一种可以击穿泡防御界面的,就是约束场炮火。它的能量密度远远高于泡防御界面,而且不会被泡防御界面阻挡。当两者接触的时候,会自然而然的融合、穿透,但是,它也搅乱了泡防御界面的能量流,在那层界面上留下了一个直径40米的巨大孔洞,这个孔洞30秒钟内不可能复原。

  30秒钟……那个时间也许不够人类抽一根烟,但是足够那些东西毁掉上海!

  大猪拿出他的中南海,分给我一根,给我们两个一一点上火。二猪报起他的M4,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匣。周围的宪兵们不再是一个劲儿地欢欣鼓舞,有的已经惊叫起来,更多的人目瞪口呆,我喷了一口烟,猛地抬起头。

  肉眼分辨不清的黑云正在汇聚,目测大约有三千米的高度,还有新的在不断加入,其中大个儿的看起来像是急速游泳的蝌蚪。黑云快速地旋转着,让人想起你挑了一个蜂巢后,成千上万只兵蜂被激怒了,它们飞出来盘旋着集合,发出可怕的嗡嗡声。不过我们耳边的并不是嗡嗡声,而是人的叹息一样的”嘻哈”、”嘻哈”的叠声,千千万万个重叠在一起。

  全都是捕食者!我可以肯定世界上没有人看见过那么多的捕食者聚集在一起的样子。“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嘻哈……”

  这个声音像是以天空和大地作为墙壁不断地回荡叠加,让人想起某种古老的召唤。“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大猪摘下嘴边的烟。“我也想来一根。”二猪说。“来什么来?你又不抽烟。”大猪看都买看他。

  我悄无声息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手机不在,哦,是在大猪那里。不过我想也是来不及了……其实我只是想说……嗯,我在键盘上打字终究是太慢了……所以就算了吧……

  一瞬间它们俯冲而下,像是坠空的火流星,千千万万个火流星在一起。它们长长的触须被空气扯得笔直,速度高得惊人,以一种撞击地面的勇气直冲而下,直指上海大炮的炮口。它们迅速突破了1500米的高度线,那层原本固若金汤的壁垒不复存在,这些东西想必是在狂喜吧,因为我们的愚蠢和冒进,它们获得了一次完整的进攻机会。

  人类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虚弱了,没有了阿尔法文明提供的庇护,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势下,我们没有机会。它们像是秘鲁寒流中高速游动的鲭鱼群,可是它们不是鲭鱼,它们每一个都比鲨鱼可怕得多!“你在想什么?”大猪说,”我总在猜自己死前会想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说。“嗯。”

  我忽然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眩晕,这个眩晕袭来的剧烈让我几乎叼不住嘴里的烟。我的眼前尽是复杂凌乱的花纹。空气里像是有沙子在滚动……不!所有的沙子都在疯狂地跳跃!“这是?!”我大声喊。

  我拼命瞪大眼睛去看江面。江面上一块紫得发白的铁!“杨建南真是一个地道的疯子!”大猪喃喃地说。

  空气躁动停息,紫色的巨大光柱横贯天空,距离上海大炮只剩下300米不到的捕食者群像是被死神抚摩了。一股压倒性的摧毁力量逆着它们前进的方向推来,完全不容反抗。光柱以同样的角度切入天空,所有捕食者——也许有数百只,也许上千,也许几千,我根本无法计算——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一般,它们的躯体形状在紫光中仅仅保持了不到一秒钟,而后彻底化为灰烬。

  这些灰烬细得甚至无法收集,我们做过实验,接触到泡防御圈的物质和这些捕食者一样,无论是几克的样品还是像这样几万几十万吨的物质,都仿佛被扫进了另外一个空间,它们的痕迹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些质量小得可以忽略的灰烬中也监测不出任何燃烧的迹象,分析师说那些是碳、铝和硅,偶尔能够监测到痕量的硫。

  江心的炮口迅速地黯淡下去,我们怔怔地看着天空,看者那些细灰被风一卷而散。

  全部的捕食者都被这次炮击毁灭了。这是功率远超上海大炮的纽约大炮也不曾做到的。这是一次完全的轰击,像是看上了奶油蛋糕的苍蝇群,所有的捕食者笔直地扑向上海大炮,恰恰把自己法官在了炮击的轨迹上。而杨建南的疯狂和决断在于——他根本从开始就蓄积了两次轰击的能源,瞄准高空中次级母舰的第一炮不过是一个诱饵。

  “他是个疯子……我同意。”二猪说。

  救护车们围绕着刚才我们和捕食者对抗的半条街,医生和护士们扛着担架把一具具人体抬上救护车。可惜他们来得晚了,它(此为错字,应为”他”)们拖回去的大部分只是尸体了。消防车也来了,强有力的水龙扑灭了和平饭店里面因为电线断裂而引起的几处小火。

  德尔塔文明的这次突袭被成功地击退了,上海大炮第二次开炮自豪后,进攻迅速被终结,雷达显示这些东西丝毫也不犹豫地集合撤离了。这是第一次我们”击退”德尔塔文明的进攻,在此之前我们的胜利都是用泡防御磨掉了捕食者和次级母舰的耐心。

  我在那个大家伙的大半个身上踩了踩,大猪过来把手机递还给我。“有人给你短信。”大猪看着江面漫不经心地说。

  我从他的眼神里面大概明白了,打亮手机,显示是:“您有一条短信来自 林澜。”

  那只小野兽又欢欢喜喜跳了出来,翻着筋斗窜上窜下,它每次都是这个德性,半点耐性也没有。我这么想着,听见大猪说:“看你笑的那个样子。”

  我摸了摸嘴角,竟然残留着半个笑容。真见鬼,又笑出来了。“你还活着不?”短信是这么说的。

  “活着活着,捕食者倒是死了很多。”我回了。

       那一天有点奇怪,我再也没有收到林澜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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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尊敬的各位来宾,现在请允许我介绍,我们在B1021作战中的英雄指战员,”主持人一扬手,”杨建南中校!”

  大家一起转向主席台,掌声热烈如沸。杨建南面无表情,在灼灼目光中登台,一身白色军服笔挺,腰挺直如枪杆,胸口上一列挂了三枚我叫不出名字的奖章。

  “在刚刚结束的B1021作战中,杨建南中校指挥的上海大炮进行勒这门地基巨炮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和第二次发射,根据事后的录像统计,成功地歼灭了至少1052只捕食者,在这场战争开始以来,这是前所未有的重要战绩。可以说这一战改变了我们在对德尔塔文明抗战中被动挨打的局面,为了我们进一步的反击提供了实际操作经验,更是鼓舞了整个部队乃至全人类的信心和勇气!”主持人声音宏亮。

  台下的人又是哗哗地鼓掌。

  这里是上海展览馆的正厅,老式的苏式建筑,可厅堂真是宏大壮观,7488部队的几乎所有军官乃至于预备役都应邀参加了这次盛大的酒会,高级军官们穿着黑色的军礼服,女军官的军礼服则是白色的一步裙,他们的领章都换成了7488部队的单翼鹰标志,让军队的就会平添了一股老贵族的华丽。串行在人群中的是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摄影机架得很高,灯光从四周投射下来,多少让人有点不舒服。我们不像是来这里品尝冷餐和葡萄酒的,更像是摆着被拍的。

  这是一场做秀,市政府是希望借机鼓舞一下市民的热情吧?连杨建南这种重磅的棋子都被摆到了摄影机前。

  “杨中校,请问你面对成千上万的捕食者时,心情是如何的?”主持人像个八卦记者。

  “我很紧张。我的心跳频率很高,而且也不确定这个战术是否能生效。不过在我看来那时候必须有一个有力的应急战术出现,否则我们将成为捕食者的食物……”

  看得出主持人有点急了,杨建南却并不看他频频施来的眼色。这家伙看外形和做事都像是一块铁板,他以为是如何的就如何说。不过主持人无非希望他能够渲染一下成功,他这么说倒像是威吓市民了。

  杨建南说的也是事实,如果那时候上海大炮不发射,泡防御指挥部未必能够确保上海不遭受光流的轰炸。

  “我们尝试了,我们成功了,我代表我们的全体指战员感谢领导部门,全体战友和市民对我们的信任,并宣誓将以我们的力量为上海的保卫做出更大的贡献。”杨建南说得很简短,把话筒递还了主持人。

  “真是军队的Superstar啊,”主持人恭维着,”杨中校……哦……我已经不能称您为中校了……”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总政治部经过紧急审核,杨建南中校授一级战斗英雄勋章,上校军衔!”

  他打开了手中的盒子,一级战斗英雄的勋章在扑上来的镁光下光辉刺眼。隆重的军乐响起,年轻的女军官捧着托盘登台,托盘上是两杠三星的肩章。

  我敢打赌解放军有不少上校,不过没有任何一个有杨建南那么风光,在那么多人的视线下光辉隆重地扛起了上校军衔。他今年多大?好像是31岁,林澜说的。比我大七岁,比我高四阶,我想我31岁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上尉吧,依旧坐在工作台前算泡泡。

  我忽然注意到杨建南并未看那些耀眼的勋章和肩章。这个铁板样的家伙安静地看着台下。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看过去,那个角落里林澜轻轻地拍着巴掌,轻轻地笑。掌声震耳。

  所有人都鼓掌的时候,我和将军是唯二的两个例外,我注意到他站在人群的角落里,脸色生青。

  我紧追着将军的步伐出了展览馆的前门,我们背后还满是掌声笑声和音乐声,走出门却立刻被湿寒的夜风包裹。老家伙猛地一抖防雨风衣穿上,拉紧领口顶着微雨,大步流星地走下台阶,毫不理会在门口跟他打招呼的那位大校。

  黑色的奥迪立刻滑了过来,我拉开后门,将军闪了进去,一拍身边的座位:“坐这里!”我有点诧异,通常我是坐前排,不过我看得出他招我一起离开是有话要说。我钻进车里,和他并排而坐。

  “去哪里?”司机打着方向盘。

  将军随便地挥了挥手,挺得笔直坐在那里,嘴角线条拉得铁硬,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像是一只蓄势的狮子,牙齿已经磨得雪亮了——这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怎么了?”我试探着问。

  我知道他这一脸的杀机有非同寻常的理由……至少跟我的理由不同。

  将军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缓缓地举起手在脸上用力揉了揉,像是要把那张生铁一样的脸揉得柔软一些。

  “他是电,他是光,他是唯一的神话,他就是他妈的Superstar!”他忽然发作了,低声吼叫,额头的青筋夸张地跳着,这只狮子像是要扑出去吃人。

  我笑了起来,我想到了他的手机铃声和沈姐门背后S。H。E。的大幅招贴。将军猛一扭头,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像是刀子要从我脸上剜去一块肉。

  我又犯错了,这个场合实在不该笑的。

  将军抽回目光,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这帮好大喜功的家伙,这一次的错误会把所有人送去见马克思!”

  我感觉到了那话里的酷寒,什么都不敢应。

  奥迪无声地滑行在空无一人的南京西路上,车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江洋,你有没有感觉最近泡防御平衡指挥部的人员增加了?”过了许久,将军自己打破了局面。

  “嗯。”

  “全部的泡防御发生器都已经安置完成,全部的后备技术力量已经进入到一线,我们把手里所有的筹码都赌上了,可是胜算越来越小……”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什么?”

  “市委领导们不相信,这个防御圈快要撑不住了!它就要炸掉了!”

  “什……么?!”我觉得脊背上滑过一道冰流,整个人呆在那里。

  将军的嘴角掠过一丝极残酷的冷笑:“怎么了?害怕了?是不是连你也根本没有想过,我们会失去那层泡泡?”

  “想过也许会死掉……但是没想到过这玩意儿会炸掉。”

  “会炸掉的,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阿尔法文明的方程式中也可以推导出来。我们提交过一份报告提醒上海大炮的负责人,也就是杨建南,还有军委对上海大炮的直接负责人,你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我们说上海大炮只能作为一个威慑武器,除非准备与城共亡,否则上海大炮绝不能开炮!可惜没有人相信,甚至没有人听,他们关心的是阿尔法文明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们相信那些我们见都没见过的外星人提供的防御!”将军一拳砸在司机座椅的后背

  “真他妈的见鬼!”

  “可是……上海大炮和泡防御有什么关系?”

  将军在我脑袋上拍了拍:“动脑子。你有没有想过,泡防御圈的能源是什么?地球上所有的能源形式都不足以支撑这样一个防御圈,它可以卸去相当于千万吨级氢弹爆炸的光流轰击,可以瞬间把上百万吨的物质化为灰烬,可以覆盖上海那么大的一个城市。”

  “不知道,大概不是我能理解的东西。”

  将军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整个上海堡垒的核心部分,完全是由阿尔法文明构筑的,包含泡防御和上海大炮。它们开放给我们的只是一个控制接口,我们知道如何去平衡它,维护它,却不知道细节。但是我清楚一点,就是这个核心系统只有一个,而不是两个!”

  “老大你是说……其实上海大炮和泡防御根本就是一个东西?”

  “毫无疑问!它们不仅是同质的能量,而且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它们使用的是同一个能量源。你是在现场的人,你知道上海大炮开炮的瞬间泡防御的能量分部变化是怎样的。你能平衡么?”将军冷笑,”杨建南的这次轰击杀灭了多少只虫子?1000只?这个损耗对敌人来说很快就能弥补,你看见过那些捕食者再生的速度。可是对能量源的损耗呢?虽然我们不知道那个能量源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它已经被摧毁性地重创了!”

  “有这么严重?”

  “记得你那份关于新德里被摧毁的报告么?”

  “嗯。”

  “新德里为什么会变成一场灰雨?纽约为什么会陆沉?”将军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因为……他们都发射了约束场大炮……”我悚然一惊,全身像是泡在冰水里那样。一直以来,我忽略了一个细微的相似处:这两个堡垒在陷落之前的三个月内都有约束场炮火开炮的记录,尤其是在纽约大炮连战连捷的时候,忽然启动陆沉,是因为泡防御的能量供给出现超出理解的下降。

  “你猜对了,因为他们反击了,这种反击等于放弃防御。现在我们已经反击过来……”将军静了一刻,”明天我会提高你的保密级别为A级,旁听指挥部参谋会议。”

  “没搞错把?我?A级?”我愣了一下。

  “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换在古代皇帝当政的时候,是要灭口的。”将军竖起手掌,在我脖子上轻轻扫了一下。

  一个预备役中尉,可以旁听指挥部的参谋会议?保密级别提高为A级?这是某些高级军官也不能接触的绝密级别。也许这算是一种殊荣,不过为什么我觉得它更像一个阴谋?我老爹从小教导我没有下馅饼雨的上帝,人家对你太好总要小心。

  “好吧,我知道推脱也没有。”事到如今,我只能撑着硬上了。

  “那个东西……事活的!这些东西都是活的!”将军咬着牙。

  “活的?”

  “活体设备,就像是捕食者,次级母舰,它们都是以生物形式利用能源的。阿尔法文明和德尔塔文明,它们在能量利用的形式上没有丝毫区别。”将军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正和它们不同的,其实是人类。”

  “记得你那次在张江镇对泡防御发生器的检查么?”他换了话题。

  “记得,能量输出衰减,找不出原因来。”

  “我们手中作为能量输出设备的那个活体在慢慢衰弱,目前还不能确定它们的衰减周期,也许短期内能够恢复,可是如果衰减继续下去……”将军疲惫的靠在车座的一角,”我们将被迫启动陆沉计划。”

  “陆沉?”我跟着他重复了一次。

  “从我重新穿上这身军服那一天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将军双手举起他的军帽,缓缓的扣在头顶,拉低帽檐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开车。”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大猪来的电话。

      “我带了个东西给你看,你回锦沧文华么?”大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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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7 11:20:36 |只看该作者

十三

  我盯着手里那张光盘看。它蓝地印白,印着满天飞落的雪花,雪花里两个接吻的小人儿,造型老土,像是在街边卖三五块钱一个的那种瓷玩偶。

  左边印着两个名字——”杨建南”,”林澜”。

  右边印着一行行书手写体——”我们结婚了”。

  大猪在旁边抽烟,我们一起坐在锦沧文华外的台阶上,屋檐外还是飘着微微的小雨。

  大猪瞥了我一眼:“别一付死了全家的样子,只是个样品……样品而已。今儿上海大炮指挥部的一个兄弟拿着到处问哪里刻盘比较便宜,印刷的地方已经找好了,一印2000张,估计是准备作为礼物的。给我看见,一把抢过来了。不过样品出来了,这是筹备着呢……快了。”

  我不说话,食指套在光盘孔里,看着它发呆。

  “不想回去看看里面的内容?”

  “什么内容?”说出口,我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形得厉害,像是风里的烛火一抖。

  “像是DV拼起来的,很多人都说同一句话,猜他们说的是什么?”大猪踩灭了烟头,并不等我回答,”他们说:‘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我的手一抖。光盘掉了下去,远远地滚开了,停在下水道口,被汇流的污水冲刷着。

  “不看拉倒。”大猪说。

  静了一会儿,这个多嘴的家伙弹了弹烟灰:“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有的是军官,有的是战士,也有估计是路边找来的行人,张口就是那句,特逗。都是拼起来的,有些镜头春光明媚,有些阴雨绵绵,有在办公室里拍的,也有在路边,还有拍一个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家伙,是老路,一口倍儿糙的苞谷茬子味儿,笑两声,说,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阴雨绵绵……我真讨厌阴雨绵绵……这雨为什么总是下个不停……总是下个不停……

  “真赞。你不看不知道那个感觉,三江四海五湖的兄弟好像都给凑一起了,操江西话的说完操福建话的说,操安徽话的说完操广东话的说,还有一个小孩,逗死了,拿着张纸条朗诵,宁南,请里下给杨先蓝吧……亏得杨建南都能搜集到。有好些镜头还是战争开始前的样子,准备了好久吧?”大猪沉默了一阵子,拍了拍大腿,”真牛!我是女人我也嫁给他了。这一招你能想到么?”

  “想不到。”我说。

  “就是啊。”大猪摊摊手。

  我们都不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站起来。

  “喂,没抽完呢。再坐会儿。”大猪拉我。

  “别拉我!我想点事情!”我心里很烦,现在只想一张床在我面前,我可以平拍着躺下去。

  “还能想什么?”大猪硬拉着我重新坐下。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老大,别想了,这个……真是难搞。”大猪抓了抓脑袋,”说真的,林澜和杨建南就是比较配。”

  “我去你妈的,什么叫比较配?”

  “不说别的,杨建南比林澜大六岁,你呢,还比林澜小一岁。”

  “说得跟姐弟恋似的,你以为新浪娱乐新闻啊?”

  “没的事,没恋,你还没搭上人那条船呢。可是就是姐弟配啊!你以为呢,你比林澜小,你还想改档案啊?而且你想一想也知道没可能啊,你说林澜甩了杨建南投了你?别人还不以为林澜疯了啊?你一个中尉,每月各种补助加起来680块,房子是肯定没有,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多一张嘴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我们不都是吃食堂么?”

  “我靠,你强!让林澜跟你一起吃食堂!”

  “现在怎么办?”

  “我靠,我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鼓励你勇敢上前再拼一把,我是说,大猪悠悠地说,”算了……”

  “算了……”我也说,低下头去。

  大猪默默地抽烟,一直抽到烟蒂,才恋恋不舍地扔在雨地。

  “可是……”我忽然抬起头来。

  大猪没有听我说下去,站了起来以他固有的潇洒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我抱着膝盖坐在那级台阶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南京西路,唯一一辆出租车亮着”强生”的牌子经过,车后卷起淡淡的雨雾。

  是啊是啊,杨建南什么都是很好的,他真的很配林澜,他们两个在一起那么协调,好像伏羲女娲,好像太阳月亮。我也相信他很喜欢林澜,我看见他和林澜并肩坐在中信泰富的员工食堂里吃饭,他掏出口袋里的餐巾纸为林澜把餐具——擦拭干净。林澜就拿着他擦干净了的勺子低头喝汤。他并不吃东西,只是侧头看着她,我都不敢想这个森冷得像是一块铁板的男人眼里能有那么多温情流露,足以滴滴答答地打落到台面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林澜真的跟我在一起,我想那个铁板一样的男人也会很难过吧?他那么的喜欢林澜。

  可是……

  大猪都不听我说……

  可是……我只是想说……我也很喜欢林澜啊……

  笔记本的光驱在咔啦咔啦作响,像是随时会自己散架似的。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一个剃着板寸的兄弟站在南京西路和西康路的交接口,拿着一摞机票打折卡说,满脸春光灿烂。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一个大妈斩钉截铁地说,重重地把大扫帚往身边一搁。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一个扎蝴蝶结的小女孩说,舔了一口手里的麦芽糖。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我忽然站了起来,为什么他妈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要是有一把快刀在我手边我肯定一把把它拔出来,首先把面前这张桌子劈成柴火,连带着光盘笔记本一起。小时候看《三国演义》,说是孙权听了周瑜的说辞,站起来一把拔了佩剑当众斩下一个桌角,说再别劝我投降了,再劝的就跟这桌子一个下场!

  小时候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现在我忽然知道了。

  就是这种了!那种强烈的东西涌动起来,你一剑斩下一分两半一决雌雄!还说什么?他妈的都给我闭嘴!谁也不要再说下去了!

  孙权说:“老子要抗曹!”

  我说:“老子去找林澜!”

  “喂,看见林澜了么?”我瞪着眼睛问张皓,张皓正捧着一叠文件从30楼的大办公室往外面走,惊惶得把文件紧紧抱在胸口。

  “别挡了!我又不是要非礼你!”我把她手里的文件抢下来,”我帮你送,你告诉我林澜在哪里。”

  张皓一个劲儿地摇头。

  “那你自己送。”我又把文件仍还给她。

  “林澜在这儿么?”我一头冲进五楼的SPRCOFFE。

  一大帮子泡防御指挥部的技术员在里面围成圈儿喝咖啡,一个人正手忙脚乱的收拾扑克牌。

  “我靠,不是查你们打牌的——有人看见林澜么?”

  一群人一起摇头,只有一个女孩说:“刚才在员工食堂看见她了。”

  我大步流星闪进员工食堂,抓住我看见的第一个人问:“喂,看见林澜了么?”

  对方面带诧异,正提着一大桶几十斤泔水,不知道是厨房打杂的还是大师傅。

  “林澜?”那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油汗。

  “你认识我吧?”我指着自己的脸,”那个个子挺高,以前跟我们一起下来吃饭的女孩,开始头发大卷的,以后烫成拉直的那个!”

  “你搞糊涂啦?”对方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都快两点了,午饭时间过了,哪还有人在这里啊?”

  我往他背后看去,空荡荡的员工食堂。

  我跑出食堂的时候看见苏婉正一溜小跑从便利店里出来,拿着一块巧克力在我面前闪过。

  “喂!看见……”我说。

  “林澜是吧?”苏婉一边小跑一边扭头,”我没看见,我急着赶电梯,喂喂,帮我挡一下门!”

  我愣在那里,呆呆地,然后看见刚才打牌的一大帮子正从便利店里闪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中信泰富广场真是大啊,这边的长青藤书店,那边的SPR COFFEE、一楼的KENZO、五楼的POSH LIFE、九楼的战备资料室、十一楼的总联络部、二十三楼的后勤总指挥部、三十楼的泡防御第一总控制室……我有点气喘吁吁了,可是哪里都没有林澜。

  最后我只好靠在电梯上喘息一下。

  电梯门开了,我愣了一下。这里是31楼,又不小心按错了,来到了原来的第一总控制室。而我把手伸出去格住了将要关闭的电梯门,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哼着歌。

  我走了出去,转过几个弯子,悄无声息的站在林澜背后。她双手抱在怀里,哼着又一首我不知道的歌,面对着没有玻璃的巨大落地窗。风从外面吹进来,吹起她的头发。她哼着歌,鞋跟偶尔轻轻地敲打地面。这里真是阴沉,只有大片的光从窗口涌了进来,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身形吞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澜回头:“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说:“我……”

  真是见鬼,我心里嘀咕。遇上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劫数,我记得我大学时候可以为饭里的沙子跟食堂大师傅从门里揪打到门外,也算一个很直接的人。可是我每次遇见林澜,都是一个心情,无声无息的,很安静。我承认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人的存在困扰我很厉害,可惜每次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短信听见她走路时候低低地哼着歌,我的一切的躁动不安也就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样都好吧,只要这个女人还在我的生活里……

  “你今天不值班吧?”

  “不。”我摇头。

  “你不值班还不在宿舍里睡个懒觉?”她掉头向我走来,”我可累了大半天了。”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也许是握得太用力了,她”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你干什么?”她瞪着握。

  “你要结婚了?”

  林澜愣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我要从她的眼睛里面看出东西来,无论是阴谋暴露的不安还是凄凄惨惨的离别,无论是得意洋洋的炫耀还是走上不归路的遗憾。

  可是林澜都没有。她的瞳子很深却并不明亮,像是又一层雾把一切都盖住了。她侧头避开了我的视线:“消息传得那么快,你都知道了?”

  “连说都不说?”

  “定得也很急呗,建南他老爹说他已经升到上校了,也31了,该结婚了。建南就带着戒指来问我可以不可以。”林澜说,”你别握着我,你手又硬又冷。”

  我不说话,也不松手。

  林澜皱了皱眉毛,用另一只手上来想把我的手掰开。我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抓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林澜挣扎了一下,安静下来。

  她忽然发作了,瞪着眼睛对我大喊:“我今年夏天就要结婚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我没有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问问,”我深深吸了口气,”真的非要结婚么?”

  这句话要是听在别人耳朵里一定以为我是疯了,不过我已经说了我想说的一切。

  “你发神经。”林澜说。

  “我只是想问问!”

  “你要问什么?”林澜冷笑,”你不是在乎我是不是结婚,只是在乎我跟谁结婚而已!”

  她这么说的时候真的是愤怒了,眼睛瞪得那么圆,像是一头发怒的母豹子。

  “你说得对!”

  我已经不能示弱了,我那局骰子已经揭开了盖子,不能再摇下去,现在剩下的只是横下心看着结果。

  “你要我怎么办?我是女人!女人啊!你们男人找很多女朋友是风流倜傥,我们女人找很多男人就是淫贱下流了!我有个男朋友他很好,喜欢我要娶我,我也想嫁给他,你要我怎么办?”

  “很好?什么叫很好?因为他是石家庄陆军学院毕业的?因为他是战斗英雄?他还是中校?哦,不是,已经是上校了!”

  林澜的脸忽然涨红了,她的嘴唇哆嗦着,哆嗦着,最后她猛地挣脱了我的双手推在我胸口上:“你去死吧!”

  我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眼前忽然发花,也许是太疲惫了,也许是心律不齐的老毛病又犯了。

  “压DV还是我教你的……”我喃喃地说,感觉像是胸口里所有的热量被一下子抽走了,空旷冰凉。

  视野里是杂乱无章的几何线条,青紫色的一片。我听见那些遥远而又接近的声音: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请你嫁给杨建南吧……请你嫁给杨建南吧……我看了那个DV,我知道是林澜压制的,是杨建南拍的,林澜把它压制成了婚礼的纪念品。

  她真是笨,怎么也记不住那些参数和流程,我只好一次一次地重复,怎么切时间……调整参数……怎么合并音轨……最后我说这样吧,我告诉你步骤一步骤二步骤三,你无须知道每个参数是为什么这样调,你只需要一二三四五地做,于是林澜学会了。

  我想她趴在她的工作台上低声念叨着步骤一,步骤二,步骤三……一段一段地切出那些DV的高潮段落,拼接起来,像是天南地北千千万万的人同声说:

  林澜,请你嫁给杨建南吧。

  我忽然想起陈凯歌的《致命诱惑》,那是他去好莱坞导演的一部并没什么名气的小片,我在周三的半价档坐在电影院里看的。女主角爱上了英俊勇敢的登山运动员要离开她的同居男友,她回到租住的房子,男友——我记得是个庸碌的胖子——正翘着双腿看球赛。女人下了决心说我要离开你,男人站起来瞪大了眼睛一付不敢相信的样子。

  当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他咆哮着发作了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这个婊子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欺骗了我,而所有的话在女人面前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壁。最后他喃喃的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I bought you the subway ticket every weekend……

  I bought you the subway ticket every weekend,我帮你买了每周的地铁票。

  是不是太小气了一些?The subway ticket , just the one-dollar subway ticket……

  大猪在他的Blog里说,我最喜欢的三部电影是《搏击俱乐部》,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愤怒;是《激情岁月》,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飘离:是《离开拉斯维加斯》,因为它讲述了永存男人心中的无可奈何。

  我本事没有那么大,没有杨建南那么威风,没有他那么细心,没有他那么聪明能想到那么好的办法去求婚怎么办呢?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啊。

  真委屈,像是一个小孩。

  她使劲瞪着我,唇线扯得紧紧的,像是受了责骂的小女孩,又像是愤怒了。我不知道她是要破口大骂还是要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忽然放大了声音:“对不起!”

  “早点说明白就好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掉头走了,跑到电梯那边使劲拍了下行的键。

  我背后传来脚步声,一扭头,看见林澜跟着过来,扶着门框站在十米外。

  “那我现在对你说,不要再来找我了。”她说得很轻,但是很坚决,我听不出她话里的语气。

  轻轻的一句话,像是一粒沙子,落地的声音,却像是打雷。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种像是从每个血细胞里伸出来的疲惫正在沿着我的血管流淌,我想坐下去好好休息一下。落幕了,终于落幕了。

  我站在那里,和她对视,电梯来了,”叮”的一声,我转过身走了进去。她并没有跟进来。

  我趴在冰冷的橱窗玻璃了,看那双带一点白色绒毛边的靴子。女店员从东侧开始慢慢的关闭整个商场的灯光,阴影慢慢地向着我逼近,她最后来到我的身边,用飞扬的眼角看着这个酒气醺醺的人,”喂,别看了,关门了!”

  “等会儿……等我……等我站起来。”

  她不由分说地把橱窗的灯光也关了:“快点!看你也是部队的,小心通知你们领导!”

  “部队的也是人啊,买东西不行啊?”我觉得脑袋真重,快要把脖子压断了。

  “你买什么?靴子?5700,就这一双了,还打八折,你买,你每月多少钱啊?”女店员从鼻孔里狠狠地喷出气来。

  “帮我包起来。”我把一张卡扔出去,”36的对吧?上次也是你跟我说的吧?”

  “信用卡啊?信用卡不给用的了。”女店员捏着卡狐疑。

  “不是,储蓄卡,我存的钱。”我的声音低落下去,”不过现在想不存了……”

  一会儿她提着纸袋出去,塞在我手里,把卡还给我,让我在一张小纸上签字。

  “送给女朋友啊?是要结婚么?”看着我离去,女店员在背后说。

  我像是被电了一下,回头恶狠狠地看她,目光凶险得可以杀死一头恐龙。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锦沧文华酒店11楼自己的房间。听见我的动静,首先闪现的是大猪的脸,而后是二猪的。

  大猪兴奋:“好歹算是醒了,否则你就是指挥部第一个醉死的人了。”

  二猪把一份东西塞到我手里:“来,看看!”

  我硬撑着瞪大眼睛,读着手里的那张纸。

  “尊敬的指挥部各位首长:

  “本人江洋,对于日前在指挥部办公地发生的酒后闹事行为经过深刻反省,做出如下检讨。

  “作为一名服务于国家,服务于人民的解放军预备役部队军官,我没有深刻理解自己的神圣职责,把个人的情绪凌驾于集体利益和国家安危之上,置组织纪律于不顾,无视领导和同事的信任,闯入泡防御指挥部大办公室,高声喧哗,借酒滋事,毁坏公物,侵害同事……

  “在此,我表示深切的检讨和最真挚的歉意,即使用忏悔二字,也无法形容此刻我内心的难过……”

  我按住胸口,喉咙里”呕”的一声。

  “不至于真那么大反应吧?”二猪拍着我的背。

  “胃里的东西没吐干净……不是你写的这个东西……”我干呕了几下,最终没吐出来。

  这是二猪写东西的结构章法,大猪是读书多而不能写,二猪是一贯情真意切字字刻苦,每次看他的检讨我都觉得这个人从灵魂上厌弃自己,期待一种阳光般的新生,不过下次他该犯错误的时候还是照犯不误。

  “我闯入指挥部大办公室了?”

  “没说的,你一脚踢开大门,一声大喝——鲁智深醉打山门也就跟你堪堪相媲美!”大猪很赞叹的样子。

  “毁坏公物?”

  “这个倒是小事,你拿了张皓的茶杯,以为是酒杯,狂灌了一口,像是碎杯为号刀斧手齐出的架势,一把把人杯子给砸了。”二猪说。

  “侵害同事?有么?我侵害谁了。”

  “就差写性骚扰了。你先跟苏婉热烈拥抱,然后按着人家的双肩非要人家坐下来听你说一句话,最后我们大家期待了你半天,你没有说出来就咣地倒下去了。”

  “苏婉……”我头大起来,要是欺负了张皓还好说,苏婉那个能唠叨……

  “高声喧哗这个也算一条啊?”我说。

  “问题是你喊的什么。”大猪悠悠地说。

  “我喊的什么?”

  “你说,”二猪低着头跟背课文似的,”让林澜去死吧……”

  我呆呆地坐着。

  “来,签个字!”二猪把笔塞到我手里。

      我晕晕乎乎地在检查上面签了我的名字,然后一头栽进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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